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雪天度志士

雪越下越大了。广诚从兴汉那里拿了一瓶酒,一包花生,大步出了租界,来到“喜文客栈”。

丙文见他来,问:“你怎么今天来了?”广诚笑道:“我看雪下大了好冷,和你喝两口。”

丙文说:“太好了,我也不想睡。”说完去拴上了大门,和广诚进了账房内,又拿出两个碗盛酒。

广诚边倒酒便笑道:“这酒绵甜甜的,好爽,喝过吧?你也晓得,兴汉儿子从康成学到本领自己出来开酒坊了。” 丙文笑道:“他酒坊也叫‘通成’,别说,他的酒还真有点劲呢!”

广诚心里装着事,边说边在想是不是得让丙文知道,不然怎么上楼接头?这么割颈环头的朋友都瞒、不要得罪么?但师父嘱咐过不让别人知道,兴汉也这么说,今天又不是自己守夜,找什么由头上楼呢?他只好先不言不语地和丙文喝酒、吃花生。

喝了两口后,丙文说:“广诚,我早想和你商量。‘喜文客栈’得赶快停业。三天两头的警察来搜共产党,谁还敢收客?我们哪敢问来的客是哪个党的呢?那些军警抓起人来比大清朝那暂都容易!天晓得,被他们抓的那些到底是真共产党,还是冤枉的。别个我不敢说,我们老戴,那天差点就成了‘同情共党分子’,被一吓,店都不敢守了。”广诚听到说起戴老板,啼笑皆非,说:“单另说个人吧!党不党的,老戴懂得个屁!这明明是诈他的钱。”丙文说:“那天我们商量好的,只出不进。我把大门都关了,结果总还是有人推门进来,接也不好,不接也不好。”广诚苦笑着说:“我也这么想,明天就把招牌摘了吧。我那边‘通成’撑不下去关门时,就算到‘喜文’也迟早会有这天。这年头,先留着脑壳,才有吃饭的家什。” 丙文**地说:“这房子是我们的,放着也不会烂。等过几个月太平了,我们再开。”

广诚动着心计,说:“想开点,你我历的劫难又不是一回两回了,哪还用多说?等天晴了,我们把该洗的洗了、晒了叠好。把账清一清,你我撒开手清闲些时。现在还住着二十来号人吧?” 丙文放下酒碗,停了停,说:“有几个是常住的、跑铁路的人,明天走。别的……都打过招呼了,他不走也不能撵吧?有一对还像是夫妻。”广诚一听机会来了,马上说:“是姓向吧?今早还说帮我买茶叶呢!你等等,我去去就来。”

他不等丙文反应过来,就出去、几步上了楼。楼上走廊没有人,房间都是薄板隔的,隔不了音,幸好向先生隔壁已经没有人住。他便敲开了向先生的门,对上了暗语。

向先生把他迎进屋,热情地握着他的手。广诚感觉好像见过这人,对了,和林育南一起来店吃过东西的,说不定也是淘气的熟人。他立即很想念回乡的淘气。但他知道现在不能说这些,便一口气把和王兴汉商量好的事说了一遍。

向先生想得很周到,由他负责通知他们的人,明天傍晚六点自己分别到四官殿的‘四海茶馆’集中,过时不候。广诚到时只在茶馆门口露一露面,然后自己就向童家库房去,他们就悄悄跟着过去。

广诚接好头回到楼下,对丙文说姓向的没有买来茶叶,不好意思客气了半天。丙文没有生疑,广诚忽然想到这事差了,明天不是自己守夜么?他只好装着不好意思地请丙文代他守一晚。丙文有点不高兴地说:“这点事算什么,亏你还拿了酒来说。”广诚连忙解释说是两码事,总算没有让他起什么疑心。

次日,大片的雪花一直飘到午后。广诚紧张地捱过一天,看到时候差不多了,便踏着新雪往熊家巷走去。他知道事情重大,关系多条性命,万一茶馆里藏有包打听和想报功请赏的奸徒,猜到我在接人,一下抓个正着……会不会真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想到这里,他不由又想起静娴和那一群子女。男子汉是不应怕死的,但要是自己有个长短,静娴他们怎么活呢?他忽然问自己,如果不是师父所托,自己会为了这些不认识的共产党去冒这么大的险么?

天已蒙蒙发黑,他插小路弯到了四官殿,一路很注意身后,确信没有人跟着自己,便走到“四海茶馆”门外,眼睛向里边扫了一圈。

这是个低档的茶馆,里面坐着很多扁担苦力,还有几个掮客,广诚一眼就看到向先生和他的“妻子”,还有那几个住店的唱善书的人也在里面。向先生和他对了个眼神。

他没有踏进门。一个掮客模样的人却马上迎了上来,问道:“老板是要找仓库放货、还是要扁担扛活?”广诚猛然意识到,自己这身穿着不是进这种茶馆喝茶的人,便装作不耐烦地叫他走开,扭过头就走。

王兴汉一直守在童瑨的仓库里,为这些人预备好了化装的衣服家什,一刻都不放松地注视码头上的变化,随时看深浅应变。总算等到广诚来到了库房,随后,一干人踏着他脚印陆续到来。

上天保佑了他们。因为安排得周到,这帮身处险境的人都顺利离开了汉口。广诚也安全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