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大家唱

1 《大家唱》的诞生

昭舫正以最大热情编撰抗日救亡歌曲集,他看到了自己工作的现实意义。日本帝国主义的战争暴行让炎黄子孙空前团结,为支持前线将士浴血抗战,需要用抗战救国的歌声唤起民众,让它响遍武汉大街小巷,传向大江南北。

广诚发现,他一度担忧的“颜面扫地”完全多余,如今眼见竟让自己不得不去猜想什么才是天意:昭舫被武大开除的消息在社会上流传开后,不但没听说有人鄙视嘲笑,反而让他成为了汉口青年和学生们的偶像!每天都有三五结群的青年主动上门,赞扬他的骨气、与之交谈、向他学歌。商会同仁见面时,也时有人凑上来恭维他教子有方。

其中有个叫王杰臣的,比昭舫大几岁,是金城银行的电工,几乎每天必来。同来的还有不少职员和工人。

在公新里六号昭舫的房间里,桌上、**都铺满了两人几年来收集的爱国歌曲和音乐出版物。既有剪贴的单张歌单,也有成册的。像上海国立音专编辑出版的《乐艺》、《音乐杂志》和《新夜报》的副刊《音乐周刊》,作曲家黄自的《爱国合唱歌曲集》,麦新和孟波合编的《大众歌声》第一集,刘雪庵编辑的《流亡三部曲》,周巍峙编的《中国呼声集》,以及《国防音乐特辑》,由江西省音乐教育委员会出版的《苏联音乐专号》和《救亡歌曲特辑》等。

昭瑛成了实际上的组织者和后勤负责,昭琳、昭诚也在帮忙做力所能及的琐事,他们工作得很辛苦、很默契。

他们唯一有分歧而争论不休的是,歌集叫什么名字呢?好名字好像都被用完了。

这天,他们,包括一群常来找昭舫的朋友,又争论起来。毓章说:“我说过多少次了,关键的是内容,不是名字。叫《珞珈山歌声》、《爱国歌声》、《大众歌声》都可以,你又都说不好。”

昭瑛道:“你说的本来就都不好,《珞珈山歌声》范围太小。《爱国歌声》太狼,当局要查禁的。人家不唱就不爱国了?你应该要让连警察、士兵都可以大大方方、没有忌讳拿着唱才是。”

昭舫接下来说:“其实《大众歌声》的名字不错,不分官兵民等都适用,但是别人已经用了。”

在场的一个叫薛培悠的朋友小心地问:“《江城歌声》呢?”

毓章大声说:“不好不好,和她刚才对《珞珈山歌声》的评价一样,你这名字像专为武汉人预备的歌集。”昭舫也摇头。所有的人都参加进来争来争去,想了一大堆名字,却都得不到大多数人满意。

几个人争累了,昭舫泄气地说:“看来,我们几个江郎才尽,只怕还要向社会征集才行,这才要叫人笑掉大牙。”

昭瑛忽然睁大了眼睛说:“要面对所有人,不分官兵百姓,我看不如就叫:大、家、唱。”

她才说完,大家一起欢呼起来:“妙啊!就叫《大家唱》!”

又是一个新的早晨。最后编辑工作已终于完成。昭舫和毓章忍痛暂时放弃了一些可能会被当局某些人刁难的歌曲,把所编入曲目分成六类。分别为“一般歌曲”、“工农歌曲”、“军人歌曲”、“妇女歌曲”、“儿童歌曲”和“纪念歌曲”,还有普及音乐知识的“附录”。

在经过当局审查删改后,《大家唱》第一集中,将《中华民国国歌》放在最前,列出了当时最流行、歌单转抄量最大的救亡歌曲,如麦新、孟波的《牺牲已到最后关头》,前发的《打回老家去》、崔巍、吕骥的《新编九一八小调》,光未然、闫述诗的《五月的鲜花》,陈瑜、聂耳的《毕业歌》,陶行知配词的《锄头歌》等,还有在军队中影响巨大的《救国军歌》(塞克词、冼星海曲),《只怕不抵抗》(麦新词、星海曲)等。著名的《松花江上》在该书中用了两个名字,因为当时很多流浪同胞都将其称为《流亡曲》,但是当时因他们不知道作者未注出。最新的歌曲有安娥作词、任光作曲的《妇女节歌》,还收入了毓章配词的《“九一八”六周年纪念歌》,乃斌和毓章用满江红调配词的《国庆歌》。

昭舫说:“我能做的都完成了,光未然早就答应我,他要为《大家唱》第一集写序。我已将目录寄给他了。”光未然是张文光的笔名,他因为受到特务的威胁,离开武汉去了上海。

昭舫拿起扇子,为自己和毓章扇着:“现在还差个封面,毓章,你是书法家,封面上《大家唱》三个字,还是你来写吧!”

毓章说:“不行,我哪是什么书法家?我那字只能应付标语哪、对联哪。上封面最好用美术字,还要有点画。要不,叫昭琳画封面?”

一向很少说话的昭琳急得在一旁连连摇手:“不行,我不敢。”

正说着,听楼下有人喊昭舫,原来潘乃斌从山西回了。

昭瑛拍手道:“妙啊,他回得正是时候!”

昭舫快步迎下楼去,与乃斌互相拉着双手,激动得简直不想分开。他接乃斌上了楼,说:“黑了,瘦了。我看,你就住我这里吧,毓章也住这里哩!”

乃斌用眼角扫了昭瑛一眼,故意说:“那当然好极了,但我可不比他啊!”昭瑛说:“还是那个调皮劲,小猴子!”昭舫说:“我叫葵花去端点早点来。”昭瑛说:“你们说话吧,我去叫。”

不一会,葵花去端了肉丝面和小包子来。乃斌边吃边扇着扇子,直言不讳自己去了山西,见到了共产党的军队。他仿佛没在意曾家两姐妹有些惶恐的神情,说:“我带回了共产党中央向全国发出的抗战通电,号召‘筑成民族统一战线的坚固长城,抵抗日寇的侵掠。’二姐,三姐,在北方,我看到的军人,都根本不想弄清你是什么党,日本鬼子都打到屋里来了,自家兄弟还分什么党呢?现在要做的就是,凡是有血气的中国人,都团结起来,抗日!”

昭瑛说:“你说得都对,可武汉毕竟不是华北啊,顽固分子多得很呢!你这话在街上怕还没说完就会被抓了。”

昭琳在一旁小声插话道:“昭舫,你总说潘乃斌画得最好,叫他帮忙画封面吧!”昭瑛说:“他才从火车上熬夜下来,也该等他洗个澡,休息下再说吧!”

乃斌听了,忙问是什么事。昭舫说了。乃斌眉头一皱一舒,说:“昭舫,你记得你在二十九军教唱时,我画了几张速写吗?你把书包的那个画夹拿出来,看能不能用?”

昭舫忙照他说的将画夹拿出来摊在桌上,里面有几十张他此行的写生和速写,有军人、风景、北方女孩……大家马上一致选中了昭舫指挥廿九军军人唱《义勇军进行曲》的一张。

乃斌兴致十足地问昭琳:“三姐,有小号排笔吗?”昭琳似有些慌乱,红着脸说:“都留在艺专了,家里只有铅笔、砚盘、大字笔,什么颜料都没有,只有红、蓝靛水。要不,我去买。”乃斌想了一下,说:“不用了,就要砚盘、靛水。来,昭舫,给我一盒洋火。”

昭舫、昭琳照做了。乃斌取出几根“洋火”,在桌子上剁齐了,做成了一支“笔”。

他在砚中蘸了墨,在一张白纸上,就用火柴棍做成的“笔”将那张速写临了下来,作成了一幅版画风格的封面画。再用棍蘸了蓝墨水在上方画了点五线谱。等到干透后,又另做了一只“笔”,在五线谱上方写下“大家唱”三个字。在大家一片赞叹声中,乃斌放下了火柴,他的表情宣告,封面完成了。

所有在场的人立刻欢呼起来。昭琳兴奋得脸都红了,说:“真行啊,比我们‘美专’的都行!”

这就是以后千万人看到的、抗战初期发行量最大的歌集《大家唱》的封面。

昭舫为他打着扇子说:“你大概有很多事要办,怎么样,在我这里住下吧?”

乃斌睁大调皮的眼睛看着昭瑛,昭瑛抿住笑说:“你是一个受欢迎的客人。”说到这里,敏感的昭瑛飞快看了一眼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乃斌的妹妹。乃斌现在可不是刚进大学时单瘦的小青年了,两年来,他已长得魁梧强壮。不过昭琳却完全没有觉察到姐姐的眼神。

静娴早把一切看在眼里,这些日子她特别留意毓章,知道昭瑛心里就只有他。天气那么热,毓章整日里在楼上大汗淋漓地伏案苦干。静娴每天上下午都要在她的小佛堂打坐数小时,常常出来以后,发现他居然还坐着在写,一动也没动过,不由暗暗称奇。她从这些青年们的言行中,感觉到昭舫一定是在做比他父亲的生意重要得多的大事。听昭瑛说要留下乃斌,她立即出面安排,要广诚将楼下经理室的外间会客室腾出来,让乃斌、毓章就在这间房住下。

但乃斌只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就出门了,他还要完成带来的使命。

乃斌此行已经坚决地选择了自己的道路,他将在汉口接上关系后,等学校临近开学前返回珞珈山。他会公开站出来,打出拥护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口号,当仁不让地组织学校的各项抗日爱国活动,以抗战的名义,与投降派势力作坚决斗争。

昭舫则要把精力用于《大家唱》的出版了。他早就在书铺街金城文具店老板姚铿的帮助下,认识了上海“教育书店”的总经理贺礼逊,贺老板对出版事务轻车熟路,很快,所有《大家唱》第一集的出版手续均已经迅速完成。其它准备工作也都有条不紊地展开。

歌本将在“武汉印书馆”排版印刷,版面为32开。据贺老板说,最多大约一个半月,即可完成“三校一读”,拿出校样。王杰臣亦有朋友在“武印”,对于印刷武汉版的抗日歌曲集热情也非常高。一切都让昭舫和毓章受到鼓舞。他们便不间断地开始了第二集的编辑。

经常登门的朋友尽管看他们每天累得几乎要散架,却还是忍不住催促他们:“昭舫,毓章,你们的歌集要赶紧出版,现在迫切地需要用歌声鼓动民众啊!”

“我们把歌本印出来,在汉口这边组织一个群众歌咏队,以此为骨干,像上海刘良模和吕骥做的那样,到工厂、码头,到所有地方演出、教唱,让抗日的歌声响遍武汉的每一个大街小巷。”昭舫认为自己的生活很有意义,他激动地对朋友们说出了他的下一步打算。

八月上旬,武汉可怕的酷热还在展示他最后的威力,但是夜间开始呈现出了凉意。昭舫和毓章每天忙得连乘凉都顾不上。

这天在楼下毓章和乃斌住的房间内,昭舫刚和毓章两人刚胡乱吃了晚饭,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是从地球上消失了吗?”

昭舫如同听到了一声雷响,整个胸腔都震动了:在房间的门口,站着微笑着的童楚妮,她背着一个满满的大帆布书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