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复旦学子

复旦大学的前身是震旦学院。1902年,因南洋公学学生反对当局封建压迫,二百余人高呼“祖国万岁”,集体离校退学。中国教育会负责人蔡元培先生将一部分学生介绍到马相伯先生处,马先生于是在徐家汇创办了“震旦学院”。1905年,因教会对学院内务无理干涉,校名又被教会篡夺。为抵制外国教士侵夺,震旦学生再次集体退学。马相伯等教育界前辈们不屈不挠,借得吴淞提猿,于九月再度开学,更名“复旦公学”。隐含恢复“震旦”和复兴中华之意。以后又几度搬迁。1917年,复旦公学开始创办大学本科,改名复旦大学,晋为私立大学。二十年代搬到江湾。曾培养出于右任、邵力子、陈寅恪、竺可桢等杰出大师。

杰出的教师、不屈不饶的民主主义和反抗帝国主义的传统,让昭萍一下就爱上了她的学校。

学校还未正式开学。昭萍刚住进女生宿舍时,同室只来了一个女生,友好地迎着昭萍笑道:“好了,我等了几天,终于来个伴了,我叫叶卉颖,北平人,性别‘女’,今年二十岁。”昭萍也笑着回答:“我叫曾昭萍,汉口人,性别‘女’,今年也满二十岁。”两人一起笑了。卉颖问:“你选哪门第二外语?”昭萍道:“法语,我特别喜欢法兰西文学。”卉颖道:“好哇!那我也决定选法语了。你再不来,我差点就选拉丁语了。”两人又一起大笑起来。

她和叶卉颖也很快成了形影不离的好友。除了她每日习惯早起练功、卉颖爱睡懒觉、不在一起外,不管是在简公堂上课,还是在奕柱堂自习,两人必定坐在一起。与她武汉好友秦淑兰不同的是,叶卉颖豪爽和具有男儿气,而淑兰则更多天真单纯。卉颖的家境看来也不怎么宽裕,生活也很节俭。

她们每天在奕柱堂自习的座位差不多固定下来。一天,两个男生来他们身边坐下,其中一个穿着比较考究的学生装。在晚自习课间休息铃刚一响,他就抬起头对昭萍笑道:“你好,认识一下好吗?我是土木工程系二年级学生,叫陶方洲。”昭萍一向读的女校,很少和男生说过话,十分局促,用手把自己讲义夹上的名字指了一下,接着马上起身,一个人先回了宿舍。

学业相当繁重,特别国文、英文、数学三科,连昭萍都觉得很吃力。其中国文、英文两门功课采取会考制度,标准很高。校章还规定学生必须参加每周三小时的兵操课,“党义”更是当局规定的必修科目。

第一学期半年下来,昭萍一次都没去过上海市区。到学年结束,她每门全优,得到了学校专发的奖金。为了保住全优位置,确保修完大学的132学分,昭萍没有回武汉过年,留校用功。

接近除夕,天气很冷。晚上,昭萍和衣卷缩在帐子里看书,听到有人敲门。昭萍起身开门一看,原来是校长李腾飞和教务长金通尹教授。

昭萍见校长亲临宿舍,有些惶恐。李校长亲切地问:“宿舍里很冷吧?过年不想回家吗?看的什么书?”昭萍双手把书递给校长,回答道:“想,路费太贵,想等暑假再回去。”李校长看到她读的是教材,点了下头。又问:“听金教授讲,你的成绩非常优秀,你也读课外书吗?”

昭萍想不到校长居然还知道自己,恭敬地答道:“很爱读,今天刚读完《沉沦》。”李校长问:“那你看过他的《迷羊》吗?”昭萍摇头说:“没有。”李校长微笑着说:“郁达夫先生早年的书,写出了‘五四’时期那些受压抑、开始觉醒、而自身又略有些病态的知识青年的心理,你们年轻人还应多读些积极向上的书。”昭萍腼腆地笑道:“谢谢校长。我看书比较盲目,一是听人家说,二是看报上的书评,还要刚好图书馆能借到。”李校长道:“参考别人的感受读书,当然很好。但我们复旦的学生,第一要学会能够独立思考。为社会培养能独立思考的人才,才是我们教育的主要目的,才能使社会进步。今年,我没能亲自给你们上课。下学期我会回到讲台,教你们英语。希望你在复旦学习后,能走向真正爱国的、积极努力的方向去,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材。”

昭萍很认真地记下了李校长的话。不过,当时她以为李校长仅是即兴之说。

到除夕之夜,学校组织留校学生会餐,前来致词的金通尹教授专门在人群中找到她,递给她一包用旧报纸包着的书,说:“李校长借给你的。但是你全部阅后、要写一篇心得交给李校长。书要爱惜,要归还。”

昭萍这才知道,自己有幸遇到了最伟大的教师。她十分感动,连忙深深鞠了一个躬,说:“谢谢金教授,我一定不辜负李校长的教诲。”

金教授走开后,昭萍小心地抱着书,打算先回宿舍放好再来进餐,她刚走出饭堂,就听见有人叫她,陶方洲小跑着追了上来,说:“我从榜上看到文学院有你得奖。恭喜你。”昭萍道:“谢谢。您不是本地人吗?没回家去?”陶方洲气吁吁地说:“回家有什么好?”昭萍说:“那您快去进餐吧,我有点事。”陶方洲说:“进餐算什么?我帮你拿好吗?”昭萍道:“不用,就几本书。”陶方洲道:“难怪你功课好,原来金教授还专门在课下辅导你,他可是我们系的主任呀!李校长今年因子女和妻子相继去世,委托他代管学校。他也是复旦公学理科毕业生,后在北洋大学毕业后回校任教的。”他说的其实复旦学生都知道,昭萍知道他想套近乎,她不想过早和男生交往,便截住他的话说:“宿舍到了,请您留步!”

昭萍回寝室后,打开包着的报纸,见其中是几本民国十四年的《语丝》,一本原文的Dickens的《A Tale of Two Cities》,一本中江笃介汉译的卢梭的《民约论》,一本是本系主任陈望道老师汉译的《共产党宣言》的油印本,封面上写的却是《社会杂论》。

昭萍感动李校长的良苦用心。她把书认真藏好后出来,见陶方洲还守在门口,昭萍拿定大学期间不和男生交往的初衷,径直朝饭厅就走。正这时,那个上次跟着陶方洲的男生喘着气跑了来,不到跟前就说:“少爷怎么一个人出来,害我好找。”陶方洲道:“你一天跟着我干什么?走你的吧!”昭萍听到称呼他少爷,还有人陪伴,猜想这必定是个有钱的公子哥,心中竟拿定主意要和他保持距离。

昭萍读完了李校长给的书,像做作业一样认真地写了心得,送到了李校长的办公室。几天后,李校长又托人给她送来了另外两本书,发还了她的心得,昭萍打开后惊喜地发现,李校长的批语和附上的评论几乎比她写的字还多,给的评价也很高,一下感动得眼泪都差点涌出:呕心沥血的校长,复旦是有一千多学生的学校啊!

校图书馆出榜招收几名义务馆员,包括整理书籍、打扫清洁,包补破旧书籍、抄写孤本资料和其它辅助服务等,除了借阅报刊书籍方便一些外,其余全是义务。昭萍想都没想就报了名,她要争取多读书、读好书。她的工作很快得到了校方的称赞,自己的阅读量也大大增加。

昭萍求知的劲头更加高涨,除了读书,她对学生们的一些集会、自发办的某些刊物也很感兴趣。青年群体的活力和各种见解吸引和感染着她,她的眼界被打开。五四以来的新思想源源注入她的脑中,正在涌动着的各种思潮促使她思考、让她学会去分析、去认识她所亲历的各种社会现象。她的人生观正慢慢升华。她决意要参加一番振兴民族的事业,不虚此生,而决不做平庸家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