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那些创业辛酸
一周后,跑马场的餐饮点也准备好了。广诚照例一早天微亮就去跑马场当差。大约早上十点来钟,静娴打发两个徒弟拉着自家的板车,放着柴炭、自家压的细麦面条、蒸好的一桶米饭、一笼包子,以及炒好的榨菜肉丝等浇头,一篮蔬菜和佐料等,先出发。由和尚再去叫来一辆黄包车。静娴抱了昭诚坐上去,脚头还放了些烟和鸡蛋。等她到跑马场后,先来的徒弟们已经在烧灶了。
有些摊子比他们开张还抢得早一些。静娴他们刚开始营业,客人也便源源涌来,三个人还真是忙不过来,第一天,才两个多小时,东西就卖完了。广诚只匆匆跑来看过一眼,便又赶回汉口去进烟。
静娴心里好舒坦,站在那里算账。王兴汉过来了,说:“弟妹,你叫他们拖些柴炭和不值钱的家业,放在我的小房里,省得天天拖。我就在那边,好近的,呐,那个小门,看见没有?你要遇到不讲理的客人,叫他们喊我一声,大哥来帮你。这里的保镖都晓得帮你的,我招呼过的。”静娴连声谢道:“多谢王大哥关心,这些年你一直在帮我们,我都记住的。放心,不会有事的。”
静娴照他说的,把些东西在那间小房,这样可以腾出手多带些食品原料。以后每逢赛事,另加上赛事的前后一天,静娴还带上昭诚去跑马厅,平常就不一定带,将昭诚留家给王妈带。
跑了十多天后,静娴感到越来越累,生昭诚时留下的腰疼毛病又出来了,但是她深知广诚的难处,自己不给广诚分担又能靠谁呢?现在“通成”排场比在吉庆街时大得多,开销成本都比原来厉害,房租钱是原来的十倍,营业额却不见成倍增长,开张时找钱庄贷的钱利息又高,不尽快还掉会被债压垮。要想把这门面撑下去,不靠自己辛苦,钱会从天上掉下来?
她也试过增加点品种,但很快发现劳而无功。跑马场的小摊子不比开店,来这里的人多是为下赌或开心,不是来求美食的,总是拣便宜的买,吃得快、花得少、哄饱肚子就行。质好而价略高的反倒没什么人吃。跑马场又不让他们卖烟,那是有人包下了的生意,若想卖、收费就要高得多,拆散零卖倒是没人干涉,一支两支、充其量小半包,小打小闹的,增加不了多少收入。
每天中午前后卖得到三四个小时,再早再晚都没有人吃了。最后收拾剩下的东西,她就带徒弟们填饱肚子,混一顿。静娴舍不得走早了,经常打发徒弟们先走,因为有时也有客人来得晚的,得要耐心等,不过多数都是白守。收摊子时常常都筋疲力尽。如果不带昭诚,她都步行回家,得走一个多小时。
遇到天阴风冷,看天气不好,也为了省钱不坐车,她就不带昭诚去。昭诚哭吵着闹上半天,静娴也早练出了狠心不回头的功夫。凡是不带孩子,她都是早出步行的,十四五里路要走一身大汗。
有天卖到一半,就下起雨来,她忙叫徒弟去王兴汉房里拿预备着的两把大伞。伞撑起来后,一把要顾锅灶,一把要顾小饭桌,结果吃的人比平日里还少了一大半,一身还淋得透湿。
第二天雨停天阴,有警察大队球赛,静娴当然不肯错过出摊。广诚要练早拳,走得极早。静娴起来后,觉得身体酸疼、腿软,但还是硬撑着去了,开张了一会,觉得不支,连忙喊徒弟过来,自己到一边止不住地咳起嗽来,全身冷得打颤。幸好广诚值勤都要路过看一下的,见静娴脸色不对,慌忙询问,静娴头上已是滚烫。广诚知道她自生昭诚后一直体质都很弱,不敢大意,连忙雇了辆马车将她送医院。
多亏就医及时,也可能是不常看西医,药灵,一两天就好了。静娴却心疼包马车相当六个人的车钱,一天生意当白做了。广诚劝解了半天,说明不能让她太劳累,嘱咐她今后不要步行,回时搭公用马车。静娴拗不过,只好表示同意。
这条路确实不短,马每趟跑下来都会累出一身透汗。静娴其实很难坐上一趟,却一路都忍不住盘算,相当于少卖了多少炒饭,越算越心痛,于是到循礼门后就下车了,改步行回家,省下一小半车钱。这样过了几个月,汉口有条轻型公汽线路开通了,从跑马场到江汉路,以后又有几辆私营汽车也来跑这条线,都比马车便宜。她便有时坐公汽了。不过经常还是步行。
逢春秋赛季,每周星期六和星期日的下午,“万国跑马场”都要举行赛马达十四次之多,那些天他们就一直要营业到到下午四五点。
每晚,广诚和静娴、田管家三人就聚到账房点钱。馆子平均一天总有二三十元钱进账,多的时候有卖到四五十元的。跑马场那边,遇上赛事,就要卖出二十多元,一般日子则有十几元。倒是香烟,一天竟要卖二三十元。除去用度和租金税收,饮食营业也就不到两成利润,卖烟的效益反而好些。广诚心里暗悟:“这不是靠烟来贴餐馆么?
田贵义感叹道:“小吃看起来热闹,倒没有赚到几个,拿到手上走着吃的人多,对不起这个门面。还是该要请厨师、卖酒菜才行。”广诚想着和丙文正在筹划旅店,便说:“你老说得对,但是现在我手头太紧,人手也不够,我看先只能学以前那样,卖点盖浇饭,办酒菜只能先缓缓。”田贵义又问:“是不是再回乡招几个徒弟?”广诚立即采纳,乡下多少曾姓晚辈都焦急地翘首以待呢。
静娴不让两个女儿去“抛头露面”随她练摊,以后一个人连续主持了三四年跑马场的经营,一直到昭舫上大学,遇到繁忙时广诚也常亲自出马。
有年秋赛的一天下午,有个小偷趁静娴去收碗筷时,悄悄将她盛钱的小盒子一把搂空。静娴发现后,几乎当场背过气去。好多天都白辛苦了!她差不悔痛了半个月,从此她收钱找零就都用围腰前的口袋,即使铜币镍币多、袋子再重,她也不让钱离身了。
来跑马场赌运气的不光是汉口人,旅汉的客人也为数不少。有年,有三个北方客商,因赌马血本无归,心里不服,竟起了歹心。偏巧这天,别的摊子都收了,静娴他们掉在最后。她叫徒弟们去王兴汉房里放了家什回家,自己则留下,把灶台和周围清扫了,看到广诚还有事,便打算独自去坐汽车。
她居然没留意身后有几个人跟着,只顾低着头走、心里边算着账。出了马场,到公汽站要过一个空场子,这里是马车和黄包车上下人的地方,这时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很是空旷。静娴仍没在意,正走着,猛然发现后面有三个大汉跟得不对劲。她心里一紧,想起那些因赌马而起的抢劫和谋财的传闻,连忙加快了脚步。谁知那三人也跟着加快了速度。静娴环顾四周围,几乎一个人都没有,后悔自己太大意,却也没退路了。倒是前面路口有一个穿长衫的男人,个子不大,像是在等人。她也是病急乱投医,就向那人奔去。
这三个家伙已经收不住歹意,哪里把那个文绉绉的男人放在眼里,明目张胆地撵来,并毫无忌惮地喊道:“站住!”静娴慌了,大声呼道:“快来人啦!快来人啦!”一边拼命地跑起来,但立刻感到了一只手已经在抓她。她在惊恐中拼出力量高呼了一声:“救命…… ”
忽然间,就是那个个子不大的男人闻声、两步就跳了过来,飞起一脚就踢在那正在抓她的人腿上,那大汉倒退了一步,大声威胁道:“你小子敢管闲事?老子就连你一起了!把钱掏出来、放你们走路!”
长衫人看上去是很讲究派头的那种,把袍子一撂,说:“你们现在滚开,滚快点,老子就不拿你们送官!”那三个人哪里把这个矮他们大半头的小男人放在眼里,一起向他扑去,竟立即被他分掌打开。
这时静娴已经回过神来,惊喜地发现广诚已经出现,显然他已看到了这边的事,正飞快地在跑过来。
三个大汉大惊,竟遇上会武功的了。又见后面有人赶来,慌乱之中择路就跑,广诚却已经赶到,奋力一掌、把最近的一个打得立即抱胸蹲了下去。第二个被他抓住手掌一扳,那人大喊了一声“哎哟”就仰身倒地。那长衫一边把第三个打得在地上抱头打滚,一边却喊道:“广诚哥,你从哪里出来?”
广诚先是急、再是怒、三而狠,听见这声音竟转为喜了,大喊道:“三金兄弟,是你?你这多年在哪里?你是天上掉下来吗?你救的是你嫂子啊!”
广诚和谢三金把三个大汉揪到一处。三金说:“大哥说,是打一顿、还是送官?”广诚看到三个的穿着不像是穷人,怒火又上来了,说:“你们几个怎么这没有出息?”这时跑马场里头的保镖和当差的都闻音赶了出来,警察也跟来了。广诚这多年来竟已变得非常害怕树敌结仇,连忙说:“还不快滚,等警察来啊?”三个会意,飞快地跑了。
原来谢三金的干爹要他在“华商”、“万国”两个跑马场买通骑手做“笼子”,操纵赌马,今天正好来这边等人,不想救了二十多年前曾见过的嫂子,心里很自得。与广诚多年不见,两人互诉别后经历。广诚于是把自己的现状一口气说得见了底。谢三金则大概说了下自己在德租界“当差”。
广诚再三谢了,两人约好改日再见。
这件事后,广诚越想越后怕,再不放心让静娴去跑马场守摊子了,于是一般情况都让和尚和两个精明些的徒弟去管,静娴平日则主要负责带人买菜,或者就到厨房帮点小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