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铁的支流
四月起,三厅作为在共产党领导下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坚强战斗堡垒,领导武汉群众将救亡运动推向了新的**。
因为接到到武昌开会的通知,昭舫和昭瑛清明节都没有随父母回乡上坟,而是和毓章一起到了武昌。昭舫碰到了一些老朋友卫邦国、范元甄、包华等,他们也都是一些歌咏队的负责人。
星海和张曙召集了各歌咏队负责人,商讨“抗战宣传周”的歌咏日的事宜。按三厅的计划,从4月7日开幕大会和文字宣传日开始,以后每一天一个宣传主题。第二天是演讲宣传,第三天是歌咏日,第四天美术,第五天戏剧,第六天为电影日,最后一天是三镇游行日。每天活动均在上午十点开始。
这是中国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有组织的宣传活动,见证着国共两党第二次合作的蜜月。
天气有些不作美。宣传周的第一天就阴着,有时还下着细雨。上午十点,军政长官各界领袖以及各团体代表一千多人在武汉市商会大礼堂开始集会。广诚叫淘气等几个店员也随昭舫他们去了,自己随后一个人也偷偷去站在后边看了好一阵。
陈诚部长作报告后,共产党的周恩来也宣讲了工作方法。到下午,正好传来了台儿庄大捷的喜讯。
这捷报来的真是时候。一时间,武汉一片沸腾。满街都在分发号外,到处鞭炮齐鸣,各家店铺的窗口或屋顶都挂出了国旗,欢呼声响彻三镇。
“爸爸说过,再来次平型关大捷,他要把两大卦鞭炮、从四楼屋顶一直挂到街上。他现在肯定在点放了。”昭舫挤到二姐身边激动地说。
几万民众自发地、大群大群地、冒雨涌向了中山公园。不少军人、警员也杂在其中。昭舫和他们一起参加了一场狂欢般的庆祝大会后,又随激动的民众涌上大街游行。武昌那边庆祝活动也在同时举行。江城因欢乐而沸腾着。
昭舫和昭瑛回到家吃饭时,天色已经黑了,毛毛雨还在飘,但是家里没有人。葵花张罗着厨房开饭,对他们说:“伯伯从外面赶回来,先是和娘把秋平带到前边楼上,叫他们挂旗子、放鞭。后来见雨小了,又把秋平带到街上去游行去了。昭诚从早上出去就没有回来。娘说叫你们哪个回哪个吃,不用等。”
昭舫听到心头直发热,想连父亲和母亲都到街上参加游行,抗战真是全民众同仇敌忾啊!正义的中国人是一定可以战胜日本法西斯的!
他很累,睡得很死。第二天早晨,他是被母亲喊醒的,见窗外雨竟下大了。
早点已经在桌上摆好,母亲也没有问他下雨出不出去,却是把雨衣都拿来了。昭舫说:“不要雨衣,要我们团发的草帽。”静娴说:“这么大雨,天还寒,草帽怎么行?”昭舫不高兴地说:“别人都戴草帽,我一个人穿雨衣像什么样子?”静娴道:“都这个脾气,外头说的话,比你妈说的话管用得多。昭瑛也是,就顶着头那么出去了。”昭舫看了一眼闻声醒来的、还睡眼惺忪坐在床边的弟弟。又问:“二姐已经出去了?”静娴说:“走了一会了。”昭舫和昭诚听说,赶忙洗漱和吃早点。
雨一阵大、一阵小地下着。但是人们被台儿庄大捷鼓起来的热情丝毫不受影响。全国各地在汉宣传团体近两千个、大约五万人走上了街头!在三镇的街道、市郊、伤病医院及难民收容所进行演讲,宣传抗战形势和政府策略。而工人、店员、居民、路人、车夫、船夫……或打着伞,或戴着斗笠,还有些披着蓑衣围上来认真地听讲。
“业余歌咏团”也分成了十几个小组上了街,每组都安排了队员,发表演说和宣读材料、领呼口号。
到了下午,雨越下越大了。昭舫看到,队里最小的队员章祯青演讲时,顾不得打伞,衣服全湿了,雨水顺着她的头发直往下淌,嗓子也开始嘶哑。便把自己的草帽取了下来,去给她戴上。祯青只是回头看了昭舫一眼,又继续她的演说。
她的口齿相当清楚,北平话说得十分标准,一字一腔煞是好听。她自己写的演讲稿,也非常有鼓动力。昭舫这才第一次注意到,这个小女生原来很出众。刚好带一支队伍来到这边的光未然也被她的精彩演说吸引,过来听了好一阵。他用肩碰了碰昭舫,感慨道:“你们团真是人才济济啊!这个小姑娘要是培养演话剧,要不了两年,就要成名角。叫什么名字?”昭舫告诉了他,光未然不住地点头。
第三天,4月9日,歌咏宣传日开始。雨正好停了下来,“业余歌咏团”的团员统一穿上了蓝色的演出服,每人背着一小袋干粮和一个军用水壶,一早就集合来到了汉口中山公园。
中山公园集中了上百个歌咏团体。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步行几千里流亡到汉的“孩子剧团”。这是在上海沪东战乱时,由当地的孩子组成的。
郭沫若等激动致辞后,冼星海和张曙轮流指挥,开始了中华民族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万人齐唱。一时间,雄壮嘹亮的歌声,如同山呼海啸,此起彼伏,响彻在武汉的上空: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枪口对外,齐步前进……”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向前走,别退后,牺牲已到最后关头……”
“打回老家去!……”
快到中午时分,歌咏游行开始。
“业余歌咏团”和“三八女子歌咏队”的队伍被排在最后。张曙跑过来嘱咐昭舫,不要让后出发的队伍冷了场,要他带领他们唱歌。昭舫便跳上一个石凳,起了音,指挥唱起了张曙的力作《保卫国土》
“同胞们起来,保卫国土!
……要生存,只有斗争!”
歌曲以有力的切分节奏,步步紧逼,推进着情绪。昭舫曾教唱过的十几个歌咏队,此时都响应起来,和者上万,显示出排山倒海的力量。
他和毓章轮换着指挥了十余首歌,终于轮到他们也出发了。“业余歌咏团”和“三八歌咏队”的近两百人便一路唱着,沿民族路、民权路、中山路行进。
到了中山路兰陵路口时,王杰臣通知他们停下,叫就在这里作街头演唱,为晚上将在“光明大戏院”举行的合唱大会聚集人气。
“业余”和“三八”近两百人的合唱队伍,唱起歌来气势磅礴。他们把半年多来排练过的几十首歌曲,一个接一个地直唱到当晚七时。聚集武汉的全国各歌咏团体,纷纷聚到了“光明大戏院”,共同举行抗日歌曲的大合唱。市民则可免票入场。
大会开始后,各歌咏团体再未分彼此,互相组合表演。来自全国的著名歌唱家、戏剧名角、业余歌手、民间艺人共同登台。会场气氛热烈,十分感人。
业余”和“三八”由昭舫指挥唱了三首歌。星海尚未发表的新作《江南三月》优美而抒情,插在大会武猛刚勇的气氛中,格外感人;《游击军歌》则是男声先唱后女声逐渐加入,如千军万马,势不可挡;再就是粤语的《顶埂上》,刚硬倔犟。三首不同风格的歌曲,把大会的气氛推向了**。“顶埂上”被要求重唱了一次后,还不能退场。又加唱了尚待问世的、田汉作词、张曙刚作曲的《洪波曲》。这首进行曲,表达了台儿庄军民的抗日豪情,绘制出一幅微山湖洪波翻腾、军民合作抗战的气壮山河画面。
指挥《游击军歌》时,昭舫一直想着乃斌,仿佛看见他正在游击军中挥枪战斗。忽联他又想起了茫然若失的三姐,她一个人去武昌好多天了,现在怎样了?
昭琳为迎接第四天的美术宣传日,已经在武昌忙碌了几天了。她工作在一群最知名的杰出美术大师们的身边,领略着他们的风范和情操,努力搁置了心中的隐痛。
还在3月时,“北平艺专”与“杭州艺专”两个名校,已宣布合并为“国立艺术专科学校”,这让她感到幸运。学校即将迁往湖南沅陵,她也就要离家随校流亡。但是她已决心,从容和勇敢面对命运。她对胜利也有坚定的信心,对“干上一两年,把强盗们都肃清”深信不疑。
10日下午,汉口这边,“业余”和“三八”的队伍集合,出发来到武昌黄鹤楼蛇山脚下集合待命。
黄鹤楼是抗金名将岳飞屯兵武昌时、经常登临北望的地方。七百年前,岳飞曾悲愤满怀,发出“待从头收拾旧山河”的豪言。去年,武汉抗日团体在清理颓圯的岳王庙时,发现了镌有岳飞半身像和四言赞诗的青石碑,为此民众捐款,在蛇山建成了一岳武穆遗像亭。
黄昏时分,冼星海和张曙、林路等三厅音乐科的成员来到。此时,多达几十万的群众,已经站满了黄鹤楼江边马路,连一直到伸入江中的百级台阶和大片的江滩坡地上,全都站满了人。
郭沫若讲话后,星海再次指挥起了歌咏团体全体合唱《义勇军进行曲》和《救国军歌》,在他的指挥下,万众发出了海啸般的高歌:
“……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前进进!”
“枪口对外……我们是抗战的队伍,我们是铁的心,维护中华民族,永作自由人!”
当天已完全黑下时,美术、歌咏的火炬游行正式开始。
载着探照灯的卡车在最前开路,车上竖立着巨大的宣传画,在一队火炬方阵后面,四个青年一小组,抬着贴有大幅的抗战宣传画的一台台木架。宣传画大方阵后面是火炬游行队伍。在摇曳着的红色的火光的映照下,民间的艺人们热情扎制的数百盏飞机灯、装甲车灯杂在队伍中,徐徐前进。
周艾琳从前面的“三八”队伍跑步到了男生的队伍前,大声喊着昭舫,说星海在找他。昭舫便随她来到星海身边。星海已经累得不行,要昭舫带头“高声唱起来”。昭舫马上到路边借了个凳子,站上去,对着行进的队伍起了一个音,挥动双臂指挥。顿时,“义勇军进行曲”的歌声又响彻了夜空,沿路两旁观望的民众也跟着合唱起来,并且情不自禁地争相加入到队伍当中。
高唱抗日歌曲的队伍有如一条蜿蜒的“火龙”,经过长街、平阅路,再由胡林翼路折回汉阳门码头。如果从天空看下去,一定能看到在武汉三镇行进的如同火红铁水般的洪流。这是抗日队伍铁的支流,有如中华民族的热血。这些情景将被昭舫等永远铭记、终身不忘。
周艾琳游行完后,非常兴奋地回到家中。见一楼客厅中,哥哥周远涤正和几个穿制服的人在谈着什么。她不想打扰他们,便轻手轻脚地一个人上楼,回自己的房间,咕嘟嘟一口气喝下了一大杯水。然后躺倒在**休息。
她太累了,没有脱衣就打算睡去。老房子不隔音,她迷迷糊糊地听见楼下在高谈阔论,就是说的这几天的“宣传周”。有人在说是三厅的运气好,正好碰上台儿庄大捷,民众热情一下就上来了。有人在说其实这还不是靠的我们国民党,不是我们前方打胜仗,后方又破获日本特务的破坏计划,周恩来能利用三厅把宣传搞起来吗? 周艾琳听得无聊,日本人还没打败,就在争功劳了,“党国”就坏在这些人手上。
奶妈过来叫她起来洗了再睡。周远涤得知妹妹已经回来,便示意客人们今晚谈话到此结束了。周艾琳听到一个人还在说:“远涤兄高见,武汉人的热情上来,什么都拦不住,但要遇到空袭,恐怕这些人跑都跑不赢。”她当时没有在意,一心想着明天参加街头剧演出时的台词。
扩大宣传周活动始终十分成功。到最后一天戏剧日,武汉二十家剧院安排日、夜的两到三场轮番上演,免收门票。有的演剧团体还分赴伤兵医院、难民收容所、工厂、街头、江岸以及市郊农村去巡回演出。
更多团体则继续游行宣传。虽然这又是个阴雨天--有时候雨还下得很大。但是武汉人热情上来是没有什么可以阻挡的。有四五十万人,冒着雨,在三镇同时游行,连“通成”好几个不当班的职工,都自发参加到了昭舫他们的队伍里。
就像当年收回英租界那天一样,游行队伍的气势压倒了老天爷,雨停了。
这天的游行的规模显然超过了以往任何一天。连魏公博都显得很激动,他对昭舫说:“你看,这样的中国人,让日本杂种等着死去吧!”昭舫说:“等下还要去参加晚上武昌的游行。我怕轮渡人太多,像大前天等了两班才坐上,我找了我爸爸的朋友王兴汉伯伯,他负责找木船送我们过江。”公博高兴地附和道:“太好了!”
谁知话音刚落,空中竟响起了空袭警报。
游行队伍在带有“防空”袖标的执勤人员指挥下,迅速疏散和隐蔽,轮渡也停运了,沸腾的街道很快就变得如死寂般,空无一人。
大约两小时后,警报解除。以往这种虚惊一场的情况甚多,大家也不以为怪。
游行继续进行,但声势因此小了很多。随后雨又下大,一些活动都作了缩减。不过,“扩大宣传周”总算胜利结束了。
两天过后,魏公博和周艾琳分别都得知了让人目瞪口呆的内情:那天的空袭警报,竟是某些害怕三厅“抢尽了风头”的人特意安排的假警报!
他们各自都几乎要气爆肚子,却又不好对任何人说。魏公博愤恨,自己的政府居然欺骗一心拥护自己的群众。周艾琳呢,却联想到,这无耻的谎言,也许和自己崇拜的哥哥有关。
宣传周后,军民们更加团结和藐视日寇。
4月29日的大白天,昭舫和毓章正走在江边,空袭警报响了。他们与成千上万的武汉人一样,完全不去躲避,就靠在墙边,仰着头,看中国的空军和苏联空军志愿队的战机怎样痛击日本飞贼。
以往几次空袭,鬼子都傲慢地展示空中优势,飞机常常是三架一小队,九架一中队,在三镇上空盘旋示威。他们欺负武汉没有防空力量,飞得相当低,专门寻找密集的民居和无处躲避的船只轰炸。从地上不仅可以看清楚飞机上的膏药旗,有时还看得见飞行员的脑袋和面孔。今年以来,被中国的空军和苏联空军志愿队教训了两次后,他们变谨慎了些,再不敢公然不派战斗机护航。
这天,空中强盗一来就开无耻地向汉阳沿襄河一带投弹,欣赏地面传出的哭喊声和冒出的火光,以满足他们兽性的乐趣。但是这次他们面临的却是无情的惩罚。
我们的空军升空了!
激烈的空战在武汉三镇上空进行,而欢呼声不断在地面的人群中响起。中、苏飞机如同矫健的雄鹰,翱翔空中,向飞贼们射出愤怒的火舌。一架架强盗飞机被打中了,冒着火光、拖着浓烟、从他们自以为不可一世的空中栽下。
那天的空战中,总共有十架日寇轰炸机和十一架驱逐机被我方击中,可耻地栽了下来。我22岁的空军勇士陈怀民在屡创敌机后,遭到了五架飞机围攻。他的飞机被打中,人也负了伤,但他没有跳伞,而是视死如归地驾机向日机猛撞过去,与敌同归于尽,将一腔爱国热血洒向了祖国的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