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北伐军攻占武汉

自“6.11”惨案后,大智路一带人流大减,再也没有了夜市。加之“新民”、“汉大”等茶园都已关闭,前者的位置上建起了电报局大楼,“汉大”的地方即将建成盐业银行大楼,众多的茶客戏客不见了,新兴的戏院都办到了“底下”法租界那边。“通成”的生意因此清淡了许多,店堂里的营业额大幅缩水,开发的几个新品种不得不停售,二楼便再没有了客人,只在一楼供应几样看家的小吃。

当1926年到来时,曾家住的余记里空坪附近安扎下来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一个军警监狱也设在了这条街,不由让周围居民提心吊胆。街上渐渐游摊小贩少了,也再没有人在空坪上赶集卖菜,连乞丐都不来这边了。广诚见既然店里只一楼接客,为节省开支,便举家又搬回了吉庆街,还住原来二楼。

炎热的天气中被时局掺入了压抑,不安的气氛越来越浓,骑马挎刀的军官和全副武装的士兵频频出现在街道上,大白天也常有军警紧急封锁道路,冲进店铺搜捕革命党,胡乱抓工人抓学生。晚上则实行戒严,当局又下令全市学校一律停课。紧张的气氛让夏夜街头乘凉人的谈笑也变得小心翼翼。现在市民们都已知道,广州国民革命军的北伐开始了。

生意锐减,田贵义于是常吐惭愧之词,摇头叹气。广诚只在咬着牙熬,祈祷师父快点打过来。他简单地认为,师父革命了这多年,这回该赢了,等北伐军打来,军阀和洋人肯定都要完蛋,一切就都会好了。

终于,汉口人都听说了,吴佩孚的主力已在汀泗桥被北伐军全线击溃,慌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白天坐镇汉口查家墩总司令部,晚上渡江到武昌亲自指挥加强防御工事。刘半仙来店里吃饭时努着嘴指向不远的吴公馆说:“忙得回不了家啦!”

到阳历9月初,酷暑初退,汉口人则开始几无顾忌地、公开谈论着北伐军已经包围了武昌城的消息。街上乱民越来越多。吴佩孚丢下刘玉春部死守武昌,自己带着贴身官员卫队坐火车逃离了汉口,听说他行至黄陂横店时撞了车,落得下车步行北逃,狼狈不堪。

吴佩孚弃城逃走一天后,也就是9月7日,北伐军挥师渡过汉水,一举攻占了汉口。

这是广诚第二次亲历战争。也是汉口第二次被革命军解放。

人们涌向户外,街上一片欢腾。“打倒列强,打倒列强!除军阀,除军阀!国民革命成功”的歌声响遍了大街小巷。鞭炮、锣鼓此起彼伏,五彩的蚌壳舞、长龙灯活跃在大街上。无论什么人见了面,只要谈起叶挺的“铁军”,彼此就如同早就相识的老友。

尽管武昌已成孤城,守军还仗着城墙负隅顽抗,炮声隔江清晰可闻。

战争又延长了一个多月,但每天来“通成”的客人并不少,店里热闹非常,每个人都在抢着说武昌的战况,每个人都带来最新消息,每个人都好像是军事家。据说因武昌古城墙太坚固,北伐军伤亡不少,又怕开炮伤了城里的百姓,只能将武昌铁桶般围困。武昌城里断了粮,“曹祥泰”等店的米粮都被守军完全收缴,军队还冲进百姓家里抢粮。城里连猫狗都被吃光,连树皮都剥光了,不知饿死多少人。一些人受不了,铤而走险,偷跑出城,被打死在城墙脚边……田贵义格外关心战况,他喜欢见熟人就说:“幸亏张公做了好事啊,要是汉口还有城堡,这仗说不定就会在汉口打了。辛亥年汉口死好多人哪!”他那年差点葬身火海,至今心有余悸。

毕竟武汉三镇是骨肉相连,加上当年的记忆,武昌的战事让汉口的市民也多少悬着一颗心,不少商店都只半开着门营业,总防着趁乱打劫、随时准备关门似的。“通成”也半开着门做生意。

10月3日,童瑨、李书诚等辛亥元老代表武昌、汉口两总商会,与红十字会等慈善团体出面斡旋,使交战双方同意将武昌平湖门定时开放六天,放市民出城。结果,三天之内从这个门拖家带口逃出的市民达五六万人,拚死涌去抢乘汉口商会派去的救命船。为挤出城门,被踩死的竟多达上千人。有些刚逃到汉阳、汉口的饥民,就在街上抢东西吃,抢得互相拼命,拿石头砸人,吓得商店又不敢开门。

到双十节那天,独立团终于攻上了蛇山,围困了四十天的武昌城被攻下,三镇地区全被北伐军占领了。

这一个多月,广诚把全家人都关在家里,连早上打拳都只在院子里小练,等待着时局平静。除了出去挑水,大人小孩都不出门。他自己就在楼下,整日里跟着田贵义学写字,竟写上了瘾,从此,练字竟成了他一生从不间断的的嗜好。

武昌解放的消息终于传来,街市幡然苏醒,店铺纷纷开门,街上行人又多了起来。看来这一劫已熬过去了。

这日,天已微亮。广诚筋骨发痒,想一个人出去,找宽敞地方练练拳。刚推开门,就见门口有几个军官在仔细看他的招牌,其中一个熟悉的声音正说:“找人问问看,好像就是这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