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护送谭襄农

夜间戒严令宣布撤销后,每日清晨,广诚和兴汉、昭萍又到江滩练拳了。雪后的几天,天气更加寒冷,冷风像针一样扎向人的耳朵,地上凝冰看上像是乌黑的玻璃,要极小心地行走,一不小心就会滑一跤。

江面竟也浮着连片的薄冰,这在汉口极为罕见。一大片渔船沿江岸静静地停泊着。江滩上乱七八糟搭盖的些芦席棚棚顶上,积雪还没彻底化完。棚子被雪压变了形,仿佛就要坍塌了的样子。去年夏天,这些棚曾被大水淹过,水一退,仍然又住进了些在码头扛活的苦力。

王兴汉见广诚来,放了心,否则他就要找上门去了。他叫昭萍先去一边练习棍术。兴汉没有女儿,把昭萍看得像自己女儿一样,见她的武术基本底子差不多时,担心女孩终是力量小些,所以又特别注意让她学些刀棍和暗器,还教她赤手生死搏斗的绝招。昭萍则非常听他的话,一个人摆开架势“呼”、“呼”地练开了。

他呵着手走到广诚身边,小声说:“你师父的身体已经复原。汉口市政府的范鸿举处长,原先受过谭将军和童家的好处。他带信童瑨说谭将军被列入了重点通缉名单。要我们帮他尽快离开汉口。好在童家有一船棉花要运上海,是‘太古’的‘武昌’号船,船上有我们的人。只是跑马场正准备恢复开业,我这几天走开不得。”广诚道:“大哥,这正是兄弟份内的事啊!童大爷这么讲义气,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他。”兴汉道:“这些不谈了。只是谭将军不能在汉口上船的。我打算今天天一黑,还是先把他接到童家在熊家巷的码头。你在童家的仓库等他,和他都扮成商人。连夜就坐童家的一条运货帆船,先到石灰窑‘瑞琪客店’住下。等那个和我们在一起练过武的、你认识的周老大来接他。周老大就是押货的。那时你再自己回汉口。江上冷,要多穿点衣服。”

“你是共产党的人?工会的?”广诚忍不住突然发问。

“我哪里会是。”兴汉笑道,“不过是为朋友作事罢了。”

广诚没有再问,他想兴汉的确不像,共产党一天到晚都在革命,哪是他这个样子?他佩服少问世事的兴汉每逢生死关头便判若两人,又很感激那个姓范的官,更赞赏童瑨关键时能义字当先。师父和他的洋人朋友都愿意帮共产党,他为了救共产党而伤残、陷入危险,却又有这么多人来帮师父,这都是要担杀头风险的啊!他们都不是共产党,为什么都舍了命帮共产党呢?共产党就那么好?他不由心里受到很大震动。

他回去后对静娴说要出趟门。静娴看来猜到一些,脸上马上布满了惶恐,眼睛都红了。广诚心中十分不忍,再次想到了万一自己不测,静娴和子女们怎么办?但他懂得,比起那些参与救助的人、师父和自己才是最亲,做这点事是义无反顾的。他把心一横,二话不说就出了门。

在那两天旅途中,他和谭襄农在帆船舱内,不由回忆起当初离开家乡坐船来汉口的情景。谭襄农难得和广诚有这么多时间在一起,便给他讲了很多“国”和“家”的大义,讲了这些年出生入死的经历,讲了为什么那么多人不顾自己性命、为什么他不是共产党要舍命帮共产党的道理。广诚好像听懂了些,又很多听不懂,但晓得了师父此生想要做的事、现在是由共产党在做。

这是惊天伟业啊!师父舍命拼了一辈子落得这样,共产党能办得成吗?

谭襄农这次将流亡海外,可能也受了某安排,去马来亚经营他一个无后的叔叔名义下的一份产业,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他抓住广诚的手,动情地说:“广诚,你又救了我一次。”

广诚再也控制不住,呜呜哭了起来,他也说不清是为了师父、为了又将是无期的分别、还是为师父没有办成的大事。

他与谭襄农告别回汉口后,静娴的心才放下来。

果然,当局已贴出了布告,宣布将梁钟汉、谭襄农等几十人开除国民党籍,并指为共党嫌疑人,在全国公开通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