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命运的邂逅
在上海的昭萍暑假收到昭瑛写来的三封信,尽管得知家中一切都好,仍对家乡的灾情十分担忧。一直到开学后,武汉的灾情仍然是她每天读报的首要内容。
当武汉洪水无声无息地退去时,一个比水灾要可怕得多的灾难降临到了整个中华民族的头上。这就是1931年震惊中外的“九.一八”事变。
愤激透顶的民族情绪很快蔓延成全国的行动。昭萍参加了上海学生要求政府抗日的三次冒雨赴京请愿。“珍珠桥事件”那天(12月17日),昭萍所在的队伍离《中央日报》社还有段距离,没有被宪兵直接追打。但是她亲眼目睹了军警抓捕和殴打学生时的狰狞和粗暴。当晚她们回到中山大学临时驻地后,便立即被军警包围,强行押上闷罐车送回上海。昭萍觉得迷茫,我们不是在帮助政府吗?蒋委员长不是几次当着我们面发誓抗日吗?怎么成了被驱赶、搪塞和弹压的对象呢?
政府又下令提前放寒假,这套被统治者用烂的平息学潮的把戏,昭萍早就熟知,打算两年来第一次回汉口看父母了。
林卉颖比她更急着动身回家,早约了几个新认识的南下同学。昭萍送她到学校大门口,和等候着的他们互相招呼。当眼光扫到一个中等身材的同学脸上时,那个人笑了一下,用很浓的东北口音说:“你好,曾昭萍同学,我也是来送他们的,我叫叶知秋。”昭萍友善地微笑了一下,问:“你知道我的名字?”叶知秋笑着说:“是那天在南京请愿,你在和中大的同学互相介绍时,被我听到了。”说完,二人竟都忍俊不住笑了。
昭萍和卉颖分手后,与叶知秋一起往回走。昭萍问:“您好像是东北人?是哪所大学的?”知秋微笑道:“不是大学生,我在北京大学做工,顺便在北大旁听中国文学和历史。”昭萍问:“那几个是你一起的?”知秋说:“那是在北平认识的几个朝鲜同学。”昭萍有些吃惊:“朝鲜人?‘九.一八’日本人就是利用了今年六月长春的‘万宝山事件’,朝鲜人和东三省的人关系很紧张的,很多人对朝鲜人很反感的……”知秋道:“我也是朝鲜人,我们和东北人、整个中国的人,都是日本帝国主义的征服和奴役的对象,和中国人当然是朋友,是兄妹。”
知秋两句话语气很平淡,却让昭萍肃然起敬。她打量了一下,叶知秋的眉毛又黑又浓,卧在一双睿智的眼睛上方,高而直的鼻梁,把他衬托得十分英俊。知秋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连忙说:“你寒假不回家吗?”昭萍说:“我明天早上坐船回汉口。”
走到了宿舍门口,两人却都不约而同地在寒风里站住了。昭萍问:“你们朝鲜朋友怎么看我们政府的表现呢?”知秋沉重地说:“我们一个小国,力量有限,但已经切肤领受了亡国之苦。坦白地说,我不相信你们蒋主席,他接见学生时信誓旦旦的表态,你们市长张群的引咎辞职,我都不信,我看这是些欺骗舆论的表演。也许他们关心的不是东三省的失守,而是国内的不同思想和政治势力,像CP,也包括冯玉祥、李宗仁这些对手吧!”
昭萍看到有人走过来,便换了话题:“你说。你在北大还做工?”问完自己都有点奇怪居然能记下刚才他说的话。叶知秋解释道:“对,我勤工俭学,我在北大日语补习班代课,所以获得了旁听资格。”昭萍惊喜道:“你会日语,九一八后我就进了我们学校的日语速成班,你可以纠正我发音吗?”知秋道:“当然可以,但是你要走啊!”昭萍笑道:“就耽误你一会,让你帮我听听五十音图发音准不准,以后有机会再说。我们速成班的同学都说,学好了,将来好审问日本俘虏。”两人都大笑起来。
昭萍在回汉的航程中,脑中竟不时冒出那个朝鲜人的影子,想起他说过的话,她是很赞同他的一些观点的,政府对民众的怕、远远超过了对日本侵略者的担心,她甚至觉得惟有那些凶相毕露的宪兵才是蒋公内心真实情感的发泄,让她联想当年在武汉曾经看到过的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