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革命先驱到“通成”
广诚听到这声音,惊喜地大叫起来:“师父!”他一把将谭襄农拉住,扯开嗓子大喊道:“淘气、广瑞,谭老师回来了!”
他用力抱住谭襄农,眼泪却止不住涌了出来:“师父,这多年你哪里去了?你老多了,又黑又瘦,一定吃苦了!广诚好想你啊!”谭襄农笑道:“你怎么像个女人,哭起来了?广诚,师父离开你都十五年了吧!”他向广诚介绍:“这位是韩铸仁副官。来,让我看看你孩子。”
其实,谭襄农去年就随国民政府军事委员梁钟汉潜回了武昌,这次又随他策反北军宋大霈师,帮助北伐军攻下了武昌城。
昭萍在一旁小声地指点着对淘气说,韩副官她仿佛见过,就是一下想不起来。韩副官却听到、笑了起来,“小姐眼睛真厉害。我那次和陈定一他们从烟厂跑出来,就是借你们的店走脱的。”淘气也说了:“我以前也不认识你们两个,我就认识带我们罢工的林育南。”昭萍更是惊得张大了嘴,她以前在违禁书报中多次看到过这个名字,忍不住问:“原来那个人就是林育南啊?”韩副官说:“是。可惜陈定一那么年轻就牺牲了。吴佩孚公然砍了他的头悬在司门口示众。那天刚攻进武昌,谭将军就叫人把他的头和身子找到安葬了。”
广诚崇敬地说:“师父真是文武双全,出生入死,革命二十多年了,又立这么大功,真是了不起。一定当大将军了吧?”
谭襄农摇头说:“我哪是为了当个什么呢?想想陈定一和那些牺牲的人,我算什么呢?一个人能有什么本事呢?这次北伐胜利、攻下武昌,靠的是工农大众啊!”
谭襄农谈起了这些年他走过的路:维新、自立军、反清、反袁……一次次地失败,“我慢慢懂得了好多道理,革命是为了解放工农大众,孙中山先生因此提出了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三大政策,这才有今天的成功。”
他看着昭萍:“你这女儿,眉宇间有股英气,将来要是又出了反动军阀,又有帝国主义来欺负中国,就靠你们了。你说呢?”昭萍郑重地说:“谢谢谭将军,昭萍记得,这辈子一定学你一样。”静娴在一边听了,不由得暗自一惊。
武昌攻占后,革命阵地在长江中游得到了巩固。1926年12月26日,国民政府中央委员会临时会议在广州决定,中央党部及国民政府迁到武汉。12月31日,武汉临时政府成立,宣布划武昌、汉口、汉阳为“京兆区”,正式定名“武汉”,作为临时首都。
中国历史进入了武汉国民政府时期。
虽然停止了跑马场那边的生意,但由于全国各地的向往革命的人纷纷涌向武汉,餐馆的生意比平日里好过至少三成。大智路上,广诚占股的“喜文客栈”也生意爆满,增加了不少简易临时铺位还不够。
中山路经常有罢工的工人队伍和带着红袖章的工人纠察队游行而过,游到法租界口上解散。不少人顺道来吉庆街吃东西。“通成小吃”大开了店门迎客。市面太平,客源丰富,生意兴隆,广诚心里说不出有多高兴,心想难怪都喊“革命万岁”啊!
街上其他店铺也纷纷开门营业。
香烟生意也格外地好。元旦前,广诚又亲自去进香烟,一路欣赏着插满中山路的“青天白日满地红”民国国旗。到南洋大楼,才知道大楼已被国民政府征用,成了政府的办公大楼了。董鑫贵在的那家烟草公司搬到了仁寿路。
广诚去仁寿路找到了董鑫贵。老董用手将广诚的条子按在桌上,却乜斜着眼看着广诚道:“曾老板,你好像没参加汉口总商会组织的‘商民大会’吧?”广诚不解地问:“没有,董先生,我那个小摊子,哪里有资格参加什么商民大会。请问有什么做错的地方吗?”董鑫贵一脸和气地笑着说:“哪里哪里,曾老板的店还是很有些名气的。看来你大概真的是没听说。是这样,商会开了个大会,要求政府支持工商业主。现在打仗,运输不畅,烟酒粮棉价格都在往上涨啊!”广诚见他说的都是实情,便点了下头。
董鑫贵收敛笑容,双眼紧盯着广诚:“照说呢,政府应该知道,厂主的经济压力其实比工人的困难还大。工人不管你是赚是蚀,拿工钱就行,操什么心呢?哪像业主们要精打细算,应付涨跌,是吧?但是现在武汉收复这么久了,工人还动不动就罢工,要增加工资。不答应就游行,又马上就有工人纠察队撑腰。搞得业主都不敢说话,这样经济怎么发展呢?是不是啊?所以我们应该要向政府请愿,请求保护业主们的利益。”
广诚猜不透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小心地问:“那……政府怎么说的呢?”董鑫贵说:“国民政府肯定是会体察民意的啊!所以商会要发动大家签名,请曾老板也签上一个吧!”说完,他递过来一张“请愿书”。
请愿书写得文绉绉的。广诚认得的字不算多,看到内容大致就是老董说的。后面的签字一眼便看到杨逢圣、郭梓璜。他知道这都是商会的头面大人物,但还有很多他不认识,便不敢表态。董鑫贵见他犹豫,又说道:“这又不是要你上街游行瞎闹,这上面都是些有身份的人,万不得已绝不会去罢市的。你看,这不是,童琪三少爷都代表童家签了,曾昭泰今天还来为我们鼓气呢!这还有……喏……喏……你还怕什么不成?”广诚那里懂什么政治目的,心想老董说的也的确是在为业主作想,哪里动不动都要给工人加工资,那还赚什么钱?便点了下头。董鑫贵马上笑了:“曾老板果然是明白人,我等利益都是一致的,你哪一天离得了和这上面的人打交道呢?是吧?签字也可,画押也行。”广诚想,自己居然和那些名声显赫的大人物的名字摆在一起,可不能掉价。于是摆开田贵义教他的拿笔正姿,舔了墨,在后面端端正正写了个名字。
董鑫贵在一旁,称赞着曾老板写字有功底,可见文武双全,真才不露。广诚却只在心想,我这名字不能白签,便乘势要求将香烟多进了几箱。但是心里总像不踏实,但过了两天,没见出什么事,便放下心来。
数月来,武汉群众的革命热情空前高涨,连续举行盛大集会,庆祝北伐胜利和国民政府迁都武汉,连昭舫他们小学生都参加了“童子团”组织的活动。
来吃小吃的人也增多了,店里忙得不可开交。有天中午营业**过后,广诚见韩铸仁副官和三个气宇出众的人来店里,要了几碗面,几个葱油饼。广诚见是韩副官,连忙嘱咐每人加送一碗莲子汤。
淘气烙完了饼,就送了过来,和那几个人亲热地说着话。广诚有些不喜欢淘气找客人攀谈,没个贵贱,但也不好意思去干涉。便想,连我当老板的都从不凑到客人一起说话呢。
这当儿,昭萍回家了。她先一眼就看到了韩副官,接着猜出另一个定是林育南,便悄悄扯着淘气问。淘气点了下头,昭萍好不激动,便不肯上楼,站在楼梯口立着看。
林育南吃完东西,站起来走到柜台边,对柜台里的广诚说道:“曾老板,您驾店里的东西很好吃。认识一下,我叫林育南,是你兄弟曾广业的老朋友,也是谭襄农的老熟人。”
广诚早就听说过这个大名,这可是新政府的“大臣”啊!他紧张地站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道:“林……林部长,我、我……我曾广诚肉眼凡胎……”林育南微笑着说:“别客气,听我朋友曾广业和韩副官都说过,曾老板出身贫苦,辛苦创业,为人正直、侠肝义胆。”广诚用余光扫了淘气一眼,他的这个厨师,也配政府大臣称“朋友”么?他简直想不出该说什么话。韩副官插进来说:“我们的人很早就常在他店里碰头议事。”广诚没想到,自己觉察后曾想干涉、犹豫着没有开口的事,竟被他们视为自己的功劳,觉得很不好意思。林育南点了下头,说:“像曾老板这样的业主是反对帝国主义的,一年多前,‘六·一一惨案’就发生在离你店不到百步的地方,你说我们要不要清算?”这话说到了广诚心里,他便郑重地答道:“英国人不把我们中国人当人,当然要讨还血债!”
店员和顾客已围在了他们的四周,门口也很快围了一些人,林育南便增大了声音,对着众人说:“对,同胞们,英帝国主义十分明显地仇视我们国民政府,特地从地中海调来第三舰队。三十多艘军舰停在武汉江面,将炮口对着我们汉口市区。不久前,天津英租界当局竟然逮捕了我国民党十四名党员,把他们交给北京军阀政府。结果他们被投入监狱,有的还被杀害。英国人控制的海关,拒不把‘关余’交给革命政府,却仍然交给北京反动政府。还派买办唆使和欺骗商会搞请愿,向国民政府递《请愿书》,要挟罢市,来对新政府施加压力。但是,我们不怕!过去洋人之所以敢在武汉横行霸道,是因为反动军阀向着他们,是因为我们工人没有团结起来,才被外人欺侮。所以,我们大家要团结在国民政府周围,和他们斗争。”
广诚忽然听明白了其中一句话,脑袋“轰”的一下乱开了:“曾广诚啊曾广诚,你原来懵头懵脑地、大大做错了一件事啊!那比兔子还滑头的董鑫贵,这杀千刀的,几句话就哄得我曾广诚失了大节啊!”他又想,万一哪天,林育南或师父看到《请愿书》上有自己的名字,自己脸往哪搁啊?他脸一下就红到了耳根。看见围的人越来越多,有人在喊着口号,又很多人挤向前找林育南问话。要在往时,他会觉得很风光,但此时,他觉得简直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