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战后授勋6

一席寒暄,二人紧紧握手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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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后,蒋介石去龙洞,下榻陈诚专门为其在原来的鄂西会战指挥部的基础上改建的别公馆。

此公馆位于龙洞的半山腰。为了防备日本空袭,陈诚特选定此风景优美又便于安全保卫的一绝妙去处,是为蒋宋夫妇来恩施而建。此行宋美龄没来,只有蒋介石一人独住了,陈诚心里有点遗憾。半月前,这里还是鄂西会战的总指挥部,公馆西边两百米处就是龙洞出水口。

龙洞,龙洞河的源头,离恩施城五公里。此地三面环山,后山的山势陡峭,山脉逶迤百里,山上树木葱茏。

洞口就在绿树丛中的半山腰,出水量很大,水势磅礴,出洞口便腾空汹涌而下,形成一处二十多米高的垂直瀑布。瀑布像一匹挂在半山腰的巨幅白色飘带,水势跌落的“轰”声如雷,数百米外都能听见,煞是壮观。

瀑布下面是一个约二三十亩面积呈长方形的水潭。潭中水草丛生,清澈见底。成群的鱼在水中漫游,自由自在。水潭两岸,合围粗的麻柳树、皂角树枝桠交错,树枝在空中摇曳,天空和绿树倒映在水面上,黑白成一幅泼墨丹青。树梢上黑色喜鹊窝搭建得密密匝匝。皂角树结出的果子一串一串的。皂角果实有浆,在肥皂、洗涤剂没有出现之前,它是人们最好的去污材料。周围的村民把它摘下来,捣烂,用于常年洗涤衣物。水潭外口摆砌的跳脚石,既便于人们过滩,又是一年四季村姑们用于捣衣刷洗的搓板。特别是在夏季,周围的人们在这里洗澡、洗衣、乘凉,嬉闹一片。

水从北边十多米宽的潭口漫出,形成一片巨大的陡滩。滩涂凸凹不平,凸包处菖蒲丛生,青翠碧幽,蒲草周围水花四溅,抛珠撒玉。滩面上水流湍急,流水声“哗哗啦啦”,仿若琴声悠扬,有如天籁之音,清脆悦耳。

水一跌落进龙洞河就安静了。河面平缓,波澜不惊,不急不慢地顺沟流走,显得宁净而悠闲。游鱼和水草成一种姿势,都把头朝上,水草和游鱼都无精打采地随水摇曳,恍恍惚惚叫你一时难得分辨出哪是草哪是鱼。河道两岸白杨、麻柳成荫,一条通往恩施城的石板路径随河道延伸。

龙洞河蜿蜒经凌志桥流出,两公里到三孔桥,成S状经栖凤桥、舞阳坝到城东汇入清江河,河道与这一带的地理组成一幅巨形太极图。

陈诚陪蒋介石从干训处坐车出发,经清江“中正桥”、舞阳坝到三孔桥下车,进入沿龙洞河的石板小路。道路两边农舍不断,树木环绕,警备队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所有站岗的军人只能背对小路,目视远山,不允许朝后面过往的官长探视。

这天,蒋介石换了一身黑色布衫,拄着文明棍,有三个同蒋介石模样相仿服装相同的人分别坐进了前后不同的轿内,其中有两个是他的贴身警卫。这样做是让人不清楚哪一乘轿子里坐的是委员长,以混淆旁人视觉而以防不测,因为当时的社情非常复杂,这是恩施警备队的精心安排。

以前在恩施只是婚庆时接新娘和府县官员乘轿子,自从省政府迁入恩施后,从大武汉迁来的大官小员、太太小姐们走不稳恩施的山路,许多地方又不通车,乘坐滑竿轿子已是他们的主要代步工具,更是他们一种身份和地位的象征,这样滑竿轿子的需求量就大大增加了。抬滑竿轿子需要大量的劳动力,许多农民自己做了滑竿轿子蹲守在恩施城及城郊各个街道路口等生意。抬滑竿、轿子的队伍已成了恩施每条道路上一道惹眼的风景线。

抬滑竿轿子的人叫轿夫。滑竿是两个轿夫抬。轿子分大轿和小轿,小轿是两个轿夫抬。大轿又叫官轿,是四个轿夫抬。平常这些轿夫们都是邀约好了的,相互之间在抬轿时都有着许多的默契和分工。客人上轿时,后面的轿夫把轿杠抬起,让前面的杠头着地,以方便客人进轿。前面的轿夫搀扶着客人到轿门,然后右手揭开轿帘,待客人坐定后,再把轿帘放下来,轿夫各就各位,前后同时喊道:“轿起。”于是同步起轿。

蒋介石一行乘坐的当然都是官轿,轿夫的这一切程序和礼节都由他们的警卫员代替了。轿子的四角分别有四个警卫跟护着,这一路十多乘轿子的护卫形式都一个模样,以防旁边有心怀叵测的人猜着蒋介石所乘的轿子而坏事。

蒋委员长由他的贴身警卫送入轿内坐定后,轿头熊大麻子大声唱诺道:“起轿——”。

其他三人便同时响应道:“起——”。

四人便一并上肩了。轿头接着唱道:“嗨—咗(左—右)!”

三人和道:“嗨—咗(左—右)!”

轿头唱道:“大路好走呀(左—右—左)!”

三人和道:“甩脚甩手呀(左—右—左)!”

前面若有障碍物。轿头唱道:“前面有个坑啦。”

三人和道:“要把眼睛睁啦。”

路要转左弯时,轿头唱道:“前转左手呕。”

三人和道:“后转右手呕。”

轿头:“转左又转右呀。”

三人:“前后就好走呀。”

迎面站了个美女,轿头道:“女儿生得乖呀。”

三人和道:“问郎几时来呀。”

轿头:“郎说没有空呀。”

三人:“女儿做夜梦呀。”

……

轿头把前面应注意的事项用号子喊出来,让后面的轿夫小心,有时候唱点荤段子,大家开心。轿夫口中的号子协调着脚下的步子与肩上的扁担,一扇一扇的,很是有些韵味儿。

蒋介石在轿中是正襟危坐,他又听不懂恩施话,更不明白他们在唱些什么,这样闹哄哄的叫他不得安神,便把轿窗打开对走在轿旁的侍卫长说,要这些轿夫安静点。侍卫长立即下令道:

“安静,不准再唱!”

这些轿夫听到了命令,就马上打住了号子声。这一停,轿夫们没有了统一的号令,不大一会儿就乱了步伐,各行其是,前后东拉西扯,轿子也就摇摇晃晃。路走不正,抬轿的人没法抬;坐轿的人也没法坐,东摇西摆。蒋介石在轿内骂道:

“娘希匹,路怎么这么坏呀!”

给蒋介石抬轿的轿头叫熊大麻子。他有一身蛮力气,又有几分列却(恶作剧),喊轿夫号子是他的拿手好戏。侍卫长在轿旁听到委员长在骂人,又看到轿夫们在左右摇摆,以为是他们在有意捣乱,横瞪着眼正要动手打人时,熊大麻子求情道:

“长官,我们抬轿人必须要喊号子,要不我们前后就走不整齐,各自的脚踩不在一个点上,轿子就会摇晃。”

侍卫长听熊大麻子这么一说解释,觉得他说得有理,便急忙掀开轿窗给委员长解释。蒋介石听后没有它法,只得点头会意。于是这些轿夫又大声唱了起来。

熊大麻子:“嗨咗又嗨咗哟!”

轿夫:“唱歌就唱歌啰!”

“我不唱歌天不黑啰,”

“不抬到点不得歇哟。”

前面是一节缓坡路。熊大麻子:“上坡陡又陡啰,”

轿夫:“越陡越好走哟”

“前拉起,”

“后撑起,”

“拉又不见拉,”

“撑又不见撑!”

抬累了,以调侃坐轿的人来减轻疲劳。

熊大麻子:“轿杠十八节,”

轿夫:“坐的官老爷。”

“轿门宽又宽,”

“生个娃儿没屁眼。”

……

十多乘轿子几十个轿夫这样一路喊来,比平常娶亲的轿子要热闹得多。成百上千的百姓站在路两边看闹热,被那些站岗的士兵们挡着不得靠近,他们只好站得远远的,“唧唧喳喳”地指指点点。

进得龙洞沟内,道路更加狭窄,改乘小木筏。平常的小木筏都是敞篷的,为了安全起见,这次的木筏上全部仿照蒋介石的家乡奉化溪口的做法,制成了乌篷船。船身用竹片或木板夹成小屋,上面盖茅草,像一栋原始的酋长木屋,煞是搞笑。

木筏加撑船的水手只能坐六七个人。几个与蒋介石同摸样的人分别上到了不同的木筏上。蒋介石由卫兵搀扶着上了其中的一条木筏,虽是逆水而行,因为水势平缓,木筏比轿子快得多,一公里多路,很快就到了,在凌志桥头下了竹筏,又从这里上轿。

凌志桥是龙洞河的第一桥,是恩施最古老的石拱桥之一。桥不大,拱洞却很高,呈半月形,如同苏杭的庭院桥。蒋介石远远凝视,如同回到了渴念已久的家乡溪口。

蒋介石在凌志桥头重新上轿,由于要上山,坡陡路窄,四人大轿改乘两人轿。公馆在半山腰上,足有一公里的上坡。山势陡峭,路面阴湿易滑,临时抢修铺就的石梯,路面窄而路基不稳。坐轿的人在轿内几乎成倒立状,四个轿夫和七八个军人推的推人,推的推杠,前拉后拽,高吼着号子,费了好大功夫才把轿子送上公馆的阶沿。加上这天的太阳又大,轿夫和那些军人们一个个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这段路,轿子时走时停,左摇右晃,有几个坎很高,坐轿人几乎要倒竖了过来。蒋介石坐在轿里面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抓住轿旁的木杠手柄。他手发酸,脚发麻,眼发愣,浑身瑟缩。他悬着的心几乎要从喉管眼儿里跳了出来……公馆没有院坝,轿子直接进客室歇了下来。后面的轿夫把轿杠抬起,熊大麻子上前把轿帘掀开,几个警卫战士把委员长从轿位上扶了下来。他晕头耷脑,满脸铁青,米粒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滴落下来,吓得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站在前面的几位高官急忙闪开路,几个人把蒋介石抬进了屋内卧室。卫生员药神巴儿为委员长拿捏脉搏,服务员送进了红糖水,陈诚守候在一旁眼睁睁地盯着他。十多分钟后,蒋介石才慢慢恢复正常,这算是把蒋介石大大地惊吓了一回,叫他一生难忘。

此前,蒋介石曾有过两次惊吓。

第一次是1925年10月。北伐军第二次东征时,蒋介石任总指挥,在惠州华阳镇附近战斗失利,叛军陈炯明迅速追了过来。到前线督战的蒋介石怕被叛军俘虏,拔枪企图要“杀身成仁”,幸亏时任蒋介石警卫连长的陈赓眼明手快,立马下了校长的武器。他当即命一连战士掩护,不顾个人安危,且战且走。陈赓的腿脚快是出了名的,时与黄埔同学蒋先云、贺衷寒并称“黄埔三杰”,被称为:“蒋先云的笔,贺衷寒的嘴,灵不过陈赓的腿”。陈赓把蒋连背带拖地救出危险地带,之后,陈赓又长途跋涉找到何应钦和周恩来的第一师,搬来援兵,蒋介石才得以转危为安。因有这次救命之恩,1933年,陈赓在上海被捕后,蒋介石最终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任凭中共将陈赓营救出去。

第二次是在“西安事变”中,张学良杨虎成逼宫,半夜里包围了蒋介石在华清池的寝宫,蒋从窗户爬出逃到后面的骊山上,鞋子都跑掉在路途中,天亮后才由人背了回来。他被吓得几乎是说不出话来。

第三次就是此次龙洞乘轿。他三次受惊吓,三次都是有惊无险,三次受惊吓后都成就了他的一番伟业。古人云:大难必有大福,如是也。

这帮轿夫在后勤处领工资的时候,熊大麻子在一旁对着他的那些抬轿的伙计们大声说道:

“官越大胆儿越小,我们抬轿子的人都不怕,坐轿子的人黑(吓)成那个熊样。”

旁边一位年轻的轿夫在蒋介石下轿的时候就已经认出了委员长,便轻声地对熊大麻子说道:

“你莫乱讲狠耍泡了,你知道你今天抬的谁吗?”

熊大麻子无所谓地回答:

“管他是谁?我们卖力气的,就是抬蒋介石我们都是要脚力钱的。”

那位年轻的轿夫继续说道:

“你抬的就是蒋主席啦!”

“啊——”

熊大麻子听他这么一说,脑壳里突然“嗡”的一下为之一震。他是吊儿郎当惯了的,怎么也没有想到今天坐他轿子的竟是蒋主席,他想到今天的一切所作所为,轻狂得不知天高地厚,如果把蒋主席一下子惹怒了,杀一个轿夫就如同宰一只鸡那么简单。他顿时吓得浑身哆嗦,一个堂堂大汉,在这种场合,只差晕倒在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