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天蝎座卷:御驾亲征VS篡位1

驼轿一边祈祷,一边密切关注洛阳。它敏锐捕捉到阿嗜尼有意帮助哥舒翰的信息,精神大振。只可惜,那个擅长捣蛋的小东西能力太差,竟然不知道如何作为。驼轿凝神敛思,编订一套程序,正往阿嗜尼的小脑袋中输送,忽然,玄宗打起呼噜来,震天动地。驼轿周边也接二连三地响起鼾声,先是杨国忠兄妹,之后是太子李亨及其他皇子皇孙,之后是同平章事韦见素,之后是御史大夫魏方进,之后是宫监将军高力士,之后是龙武大将军陈玄礼及六军士兵,之后是九百匹良马。

他们和它们比赛似地一波胜过一波,越来越壮阔。

驼轿身不由己,颤抖。驼轿身不由己,离开大明宫。驼轿身不由己,潜出延秋门。

玄宗夜半时分打着呼噜巡查,尚属首次。驼轿以为这是御驾亲征的前奏,欣喜若狂。驼轿克服颤抖,不断冲着阿嗜尼给力,希望他能够唤醒哥舒翰。可大燕国凌乱不堪,信息屡屡被干扰。驼轿愈给力,干扰愈强烈。驼轿憋足,劲猛地给力。由于超强惯性作用,它被弹离骆驼,甩到洛阳凝碧宫。

安禄山正在表演纵送、小垂手、斜曳裾、点鬟、挥袂。大多数人跟随模仿,唯有谢阿蛮“鸵鸟组合”无动于衷。驼轿很着急,尽管安禄山严重近视,轻易不会看到,但如果有人举报,她们会以“拂逆兴致”罪名被扔到洛水冰上,与薛愿、庞坚一样冻成僵尸。

驼轿用粟特语说滥竽充数者比比皆是,你何必太认真,腰肌随便扭几下,动起来。

谢阿蛮听到慰藉心灵的母语,内心一热,循声望去,发现曾经同行几年的驼轿竟然搁置在雄武皇帝宝座之上。她解释说“鸵鸟组合”从来不在非音乐状态下舞蹈,这是原则。

驼轿束手无策,发呆。

哥舒翰的呼噜哀伤郁结。突然,阵阵不甚流畅的陌生鼾声强行闯入。阿嗜尼觉得似曾熟悉。这不是玄宗皇帝的声音吗?难道他御驾亲征,打出潼关,打到洛阳凝碧宫了?他逡巡四顾,查找半天,终于发现驼轿正在狼头扶手宝座上深情地打呼噜。阿嗜尼吓得直冒冷汗。他生气地责怪自己:小样,造反的又不是你,心虚什么?没出息!

玄宗与哥舒翰的呼噜音符形成强、弱两个声部,互不给力,磕磕绊绊。并且,陌生鼾声卡壳,往往变成一连串咳嗽声。阿嗜尼紧张得浑身冰凉。安禄山没觉察到异常,或者说,他将曾经动用浑身细胞进行关注的金振玉声忘得一干二净,只是全神贯注地领舞全场。他游刃有余地驾驭着不协调旋律,恰如其分地给力,舞蹈才华发挥得淋漓尽致,谢阿蛮十分吃惊。

安禄山不断变化身姿,完全陶醉在舞蹈中。

阿嗜尼左右为难,未来局势如何发展?难道,代替安庆绪成为大燕国太子才过了七天,就要充当唐朝俘虏?岂有此理坚决反对!应该立即警告安禄山,敦促他率众将抵御玄宗亲征部队,那样,功高盖世,太子地位更加稳固。阿嗜尼被自己的想法激动得热血沸腾,解开绳索,向安禄山肩膀上攀爬。忽然,玄宗咳嗽声中又掺入大量猛烈拍击驼轿栏杆的音符。

安禄山依然从容不迫,因势利导,使舞姿变化联结自然优美。

谢阿蛮佩服得五体投地。她情不自禁,想将自己变成一条鱼,与鸵鸟一同游入舞池。哥哥舒翰呼噜悲伤哀绝。

宗声音却瞬间呈现出杂乱无章、毫无规律可循的哭嚎诉说节奏——

首先,是强烈而尖锐的谴责声:“可恨的驼轿!朕下诏要出潼关,御驾亲征,怎么向西边来了?可耻的驼轿!你要想逃窜就自己逃跑吧,为何要玷污朕一世英名?朕当年东封泰山,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四夷酋长扈驾相从,车马列队延续百里,何曾如此狼狈?太监王洛卿听旨:速召咸阳县令来见,就地设公堂,揪出幕后指使者。”

安禄山有条不紊地给力,舞姿节奏分明,张弛自如。鸵鸟拍打翅膀,维持平衡,它无法给力谢阿蛮,使其身手与腰肢别别扭扭,很难协调。哥舒翰呼噜惆怅迷茫,谢阿蛮及时调正舞姿,没等到位,玄宗又变成沮丧低缓的颤音:“王洛卿跑了?咸阳县令跑了?官吏都跑了?民众也跑了?胡饼呢?粗饭呢?麦豆呢?碗筷呢?狼吞虎咽呢?”

安禄山身体臃肿,赘肉拖沓,舞蹈起来却轻盈自由。尤其在音律不协状态下照常腾越。鸵鸟与谢阿蛮却无所适从,惶恐不安。玄宗精通音律,深悉乐理,此时,何故如此任意乱调?众大臣跟不上旋律,不得不停止舞蹈,原地踏步,逐渐将“鸵鸟组合”与安禄山围在中央。谢阿蛮心急如焚,但表面极力保持平静,她与鸵鸟配合,与安禄山配合,激烈舞蹈。

哥舒翰呼噜长吁短叹。

玄宗音律颤抖成几下,被改编成连续咏叹调:“朕糊涂昏聩,未及时察觉安禄山的大腹中包藏祸心,才导致今日之灾难。朕愧对先王!愧对贤相!愧对大臣!愧对郭从谨这样忠贞不渝的可怜百姓……朕发誓,一定收复失地。朕现在就任命前来护驾的王思礼为河西、陇右节度使,令其火速向东赴任,收集散兵,抵挡叛军!”

哥舒翰呼噜戛然而止。安禄山机智地摆了一个POSE。谢阿蛮犹豫不决。哥舒翰呼噜哽咽,玄宗呼噜抽泣。谢阿蛮的舞蹈被不规则节奏拆解得七零八落,安禄山却伴以灵敏变幻的POSE。难度太大,文武大臣无法模仿,只得反复作小垂手动作。哥舒翰呼噜凝滞阻塞,玄宗呼噜气流不畅。安禄山再现杨贵妃蝴蝶般轻盈舞姿,足以乱真。谢阿蛮彻底折服,心醉神迷。她想入非非,觉得舞蹈生涯该结束了,另一种名为“谢贵妃”的宫廷生活或将开始……

忽然,玄宗呼噜剧烈变奏:抽咽,长叹,凝滞,断续,堵塞,奔溃,憋闷,呼啸,划破、冲击、坠落、急转,碰撞,等等,不一而足,且伴以凌乱不堪的说词:“……南诏使者要求供应美酒和麦豆?嘘——!什么?吐蕃使者要求归还苏失利和吐蕃公主?噢,YEAN……九成宫被抢劫一空?噢,吼——!王思礼已经率军往潼关了?好,好,朕稍感宽慰,奴才袁思艺听旨,快快寻些麦胡饼之类食物充饥,朕耳鸣目眩,两腿发软,万一贼军追至马嵬驿……袁思艺跑了?朕说的是宦吏内侍监袁思艺,不是前来汇报敦煌野马南山发生雪崩之沙州使者袁思艺……没错吗?内侍监袁思艺也跑了?噢,YEAN……军士们三天没有进食了?噢,YEAN!什么?都到这田地了,杨国忠还敢私自克扣食物?与胡人谋反?要自立为皇帝?是流言吧?朕待他不薄啊……禁军骑兵张小敬率先朝老杨坐骑射箭?噢,YEAN!他被众人乱刀肢解了?他的首级悬挂在长矛上示众?噢,YEAN!被杀的还有户部侍郎杨暄?噢,YEAN!还有韩国夫人?噢!秦国夫人?噢!御史大夫魏方进?噢!同平章事韦见素呢?他被乱兵用鞭子抽打,仅仅伤及皮肤?太子没事吧?噢,YEAN……”

安禄山**旋转,衣裾飞舞,阿嗜尼与各类配饰撞击,叮当作响,悦耳动听。谢阿蛮激动得热泪盈眶,喃喃说,此曲结束之时,立即向雄武皇帝表白:贱妾愿意永生服侍圣上,如果驾崩,则同入地寝,殉葬……

玄宗呼噜继续非理性变奏:“……贼军近在咫尺,须臾可至,六军不发,意欲何为?他们包围了驿馆?噢,YEAN……陈玄礼,卿任果毅都尉时即为朕之心腹,诛韦氏,宿卫宫禁,难道不都忠心耿耿吗?此时此刻,情况万分危急,你竟然无法浇灭士兵心头的怒火?噢,YEAN!士兵要竟然敢高喊‘不杀贵妃,誓不护驾’的口号,噢,YEAN……高力士,快想想办法,贵妃乃朕解语之花,我们曾在长生殿立过海誓山盟,噢,YEAN……朕屈尊接见众兵士,耐心宽慰,他们不听,奈若何?噢,YEAN……朕宁可死,也不割爱。韦谔,你不就是个小小的京兆司录参军吗,也敢如此紧迫地逼朕?即便你把头磕成稀巴烂,即便你老爹韦见素亲来磕头,朕也……噢,YEAN……高力士,真的没有其他选择吗?真的大势已去?噢……高力士,赐妃子自尽吧……噢,让妃子礼拜神佛,愿妃子到善地再得新生……噢,用干净丝绸,轻点,噢,咽,噢噢,呜呜,呜呜呜,咽咽咽……”

安禄山不断加速,旋转成一团黑色烟雾。阿嗜尼傍在其腰际,享受给力过程,很惬意,他祈祷乘着快乐波浪冲向极限。忽然,哥舒翰悲伤难抑的呼噜声如同雄鹰般迅猛降临,盘旋,进入驼轿,收敛翅膀。高仙芝、封常清、马灵察等人叹息声鸟群似地扑落凝碧宫,汇聚到驼轿后便销声匿迹。阿嗜尼自言自语说哥得过去看看。

他刚伸出手,打算解开绳子,安禄山气息奄奄地说:小可爱,请别离开朕。

阿嗜尼打个寒颤,惊问,父皇有何吩咐?

安禄山说:快告诉众大臣,叫停。朕不能再旋转了,立即叫停。

阿嗜尼说不行啊,众大臣、谢阿蛮、梨园子弟、歌伎、杂技、舞马、犀牛、宫嫔、乐工、骑士都在欣赏父皇旋转,他们在鼓掌。尤其是谢阿蛮,为您的旋转心旌摇**,浮想联翩,她甚至已经憧憬当上雄武皇帝妃子后的幸福生活——

安禄山粗暴地打断他:少罗嗦!少废话!老子让你停就停,再旋转下去老哥就没命了。

阿嗜尼眨巴眨巴眼睛问:父皇,您确实会旋转致死吗?

安禄山说:噢,YEAN……

阿嗜尼高兴地拍起手来:太好了,太好了!父皇,阿咪继位后,首先纳谢阿蛮为王妃,然后,将大燕国名字改成大荒。哦,你为什么取这么个国名?真没文化,阿咪给你阐释吧:燕子在人家屋檐下造窝,小打小闹,你骑兵几年了,不就占领南阳、汴州、郑州、颍川及范阳等一些狭窄地方吗?这与燕子有啥区别?朕所建立之大荒国,囊括所有人迹与目光所到达之地域。哈哈,阿咪还要将大荒分为九黎、巴蜀、中原、江南、雷泽、燕丘六大诸侯国,诸侯王阿咪一定要亲自任命!

安禄山痛苦地呻吟,语言含糊不清。

阿嗜尼厌烦地喝斥:别猪样的哼叽哼叽!让阿咪想想,大荒国都一定要设定在龙城,九黎国都南诏,巴蜀国都逻娑,中原国都洛阳,江南国都南阳,雷泽国都敦煌,燕丘国都范阳……父皇?您觉得谁为阿咪看守疆土比较放心?安庆恩?安庆绪?李猪儿?高尚?严庄?田承嗣?那承庆?都不合适。就哥舒翰吧,阿咪看那小子行!

说完,阿嗜尼凝神探听。参差不齐的叹息声中,没有哥舒翰呼噜。哥舒翰得辅佐阿咪,他得给力大荒国,不能死。阿嗜尼决定到驼轿中检查。他麻利地便解开绳索,被安禄山腰际抛出,砸到怔怔发呆的谢阿蛮前胸,然后掉落地上。谢阿蛮皱皱眉头,继续发呆。阿嗜尼挣扎着站起来,躲躲闪闪,穿过密密麻麻舞蹈人群之腿脚森林,攀爬上狼皮宝座,进入富丽堂皇、华美如梦的驼轿。阿嗜尼眼花缭乱,打量许久,也没有找到一个影子,不管是历朝外出的公主,还是“倏”、“忽”或玄宗。他只清楚地听到玄宗啜泣声,并感受到倾盆而下的眼泪。

难道被魔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