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战后授勋10

覃蔓子一行上了山顶后坐在“卡门”的垛堞上休息,他不知道他妈妈和婆婆往恩施背粮食也曾在这里休息过。凉风呼呼吹来,满身汗汁一会儿就变成了一身盐沫。今天的天气万里无云,放眼望去,一览众山小,向东模模糊糊地可以看得见三十公里以外恩施城里的炊烟。大山里旅行,真如俗话所说,“看见屋,走得哭。”

这是进利川高原的第一要津。覃清江拄着双拐站在“卡门”的垛口,像一个指挥官,他撩起一只拐杖指着不同的山头对大伙儿说道:

“如果日本人进攻利川,首先在这里我们就要把他们打垮。后面设指挥部,前面是高炮射击点,这里放一个团埋伏,那里派一个营阻击……打得那些狗日的片甲不留。一定不能让日本人过这道关口去屠杀我们利川的父老乡亲。”

大伙儿看到覃蔓子那指挥千军万马的姿态,都觉得他是个真正的英雄,尽管他伤成这个样子依然不减英雄本色,都被他那颗热爱利川家乡的赤诚之心所感动。

“卡门”的冬天吹西北风,夏天吹东南风,风很大,昼夜不息,所以山顶上的树木都长不高。尽管现在是仲秋季节,上山的人走得很热很累,在这里很快就会感觉到丝丝凉意,坐久了很容易感冒,大伙儿便急着下山。傍晚时分,歇长庆。

长庆是利川最东边的一个小场,地处川鄂大道的要冲,十多户茅草屋形成的一条小街,几个店铺,一家旅馆。从这里翻石板岭上下几十里没有人家,主要是供过往的挑二打尖歇息。今天来了一班坐滑竿回利川的客人,听说是抗战英雄,店东家孙家才非常高兴,很好奇地想看看英雄是个什么样子。滑竿一着地,他就上前去扶起吊着白色绷带的覃清江,很钦佩地对覃蔓子说道:

“好年轻的英雄啊,我儿子怎么就没当个英雄回来呢?现在还不知是死是活连音信都找不到。”

孙家才说完,转喜为悲,不禁泪眼婆娑。原来长庆街上这几年去了几个当兵抗日的,他们每天都盼望自己的儿子早日回家。这次鄂西会战中国军队打败了日本人,已经几个月了,还是没有见到他们的人影子,料定他们是在战场上死在日本人的枪口下,所以他们伤心。赵诚实为了化解眼前这种悲哀的气氛,便问店东家道:

“东家贵姓呀?还是家老客栈呢。”

“免贵姓得小,‘小子’孙,赵、钱、孙、李,《百家姓》第三。”

“孙姓不小啰,古有孙武、孙膑,打仗有奇谋,着有《孙子兵法》,是兵家之圣。今天有孙中山,中华民国的国父。算是天下第一姓了,谁家能比呀。”

赵诚实说到了店家的高兴处,一家人把覃清江一行安排得周到。

晚上,茅舍店里火塘内的柴火很旺。这里是高山,就是夏天火塘里都生着火,一是取暖,二是在山里人心中有火才有主。大家围在火塘边上听赵诚实讲上海淞沪抗战,覃清江讲馒头咀保卫战,他俩讲得动情,大家才真正感觉到战争的惨烈,才感觉到他俩是捡了条命回来的,才感觉到他们真的是抗战英雄。孙家才完全意识到自己的儿子回来的确是没有希望了,一家人十分伤心地抱头痛哭。

53

何长生住进了龙洞沟养伤,由戌妹儿一家人把他殷勤地侍候着,这是他做梦都没有想到的。

“7、7卢沟桥事变”,日军占领北平后,他们立即部署进军中国南方,计划三个月攻下南京,一举占领全中国。中国军队为了反抗日本侵略,集结了10万军队在保定、涿州一线设防,在冯玉祥手下名将孙连仲等人的指挥下,组织了全面抗战以来的第一次中日军队大会战,其战斗之激烈,牺牲之悲壮,在平汉一线令人震撼。这次战斗虽然失败了,然而它却极大地打击了日军的嚣张气焰,激发了中国人民的抗战热情,为以后几次抗日大会战迎得了宝贵的时间。史称“涿保会战”。

何长生就是在这次会战开始时唱着他们的河北小调“你不当兵,我不当兵,看你怎么活”参军的。他从北方打到南方,由黄河退到长江,几年时间,大小战役几十个,饱经沧桑,吃尽了人间的苦难。与他同村子的几个儿时的伙伴儿都在战斗中牺牲了,他身上已是伤痕累累,几乎是没有一块皮肤是完整的。在宜昌他们部队攻打日本机场的战斗中,他开始是腿部中弹了,他坚持着。后来又一颗子弹射进了他的腹部,他晕了过去,由人把他从战场上背下火线。他们一批伤兵坐船到巴东码头,然后从巴石公路乘木炭车3天到恩施,住进了五峰山的教会医院。

巴石公路由巴东经建始、恩施、宣恩、咸丰到黔江交界的石门坎,是蒋介石在1934年为了剿灭中国工农红军湘鄂西革命根据地时修建的一条军事公路。贺龙北上了,这条路建成了一直未有通车。日本侵略中国,国府、省府西迁,蒋介石歪打正着,巴石公路便成了重庆、恩施东出的主要交通要道。当时中国的汽油完全靠进口,中国沿海被日军占领后汽油进不了内地,仅驼峰航线从印度到昆明用飞机运来的一点汽油根本供应不到汽车上去。由于恩施地区木材资源丰富,所以用木炭做汽车的动力燃料遂应运而生,木炭汽车在巴石公路上的运行,已成了那个时代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木炭车由两个人操作,张云生开车,刘叫鸡公烧炉子。

在巴东的码头街面上,刘叫鸡公把炉堂内的木炭点燃后,便迅速封闭炉盖,造成炉内缺氧,让木炭处于半燃烧状态,从而产生一氧化碳(俗称煤气)。木炭车的工作原理是:煤炭燃烧后产生的一氧化碳经过瓦斯管,由粗、细过滤器过滤后,到达混合器,与外界进入的空气充分混合,便形成可燃气体,然后再进入气缸内,通过电火花点燃爆发而产生动力,驱动传动轴带动汽车运行。

木炭点燃要充分燃烧后,大约半个小时车子才能启动。十几个伤病员,两个战士充当护理,坐在车厢里,两眼望着湛蓝的峡谷天空,随着木炭车“嘟、嘟、嘟”有节奏的响声,慢悠悠往海拔近2000公尺的绿葱坡爬行。在茶店子的一个坳口,坡陡,张云生师傅减档,车依然上不去。助手刘叫鸡公揭开炉盖,往炭火里泼了一瓢水,马上又把炉盖盖上,供气管里面一氧化碳的炭气陡增,一股浓浓的黑烟从车头的排气管里冒出,汽车增大了马力,“嘟、嘟、嘟”一阵急促的吼叫,上去了。接着又是一个陡坡,这个往炭火里面加水的办法不能连续使用,车停了下来。护理战士和几个腿脚稍好一点的伤病员下来推车,汽车又才慢慢地爬了上去。

三十公里的上坡,快要到顶了,雾气茫茫,路很烂。一个水凼,汽车的前轮掉下,“哐当”一声,抛锚了。张师傅再怎么启动,引擎都没有动静,汽车像一头没了气的大象躺在砂石公路中间。几个人下车,张师傅翻睡在车头下紧螺丝。后面来了几个山民看见前面有辆车停着,便兴冲冲地跑过来围观。他们也是要赶路的,一个高个儿躬身朝下面修车的张云生请求道:

“搭一截车吧,师傅!”

张云生一张大花脸从车下爬起来,没好气地横了他们一眼,一声不吭。

几个山民见乘车无望,那个高个儿有点不屑地随意丢了句:

“不带我们,只有过硬!”

绿葱坡这一带高山,几十里路没有人家,自古就是土匪出没之地。两个战士听他们说要“过硬”,便立马警觉起来,一个战士对这些山民说道:

“怎么?不让搭车还想过硬动武!”

那高个儿山民瞧着这个战士的蛮横像,迅疾笑脸道:

“我们不是要过硬打架呢,是天不早了,过硬走路。”

大伙儿听他这么一说,都会意的“哈哈”笑了起来。张云生接过话对那几个山民道:

“来,你们有力气,帮忙推一下车。车叫了就带你们一截。”

张师傅坐上驾驶台,转动了启动钥匙,喊一声:

“用力!”

大伙儿撑住车厢一起喊道:

“一、二、三,一、二、三!”

人多力量大,车轮从水凼里滚了上来,又跑了一段,随即发出“嘟、嘟、嘟”的响声。车好了,几个山民爬上车,也许他们是第一次乘坐汽车,心里高兴得无法形容。木炭车又才蠕蠕地向恩施方向驶去。

人啦,更多的时候帮人就是帮自己。

不要小看这木炭车,它是法国人发明,中国人改装,在恩施山区运行得最多,是恩施第一代现代化交通工具,直到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才被苏联嘎斯取替。它曾为抗战、为山区的物流做出过巨大贡献。1939年8、9月间,李四光在恩施参加完湖北省参议会议后,考察川鄂边境地质,就是坐的这种木炭车,最后写出了着名的喜马拉雅山造山运动学术论文。

木炭车烟气浓,灰尘重,声音大。一天下来,两个司机像个煤炭客,满嘴满脸都是黑色污垢。日长月久了洗涤不掉,黑脸盘就是当时汽车司机的形象标志。

何长生受伤的腿长时间没有得到有效治疗,十多天到达五峰山的教会医院已经长蛆了,腿肚子烂了个大洞,臭不可闻。经过半个月地消炎处理,他拄着拐棍可以下地,于是就去官坡码头灭虱,碰到了戌妹儿娘儿俩,经徐文斋做工作,被抬到了龙洞沟进行疗养。

尽管何长生走南闯北,所到的地方不少,见到的人无数,然而龙洞沟却是他所见到的另外一番景象。这里的山是如此的高大,树木是如此的葱茏,水是如此的清澈,人是如此的善良。在他的河北老家,几十里地才能见到一个小山包,树木也是矮塌塌的,秋冬见不到一点绿色。特别是当兵这几年,硝烟弥漫,兵戎相见,几乎没有吃过一顿热饭,没有睡过一晚安稳觉,一天到黑都是提着脑袋在到处行军,今天过了明天还能不能继续活在这个世上都难以预料。在这里,候伯(抓二先生)从山上采了草药给他的腿肚子伤口敷衍,伤口渐渐地愈合了。戌妹儿每天换着花样给他做汤饭,虽然见荤不多,油水还是很重,脸上出现了红晕。李大娘(戌妹儿妈)为他手工缝制了一套棉布衣服,他穿在身上是那么得体暖和。住龙洞沟,他感到家一般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