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走向街头

九月中旬末,《大家唱》第一集在汉**通路“生活书店”和广州市教育路“教育书店”同时发行,面向全国发售,每本售价一角二分,武汉本地特价一角。

最先,昭舫和毓章都耽心,歌本会不会受读者欢迎。但是他们的耽心马上被证明为是多余的,首次发行的3000册,几天就销售一空。“生活书店”的电话响个不停,求购的信件和登门要书的读者络绎不绝。店主顾一凡招架不住,连给昭舫打了两个电话。自上海抗战打响后,邹韬奋先生决定扩大书店在武汉的规模,在交通路口开了个新门面。

昭舫急匆匆赶去时,顾一凡正忙得不可开交,同时面对周围的五六个人回答着十种以上的问题。他将昭舫拉到店里内屋,说:“昭舫,你的书畅销啊!现在一本书印两千册就算畅销了。你应该加快再版。眼下除各埠生活书店在经售外,本市的‘华中图书公司’和‘广州共和书局’也都来电话要求经售,我们已表示同意了。还打算扩大到各埠的‘上海杂志公司’经售。”

昭舫说:“再版5000册已经在安排了。但是印刷厂那边还有些问题,薛培莜已经赶去了。今天我又给上海贺老板拍了电报,《大家唱》第二册的初稿目录也已经寄给了他,他很快就要来汉口。”

顾一凡笑眯眯地说:“我想和你商量一下。你能不能把你和李毓章留下的那两百本先借给我?你看外面这么多人,大多数也是来要你的歌本的,我这里一本都没有怎么行?”

昭舫苦笑道:“我们哪里还有那么多给你的?我们交了一百本给‘业余合唱团’。但是现在报名学唱并且要书的人很多,根本不够。我们都只能先发老队员。加上些朋友和同学一拿,我家里剩的、一共还不到二十本。”

正说着,电话铃又响了,顾一凡苦笑起来:“看,怕又是要《大家唱》的。”

只见薛培莜急急忙忙跑进店里就说:“昭舫,顾老板,好消息。我刚从‘武汉印书馆’过来,他们说,先再版5000册,几天就可以出来。只是还差些纸。”顾一凡说:“纸好办,我来解决,账等贺老板来了一起算。”他对昭舫一笑:“贺老板搞出版真有一套。”

昭舫却脸露不满,问薛培悠:“他们把冼星海印成了洗星海,我专门排成方形格式的歌单也自作主张重新排了板。我说过几回了,他们还不肯改?”薛培莜苦笑道:“不好改了,当初也是为了省纸,歌谱没大错,将就些吧!”

昭舫只好原谅这些美中不足,又问:“杰成没和你在一起?”薛培莜说:“汉口市党部派人来,表示要对‘业余合唱团’支持。杰成在陪同。哦,昭舫,你说怪不怪?市‘警察军乐团’来人了,要求和我们联合组织宣传,还要我们去宪兵队,教唱抗日歌曲,哦,还说想要买一百本《大家唱》!”

昭舫说:“买书找书店呀!市党部来人支持,警察上门联合,宪兵要我们教歌,我怎么听得像神话,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顾一凡在一旁笑着,说:“这有什么怪的,抵抗日本帝国主义是人心所向,上海抗战烈士里就有很多是宪兵。”薛培莜说:“是啊,眼下是大敌当前,不同以往了。”

果然,仅过了两天,昭舫就和毓章受邀去武昌警察总部,对“警察合唱队”进行了首次教唱,教唱的《义勇军进行曲》和《救国军歌》。以后又到宪兵队教唱这两首歌,均受到热情欢迎。

回来的轮渡上,昭舫笑着对毓章说:“这世道怕是在变好了。就几个月前,我要是被‘请’进宪兵队,恐怕不会像今天这样请我吃饭。”毓章“扑哧“地笑了:“但是会请你喝辣椒水。”两个人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业余歌咏队”的影响越来越大,报纸和广播也对他们的活动进行了多次报道。三镇的越来越多的青年找上门来要求参加。在一些歌咏骨干的组织下,更多的抗日救亡歌咏团体也在武汉成立。但是教歌的人太少,昭舫与毓章不得不奔波于多个歌咏队教唱,最多时一天跑八个歌咏队。

从学校到工厂,从街道到轮渡,武昌、汉阳、以前的日租界……到处响遍抗日救国的歌声。

广诚从报纸上看到这些消息,听着客人们谈论着他的儿子,心情开始放松,脸上也觉得有光了。昭舫总是对他说:“我比大姐差得远。”广诚这下有些相信他的儿女们做得对了,而中国到处都有这样的儿女,所以最终我们一定是会打赢“小日本”的。

中山路对门,“盐业银行”大门口是高出几步台阶的、桃花石铺就的平台,几个粗大的柱子,更显出威严的气派。有一个“红头阿三”大胡子拿着警棍守门。

下午四点钟,广诚看见一群十几岁的女学生,不下三十人,都穿着清一色的白衣、蓝裙校服,连鞋袜的颜色、式样都一致,列着队,从中山路底下方向过来,径直走向“盐业银行”。那群小女生上了台阶,一个女孩用无可抗拒的神气,将手对着“红头洋人”一挥,把他排挤进银行内。女孩们则马上站上门阶,整齐地排成了三排。一个苗条的小女生用清脆的国语宣布:“汉口市立第一女子中学抗日宣传现在开始。”

广诚和田爷忙跑到“大智旅馆”三楼最边上对着银行的那间,挤趴在窗上看着街对面。人群正在很快围成一个厚实的半圆圈。

学生们先是演唱了一些救亡歌曲。每唱完一首歌,就有人领呼抗日口号。末了,还演出了一个小街头剧,大意是,几个女学生为一个老太太读他儿子从上海前线写回的信,信中控诉日寇的罪行,表示了不惜为国捐躯的决心。

广诚和田爷自始自终看完了学生们的演出,虽说隔了条马路,还是可以大致听清学生们的说白的。广诚被学生们的演出感动了,他轻轻地对田爷说(以为声音大了会打扰对门的演出):“昭萍在信里说的士兵弟兄,也和那个学生念的信一样。”

在**演出的**中,几个女生都拿出个大大的纸箱,开始为前线募捐。广诚很激动,他相信昭舫也会这样在街上募捐的。他想,要是碰上看演出的人都舍不得捐钱,那该是多对不住这些孩子。想到这里,他对田爷说了声“您老慢慢看。”就一个人大步下了楼,走过对街,挤进人群,对那个小女生喊道:“小姐,这里!”说完把钞票递了过去。那小女生接下钱,睁大一双聪慧的眼睛,说:“谢谢,先生请报个姓名。”广诚摇了摇手,扭头就走。

他才挤出捐款的人群,又一个女生正好迎面撞上了他。他还没看清,那女生却连忙鞠了个躬,说:“曾叔叔好!”广诚吃了一惊,没想到这里会有人认出自己,竟一下脸都红了。才又听得那女生说道:“曾叔叔,我是六儿。”广诚定过神来,认出是戴承喜的六女儿桂香,连忙回应了。这时演出已经结束,围观的人也很快散去。

广诚回到公新里口,又听到后面传来一阵欢呼。他停住脚步回头看,原来是昭舫他们的“业余歌咏队”也正好回来,一些青年们正着魔般地企图涌向昭舫。对街那群女学生刚刚解散,一部分也忙赶来混在人群中,跟在昭舫等的后面高呼着“曾昭舫”。那个小女生也在扯着嗓子喊着,想往这边来,却被戴六儿硬拉着走了。

广诚见人流拥来,赶快让到“大智旅馆”大门一边观望,昭舫避开人群快步地进巷子去了。几个“业余歌唱队”的男女队员默契地迅速封住了公新里口,把人群堵在巷子口外面。只听到拥聚的人群中有女孩在高声喊着问:“曾先生,请问您是哪一天生日?”却都无法跟着进巷子去。

广诚见昭舫这样受到追逐,觉得这些小青年很可笑,知道他是哪一天生日又怎么样?还不如来问我,我不告诉他,他会晓得自己那天生的?遂一个人进了旅社。田爷这会也来大堂看热闹。见他进来,便说:“大少爷成了名人,店里的生意都跟着沾光,这几天都翻了番。年轻人到‘祁万顺’吃东西,一问大少爷不是他家的,就一起跑到‘通成’来了。自从大少爷去了分店那边,那边生意翻了一倍还多。”

广诚乐在心里,嘴上却说:“这为抗日演戏还可以,就怕他上了瘾,把学戏子当成正业了。”

在当时,餐饮业的地位本来就不高,而戏子、理发等的地位还更低。田爷正色反驳道:“你想到哪里去了?当年都督刘艺舟来汉,亲自登台,在对门‘汉大舞台’演《吴禄贞被刺》,这事还是你讲的。”广诚听到把他的儿子与都督相比,乐滋滋的,嘴上却说:“他哪有那出息?不过图个好玩,瞎闹吧!”田贵义严肃地说:“那不是,大少爷是一腔爱国热情。说起他,满条街哪个不竖大拇指,不说你教子有方?”广诚笑得眼眯成了一条线,说:“你老太誇他了。”

不管儿子是否走红,广诚还是冷静地保存着生意人的清醒头脑。对战局下的市场行情、统一街的黑市金价起落了如指掌。对如何经营、储存粮食,怎样做到既出手大方支援抗战、又不影响生意都很有分寸。

“好多老板其实太抠了,捐那么点,根本没有诚心支援抗日。”广诚对田贵义说。这个诚实的生意人心里很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