12 蹊跷暴雨天
八月上旬,日军攻入鄂东门户黄梅,武汉三镇已经无险可守地暴露在日军面前。敌机对武汉的轰炸更频繁了。汉口刘家庙、武昌华中大学、省政府都被炸成一片瓦砾。无辜百姓死伤数千。
日寇的滥炸增加了国人的仇恨,促使他们将恐惧放到了一边。人们几乎连天气的酷热都忘掉了。大型的歌咏集会依旧一次次声势浩大地进行着。三厅也在为新形势下的工作作准备。政治部直属歌咏队、抗敌演剧队和宣传队被召集到昙华林进行短期集训。
政府召集商界人士开会也多起来,动员商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力保市场正常供应,支援抗日。童、颜合股的“嘉瑞公司”最后的两条驳船也已被政府征用,川江的生意只得全面告停。广诚因此去了位于熊家巷的“公司”一趟。借此机会与童瑨商量好了昭诚和童五公子结伴同去上海的事宜。
广诚离开了“公司”后,坐上自家的黄包车回家。
天很闷热,小雨要下不下地好长一阵了,雷声越响越大,天也越来越黑,眼看就会有大雨下来。车夫老夏拉着包车沿民权路走了一阵,拐进了花楼街。
广诚问:“怎么不一直走中山路。”老夏答:“不好走那边,听别的车说,铜人像跟那边几条街都搭了台子在宣传演剧,堵着不好走。”广诚心想:“要下雨了,未必还不收场子么?”但是他没有问出来。
花楼街还是前朝留下的老样子,路窄,人力车走在条石铺成的路面上,十分颠簸。这条街各种商店、吃店多,往常走车从来不顺的。今日天气不好,行人比平日少,但车还是走不快。不久,一个炸雷后,大雨突然狂泻下来,车便更难走了。
经过一个小巷口时,忽然车头猛地转了个方向,急停下来。广诚听外面有人在吼:“你瞎了?”
广诚吃了一惊,推动帘子从缝里往外看,是自己的车和一架拖货的板车撞了。那车盖着油布,车上堆的是些布匹,两匹布撞到了地下,被泥水弄脏。
老夏争辩说:“是你从这巷子里冲出来,又不喊声‘让’,那里怪得到我?”一边冒着雨去帮那个人。
那人不领情,嚷着要赔,说没法子交待。两个人就在雨中理论。广诚焦躁,便把帘子掀开一个大口,在车上说:“你要赔多少,说个数吧!”那车夫说:“我哪里说得出价?我是帮东家提货的,前面几步就是我们店,你去和老板说。”
果然,前方隔了几个门面,有个店伸了把伞出来,一个人走到街上,大声对着这边在喊,问出了什么事。广诚对老夏说:“往前走两步吧,去和他老板商量。”
车子走几步就到了店门口。看来这是个老店,门面颇有气派。板车夫刚把车停在檐下,就又嚷了起来。店里有两个伙计,一个出来卸货,一个年纪大些的就来扭着老夏。广诚掀开车帘子正要说话,却听到店里有人在厉声发问。年纪大的伙计就喊:“老板,有人把运货的车撞了,把布弄脏了两匹。”
那个老板着急地大声说:“糟了!那是黄老板要的英国布,一匹都多不出来啊!黄老板还守在这里等着呢,这怎么办?”
广诚听着声音耳熟。伸出头去看,竟是秦禹洲。连忙踮着脚踩着水下了车,进店就拱了拱手,说道:“原来是秦老板,得罪了!下雨车滑,我的车夫不小心把你的货弄脏了,我来就是打算赔呢!”
秦禹洲的脸顿时由阴转晴,忙着回礼,“哦呀,是曾老板,您驾跟我说什么赔啊?”又对店员责怪道:“你们也不看看是哪个?就在扯着喉咙瞎喊!这是我的老朋友曾老板!曾老板,您驾莫怪我这些下人了。今天是雨天留客,以往是请你都请不到哇!快进小店来坐坐,等雨过了再走。”
广诚无奈,笑着点头。几年前秦禹洲帮他的旅社贷款拉线,结果扯上东洋人,他从此认为这人不地道,只是看在水莲和淑兰的份上,才没有和他翻脸,平时在商会根本躲着走的。然而今天场面尴尬,只好随他进店里去。
从里间屋迎面走出来一个人,边走边不耐烦地问:“怎么我坐在这里等货都等不够?你水了我两次了!”
秦禹洲上前把那人袖子一扯,说道:“黄老板,今天实属特殊。我下次一定给你补上,补的两匹,不要你的钱。黄老板,这位是汉口有名的‘通成’的老板曾先生。哎,曾老板,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宜昌来的黄老板。”
黄老板一听,脸上顿时布满了惊喜的表情,拱手道:“原来是‘通成’的曾老板,久仰久仰。今天怎么这么有运气碰见,我去您驾的店吃过多次了,瓦罐鸡汤,小炒拼盘、蛋光豆皮、莲子汤、肉丝面,样样都是湖北找不到第二家能做得那么好的!真是幸会幸会!”
广诚现在除了应酬外没有别的办法,只好随着进里屋坐下,彼此恭维客套一番。秦禹洲说道:“曾老板,我正想去找你咧!自我们家淑兰嫁到上海后,她妈也跟过去了。开头还和你们昭萍来来往往的。上海一打仗,两家都搬了,就断了消息。前些时来信要我去找你要个昭萍的地址。”广诚这才知道姚水莲去了上海,连声答道:“这好说,等天晴了,我给你写了送来。”
广诚只得和他们心不在焉地搭讪着闲聊,说着说着就扯到战事不利、生意越来越难做了,然后就扯到一些实业往宜昌搬迁的事。黄老板笑眯眯地问:“曾老板怎么不干脆也把店搬到宜昌去?”广诚诚恳地回答说:“餐馆里面,没有几多值钱的东西搬。能赚点钱,全靠的一帮师傅和店员。他们都是在武汉有家有口的,哪里会跟我一起逃难。没有他们,我的餐馆哪里能办得下去。”黄老板关切地说:“那……不如找人,把店盘出去,等打完了仗再接着办。”广诚苦笑道:“这时候,哪里还有人肯接?”黄老板说:“那倒是,都晓得这仗难得打赢。”
雷渐渐打远了,虽说雨不像刚才那么狂泻,但仍称得上暴雨。天却越下越亮,看样子不是一时半会停得下来的。广诚便起身告辞。
布自然是不用赔了。广诚只想等雨停后尽快给秦禹洲把昭萍的地址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