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学子的骨气

和尚和牛万贵把昭诚背回了家。此时广诚正好为生意随曾昭泰去了四川。静娴看到昭诚被这样抬回来,遍体鳞伤,还发着烧,大惊失色。她强忍悲痛,叫人去请医生来家为他治伤,更耽心广诚回来看到后怒火控制不住,造成不可收拾的后果。

昭诚被毒打后,直到第四天才醒过来,浑身仍然滚烫。他发现自己躺在家中,母亲和二姐、哥哥以及李毓章都守在自己身边。他无力地喊了一声“妈妈”后,就又昏睡了过去。

他共躺了足足五天,身上的烧才退。

武汉大学的学生被这一连串事件大为震怒,抗议声浪不断。王星拱校长写报告申请辞职。曾昭瑛、李毓章、周艾琳、魏公博等九人愤然退学,以表抗议。一些教师公开发表声明反对随意开除爱国学生。珞珈山群情激愤,学潮一触即发。

学校见强力镇压措施落得适得其反的结果,感受到了到巨大压力。找借口将刘教官派到南京参加一个会,留下即将毕业的毛竞飞在校中“等潘乃斌回校就加以拘捕”。

军训也被迫中断了很多天。不久,教育厅又祭出看家本领,宣布对武汉大学军训进行调整,将部分院系提前放假。

由于当时几位学生领袖都不在学校,没有人出面进行有力组织,也没有将认识上升到特务政治破坏抗日统一战线的本质,抗议声浪并没有能持续多久,部分院系一放假,当局耽心的事便如其所愿消泯了。

王本纲仍惧怕昭舫或其他学生找他算账,找借口去了南京。鉴于他的暴行影响实在太恶劣,加之众多学生家长和社会知名人士的质询和抗议,教育厅终于被迫将其罢免。

昭舫被开除的第五天,也就是昭诚被毒打的第四天,自动退学的周艾琳匆匆来到公新里六号。

她为昭舫的事和哥哥周远涤暴发了一次冲突。

周艾琳的父亲是国民党元老之一,双亲“九一八事变”那年就都去世了。周远涤比她大十二岁。他们中间还有两姐妹,均已出嫁。周远涤最疼爱的是他的这个小妹。

艾琳从记事起,就听到每一个见到她的人赞扬她的美丽。上中学后,她就不断被选中给明星、给贵宾、直至给蒋主席献花。她逐渐懂得了自己的美丽,相信自己每天都在成功征服那些见过她的男人的心,从而得到虚荣满足。在武大,一开始她并没把昭舫特别放在眼里,但是当看到昭舫逐渐成为众多女孩的偶像,而并没有对她表示足够注意、更未成为她的崇拜者时,她有些不甘心了。特别当发现童楚妮--她的家庭本来就被她瞧不起--和昭舫的友谊可能往不寻常的方向发展后,她稳不住了。她的好胜心本能地被放大。她开始主动进攻,去接近昭舫。而改变自己曾用过的、以挑逗的方式引起他注意的做法,变得很注意迎合昭舫的好恶,并找机会帮助他,让他满意。每次歌咏活动时,她都去得很早,故意当着众人和昭舫亲近,以逼走那些她认为是不自量力的竞争者。

但在和昭舫的接近中,她身上中华女儿原始的朴素爱国情结和正义感不知不觉被唤醒了。她不仅渐渐感到,昭舫和他的朋友们是值得尊敬的热血青年,而且她对社会的看法也在悄然发生改变,和哥哥的争执越来越多。昭舫被迫害,她不顾一切地挺身而出,保护昭舫。昭舫被开除,使她从内心对这个政府对付学生的特务做法由反感上升到愤怒,进而产生出强烈的抗争的意识,毫无顾忌地以退学来声援昭舫。另一方面,对于她,没有昭舫的大学已经是不值得留念的了。

周远涤深感妹妹受左倾思想影响越来越重,感到十分头疼,萌生了把艾琳送到南京、甚至国外读书的念头。尽管如此,周远涤在警告她不要惹火烧身的同时,出于对妹妹的爱,仍忍不住向她透露,“蓝衣社”中有些人觉得曾昭舫和潘乃斌可能是个突破口,极力想趁二人都离开了学校的机会,将他们秘密逮捕加以审问,搞清共产党派人潜入武汉的情报。借口嘛,可以借昭舫带人到“东湖中学”示威一事做文章。

她从哥哥那里进一步知道,其实,对潘乃斌和由此引出的开除昭舫事件,在教育高层产生了完全对立的两种意见。毕竟,自国民党五届三中全会后,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总趋势已经形成。不少有识之士已经看清了历史的主流,思想有了变化,懂得那种镇压爱国人士及其言论的做法是不明智的。

艾琳现在心里只装着昭舫的安危,听完哥哥提供的消息后,才懂得昭舫还没被抓仅仅是为了等着潘乃斌的出现,便不顾一切地从家中溜了出来,她要把这些内幕告诉昭舫,让他赶快离开武汉,躲避风头。

恰好,这时潘乃斌也回到了汉口,来到了曾家。

武汉大学开除昭舫、引起**的那几天,潘乃斌正好按计划去了应城等地。回汉后,他直接去了昭舫家,这才知道那天昭舫通知他离开后,珞珈山曾经发生过这么多惊心动魄的大事。他受到极大震撼,十分感激因此而失去大学学籍的昭舫,以及受此牵连而遭王本纲毒打的、涉世不多的少年昭诚。

他懂得,昭舫不仅是出于个人感情这么作的,越发觉得这一家人品德高尚。而对包华说的左大姐叫“暂时牺牲”昭舫以“顾全大局”的话感到不解、困惑和痛苦。

他坐在昭诚的身边,十分动情地对昭舫说:“都是因为我。”

昭舫说:“你怎么这么说呢?刘教官和王本纲他们只不过是找到个机会、对积极抗日的学生下手罢了。这样的学校,被它开除甚至是一种光荣!”

乃斌点了下头:“其实,我真从内心瞧不起那些老爷们,居然把矛头对准你,真没有眼力!你是个单纯、热情而不太关心党派和主义的人,怀疑十个人是共产党也不该怀疑到你头上,这是群混蛋加笨蛋!昭舫,你不愧是我最信任的朋友!只是,你个人和家人的牺牲有些太大了,我真过意不去。”

昭舫摆着双手制止他往下说。毓章将王校长的信和钱递给乃斌,简单说明了原委后,有些激动地说:“昭舫值得,我甚至有些嫉妒,怎么是昭舫而不是我呢!因为学校的无理决定,连王校长都申请辞职了!乃斌你看,现在在你面前的,没有一个人承认自己是武汉大学的学生!”

“我也不是!”楼梯上传来周艾琳的声音,大家吃了一惊。周艾琳像一阵风上楼来,对静娴喊了声“叔叔”,就跨进了昭舫的房间,说:“学校分不清黑白是非,还配教书育人吗?”她也不管自己的出现给大家带来的惊愕,一口气就把自己知道的情况说了个完:“其实就连他们对潘乃斌的通缉,当时也都是出于捕风捉影的推论,毫无有力的证据。但是,他们都是没有人性的特务啊!昭舫,他们想把你们抓去严刑逼供,留着你不抓就只为等乃斌回来。你们赶快先离开武汉避几天吧!你哪里会听说过这世界上的黑暗酷刑!我求你们了,要不,和我去趟南京?”

昭舫一边谢着,一边摇头。乃斌说:“周艾琳,我从心里感谢你的多次帮助,还特别钦佩你在大是大非面前的态度。”

昭舫说:“你说的对,我们俩应该离开武汉避几天。不过去哪里我还要想一想。周艾琳,你带来的消息真是太重要了,我想你还是先回家去,来,我给你写个大智旅馆的电话号码,你暂时不要再来了,当心有人跟踪。”

艾琳立刻感到自己还没有被昭舫完全信任,心里一阵刺痛。但此时她不想违背昭舫的意志。她看了一眼躺在**还发着烧的昭诚,说了声,“快一点,说不定特务们已经得到消息要动手了!”一个人先离去了。

其实连周远涤也不知道的是,郑扩儒有着不同的想法,他认为曾昭舫在东湖中学并没有做很出格的事,做不出什么文章,再抓住不放可能会引发学潮。而现在抓潘乃斌已没有多少意义,他充其量只是共党的鼓动和利用对象,“特派员”恐怕早就走了,不如放长线钓大鱼,以免打草惊蛇。昭舫和乃斌因此才侥幸逃过一劫。

昭舫原想先到法租界去避几天。但艾琳一走,乃斌立即就提出,希望昭舫和他一起马上动身去北平。乃斌并不打算去北大旁听,但他想去北平找党。他早就想到特务们不会对他和昭舫善罢甘休,艾琳的到来,正好证实了他的耽心并非多余。

静娴和昭瑛见昭诚已无大碍,又将耽心转到了昭舫身上,便一致赞同他们去北平。

当天晚上,两人就一起登上了火车,离开了武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