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战后授勋7

50

在日寇大兵压境,国内派别纷争,人民水深火热的国难关口,作为一个大党的领袖,一个大国的总统,一个东南亚联合军队的最高指挥官,蒋介石不可能不忙,不可能不累,更不可能不急。

一个下午,从恩施城内到龙洞公馆虽只几公里路,蒋介石坐车坐轿坐船,颠簸不断,时惊时吓,再加上天气炎热,他已是疲劳不堪了。他睡了几个小时,身体方得些恢复,而晚餐的食欲却不佳。

田汤圆是恩施城里小十字街专门做小吃的乡土厨师,在恩施城内小有名气。长官部专门把他请到别公馆为委员长做特色小吃。他把绿豆先炒了一下,再与宣恩县覃家坪的贡米同时放进沙锅里用微火熬制,煮烂了的绿豆稀饭再放入龙洞的水潭里这个天然的冰箱凉着,在开餐的时候再上桌,再配以来凤县的凤头酸姜丝、李家河的大头菜、邬阳的豆豉,这些食物非常对蒋介石的胃口。一顿普通而风味别致的晚餐,为蒋介石消了暑气,使他受颠簸的心情大大释然,他的精神在晚餐后渐渐地得到了恢复。

此公馆是在陈诚接到蒋介石夫妇要来恩施的中央通知后用八天时间改造的,百十来个平方,有一间客厅,两间卧室,厨房卫生间一应俱全。卧室下面还筑了个地下通道直达后山,在有紧急情况时室内的人员可以从地下通道迅速撤离。美其名曰别公馆,其实只能算是一个稍微规范一点的茅草棚。公馆的柱头只碗口粗,板壁是用竹片夹了,再把泥巴和草筋和了敷上去,外面再刷一层石灰水。屋顶上面盖着细竹和茅草。有人戏称此屋是:远看高楼大厦,近看纸糊篾扎。

别公馆周围全是树木丛林,各种知了和一些不知名的草虫在不停地嘶叫,此起彼伏。这些鸣虫不知道这栋茅草屋里今天到了一个巨人,更是一个划时代的枭雄客人,这个客人可以让天地翻转,让江河倒流。

在这个世界上无知的动物确实还多着呢。

还有一种鸟儿,它在龙洞坎那棵高大的皂角树上更是拖长了声音在反复地叫着:

“唔哟——叩叩咔咔(明天——稀稀垮垮)。”

这是一种候鸟,它这一叫就预示着肯定要下雨。

黄昏的时候,天空突然电闪雷鸣,说下雨就真的下了,这是山区的特有气候。山区夏天的雨,很大很急,又只有一阵子,还没有等你反应过来,天又放晴了。“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未)秋,”月亮从山坳上升起,淡淡的月光撒满原野,放眼望去显得特别的空旷。

雨后有点燥热的天气马上回凉,这个时候身体会感到特别舒畅。各种植物也因为有了雨水滋润而重新焕发了生机,枝叶对着月光摇曳,自由而舒展。各种虫子因为天气凉爽了,它们在那些沟沟坎坎里像在大合唱一样,叫得更加欢快。萤火虫四处飞动,流光溢彩,整个龙洞沟有如流星雨般的美丽。

一下雨,龙洞沟的水就会涨,雨下得越大水就会涨得越急,水越急,那瀑布的响声就会越大。相反,那瀑布的响声越大,因为水声掩盖了沟内的其它嘈杂声,这山坳里的别公馆就越显得安静,越觉得这个地方像世外桃源。天人合一,天道人心,自然谐趣。

蒋介石站在别墅公馆的阶沿上,雨后山里的空气更加清新撩人,这里比重庆凉爽得多。重庆,中国的三大火炉之一,这个时候正是火炉的高温期,烤得人们无地容身,呆在任何地方都是热烘烘的,身上燥热的汗水从早到晚几乎就没有干过。委员长在这里又比重庆轻松得多。重庆,中国的临时首都,一切政治力量都云集于此,在朝的在野的各种政治纷争,积极的消极的各种社会舆论无时不在重庆的每一个角落里博弈,还有没完没了的社会事务需要他去及时处理。他每时每刻都是处在各种矛盾的焦点上,时常让他焦头烂额,抑郁之气又无处发泄。

龙洞,有如他的家乡溪口那么美丽,那么静谧,那么叫他有一种归宿感。只是溪口目前还在日本人的铁蹄下,他家里的房屋已被日本人的飞机炸得一片狼藉,第一夫人王复梅已被日本人炸死,祖坟已被日本人掀开……这一切都由不得他去多想,更不堪回首。

公馆右对面有一座矮山,旁边突兀出一个小包。蒋介石指着那个小包对身边的陈诚说:

“如果在那个小包上修一个亭子,这里的山水就会更加显得灵性了。”

陈诚会意然诺,便转身进屋给省建设厅的厅长朱一成打电话,命令他一夜要在对面的山头上建个亭子。

蒋介石难得一时清闲。他拄着文明棍,借着熹微的月光,顺着龙洞坎上横着的小路悠闲地走去。陈诚跟在后面,几个高大个儿的警卫在后面间隔着几步跟随。

在那隆隆的瀑布水声中,夹杂着闲敲的极为清脆的木鱼声。陈诚告诉委员长:

“靠龙洞的边上有一个龙王庙,这是觉玄和尚在做晚课。”

蒋介石很有感触地说道:

“你们湖北省军政均迁府于此,这么大的行动,能不扰民,不占佛地,值得称道啊。辞修(陈诚号),民为政之根本。吾党很多人不懂得这个道理,为所欲为,致使天怒民怨,失道寡助啊!”

陈诚在后面“嗯、嗯”地应和着。

龙洞是个亮洞,上下通天。上边是一个干洞,这应该是千万年前龙洞最早的出水口。由于水的浸蚀作用,沧海桑田,水的出口移到了下面的大洞中,这是喀斯特地貌的普遍现象。因为喀斯特地貌山体是由石灰岩氢氧化钙构成,氢氧化钙易被水溶解,溶解的漏洞一大,水就会从被溶解的新洞中溢出,这样就形成了出水口改道,原来的洞口就变成干洞了,这是天理自然。

在干洞口的石壁上,有几行字。蒋介石一行来到这里,警卫员拿了手电筒一照,陈诚伏在石壁上读道:

有龙则灵,

洞瀑如虹,

潮来子午,

响澈石钟。

——觉玄题

陈诚读完随即给委座解释道:

“觉玄就是这龙王庙里的一位老和尚,他已年过七旬。龙洞在当地人的心目中是一个神洞,人们年年敬奉。在天旱的时候还要举行大型祭祀活动到洞中来求雨,以保丰收。这龙洞很怪,天天中午和半夜分子午两个时辰涨潮,传说是龙在洞里作祟。所以才有了‘潮来子午,响澈石钟’这两句诗。”

干洞前面十多米处,有两间三柱冲天的木屋依石壁而建。一间是僧房,供和尚安寝。一间是庙堂,在堂内的神龛上供奉着慈眉善目的阿弥陀佛和横眉怒目龙王水神,也算是中西合璧佛道共处了。整个庙宇破旧不堪。僧房稍微紧闭些,而堂屋则是四通八达。黄昏时的暴雨被大风吹进堂内,地面上还保留了一层薄薄的积水。佛龛前,一张八仙桌上放着一只一尺来高的桐油灯盏,灯草结着豆大的灯花,黄色的灯苗随风摇曳,若明若暗。一个年长的和尚穿着桔黄色的袈裟,闲敲木鱼,不急不慢地哼唱着,他在静心做他的例行功课。

蒋介石一行进来。除蒋介石外,其他都是一身戎装。和尚不惊不诧,他先知般的依然在一边敲木鱼一边念经哼唱。

这正是陈诚给委座介绍的觉玄和尚。陈诚在恩施已来了三年,省临时参议会就在龙洞河岸边的艾家祠堂,鄂西会战的总指挥部就设在上面,陈诚曾多次来过这里,他与觉玄算是熟人了,便急忙上前给觉玄招呼:

“师傅请安,我们闲散到此一游,别无打搅。”

觉玄这才斯斯文文地放下手中的木棒,转身对陈诚说道:

“长官入夜造访,老衲有失远迎,见谅。”

洞中流水潺潺,凉风徐徐吹来,尽如人意。陈诚笑着回答道:

“酷暑难耐,龙洞天然,我们借大师的圣地消暑散心,影响了大师的功课,乞望勿怨。”

觉玄笑道:

“我已是风烛残年,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佛性能修成个什么样子只能是顺其自然了,不存在什么影响不影响。敝陋小庙,能有尔等贵人到此,实乃天地造化,幸甚至哉,阿弥陀佛!”

蒋介石道:

“师傅这把年纪,还能潜心研佛,为民祈福减灾,其精神可嘉,值得称道。”

觉玄道:

“小可能得到圣上的褒奖,算是今生的福报。日贼占我国土,扰我国民,大人日夜劳顿,令人敬仰。只是我年高力薄,难以阵前杀敌,唯有念佛祈愿,望早日国泰民安。又常常是未了民愿而惴惴不安,心中不胜惶惶。”

听老和尚这么一说,陈诚心中不禁为之一振:他怎么知道刚才来这里的就是“圣上”委员长呢?一个军人警觉的天性叫他朝周围急速地扫视了一眼,没有感觉到山洞里有什么异常,便又才说道:

“师傅深居大山一角,常遭风雨侵蚀,常无隔日之炊,还能心系国家安危,民之疾苦,令政府感动。我来想办法为佛地安排些粮资,以解其燃眉之急。”

觉玄急忙回绝道:

“小可是有心佛光普渡,却无有法力回天,可怜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大贵之人定存大贵之德,仅此而已。时下大敌当前,将军国事不堪重负,切莫为我一小小佛徒惦念生计。东瀛之贼已是百足之虫死而未僵,国内纷争还有一场大乱,逐鹿中原鹿死谁手尚无定论。军台应是:‘胜不离川,败不离湾;最是吉利处,东海阳明山’。”

觉玄把话说完,便低下头又继续敲响了他面前桌上的木鱼,“梆——梆梆——”的响声在洞壁中“嗡——嗡”地回响,在这浑然的旷野里依然浑厚、深沉、悠远。

蒋介石早年随家人信佛,后来随宋美龄信天主教。他对这位老和尚的侃侃而谈,没有太多理会,也没有太在意。他在庙堂周围漫步观看,随即告辞走向瀑布口。

陈诚与这位老和尚已是老朋友了。他跟在蒋介石的后面,认真地思考着觉玄刚才说的“胜不离川,败不离湾;最是吉利处,东海阳明山”这四句谶语的内涵,费了好大一会心思才想到了“四川”“台湾”这两个去处。在这个时候他怎么也没能把国民党前途的“吉利处”与“台湾”与“阳明山”联系起来,而他从此却留了心。所以后来蒋介石派他提前去治理台湾,筹建府邸,便毅然从命。他在台北市的阳明山和士林修了两处官邸,蒋介石携宋美龄才在那里安享了26年他人生最后的幸福时光。

这个破庙里的觉玄和尚真是料事如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