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狮子座卷:想回归自我2
驼轿无法排泄信息,便寄希望于百孙院内嬉闹的孩童们。他们在做游戏。他们保持着往日的快乐声调。玄宗眼含热泪,专注倾听。我觉得好笑。玄宗对十王宅中的儿子能挨个叫出名字,但绝对分辨不清其他二十九个儿子和三十个女儿。大多数孩子的出生、成长与他无关。他面对的只是概念而非群体生命,竟然这么深情。我无法理解他。我不打算细究他基于感伤还是做秀,我只希望五十九个未成年皇孙的声音合成强大声浪,抵御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的鼓声。哪料,十王宅院门一阵响动,十个人影旋风般刮进百孙院。
很快,院内嬉笑声就如同断线风筝。陆续掉落,只有老榆树上的鸟儿仍然在叫。玄宗叹息一声,放下轿帘。骆驼走开了。
猪皮鼓声骤然而至。像一群群麻雀。驼轿由于劳累过度,竟然误以为它们与刺杀赤德祖赞阴谋有关,在半睡半醒状态下分门别类,整理出鼓声构成内容:广目、多闻、增涨、持国四位近侍以前只面对一个肚脐眼,尚能应付自如,安禄山发动叛乱后,同时使用未完全堵塞、功能尚有余存之肚脐眼与新开凿之七窍,常常令四近侍无所适从,晕头转向。安禄山不管南下渡河还是进攻陈留,不管进取荥阳还是定都洛阳,都用肚脐眼紧紧盯着老巢范阳,用七窍观望并感知长安。尤其是称帝后,他自称“宅男”,闭门不出,所有信息都通过四近侍传递。所有大将奏事,严禁越过凝碧宫。即便如此,他还是惶惶不可终日怕大将心怀不轨,不断发问:谋士高尚、严庄昨天在牡丹亭喝酒时交头接耳说什么?史思明为何舍近求远,要从西域龙城购买那么多兵器?安守志突然改变发型,有何用意?李归仁、蔡希德、尹子奇、崔乾祐、武令珣秘密串联意欲何为?田承嗣召集部属商讨军事,为何声音小得像蚊子在呻吟?……四近侍绞尽脑汁,周旋答复。很难让安禄山称心如意。最初,焦躁不安时,他抓起阿嗜尼肆意辱骂、唾弃、摔打、**。阿嗜尼不堪其苦,在四近侍传递信息时从中作梗,张冠李戴,破绽百出。安禄山不分青红皂白,一顿暴打之后,他才发觉遍体鳞伤的广目、多闻当了替罪羊,真正受到惩罚的应该是增涨、持国。于是,下次随便找个借口,将他们抽打得满地找牙。如此反复。四近侍再也不敢如实禀报战况。平原太守颜真卿、常山太守颜杲卿等率呼吁抗击,军民相继响应,杀死大将李钦凑、高邈,活捉何千年,范阳危急,但广目转达时却说河北多郡民众正在昼夜赶制“亿民感恩伞”拟送洛阳帝宫。郭子仪、李光弼率领唐军在河北接连取得大捷,截断安禄山军队后路,十万火急,多闻却说两人因为受到玄宗猜忌,正准备投降大燕。张通晤、杨朝宗受命向东攻城略地,遭到东平太守嗣吴王李祗、济南太守李随等猛烈抗击,张通晤被单父县尉贾贲率吏民击杀,同时,真源令张巡与叛将令狐潮、李怀仙等数万叛军浴血奋战,巧妙周旋守于雍丘,阻止叛军南下江淮。但增涨却以夸张口吻说大军已经占领淮南地区。武令珣等率兵南下,攻略南阳各郡,南阳节度使鲁炅、虢王李巨奋力抵抗,屡败武令珣等所属叛军,至此,大燕军西进潼关受阻,东不过雍丘,南阻于南阳,北路几乎断绝,仅仅据有老巢范阳及河南西部一隅之地,陷入困境。持国则说哥舒翰与杨国忠将相不和,各打各的鼓……安禄山情绪逐渐稳定下来,四近侍挨打的次数越来越少。偶尔发作,重新拿阿嗜尼折磨出气。阿嗜尼暗暗给力,让高尚、严庄借敬献美女之际进宫,面对面陈述危机。安禄山召来爱妃段氏及其子安庆恩询问。尽管安庆恩对当前困境了如指掌,但他向来仇视与太子安庆绪关系密切的严庄,所以,违心地支持四近侍的观点。安禄山将高尚、严庄抽打得死去活来,奄奄一息。安禄山气犹未消,骂道:当初,你们鼓动造反,说四个月就可以攻进长安城,现在为何还困守洛阳?难道仅仅是众将不给力的缘故吗?今天要拔掉舌头,看你们还得瑟不得瑟!阿嗜尼吓得屁滚尿流,他孤注一掷,又让安庆绪和刚从潼关前线返回的田乾真一同进宫,陈述利害关系:朝廷军队从四方云集,如果残酷对待有功谋士,会引起军心不稳。安禄山如梦初醒,亲自将毒药灌进四近侍口中,监督他们**而死,然后设宴款待高尚、严庄,并通过歌声赔罪:“由于大青牛作祟,导致肚脐眼生了疽病;由于‘倏’和‘忽’恶意操作,使我有眼无珠,差点犯了玄宗的可怕错误!朕特意敬酒一杯,请忘掉所有不快与怨恨,让心胸如黄河浩浩****!”
驼轿忽然清醒。驼轿想将猪皮鼓声过滤干净,这些信息没有新鲜感,所承载的仍然是钩心斗角、互给反作用力的故事模式,司空见惯。更多信息如同溃坝之水,倾泻而来。驼轿无法给力,任其冲**:
第一道信息波说安禄山指定李猪儿作亲信,负责穿衣解带,服侍左右。阉割师手脚麻利地将他的根器剔除干净。李猪儿用暗语求助阿嗜尼,侏儒不会对段氏及宫女构成威胁,希望他给力,让安禄山改变主意。可是,那个小傀儡装聋作哑,不吱声,听任他悲惨哭号。李猪儿怀恨在心,为安禄山宽衣解带后,没有像往常那样将阿嗜尼与佩剑挂在兵器架上,却安置在马桶里。阿嗜尼气愤地说你恶意报复。李猪儿说彼此彼此。阿嗜尼说无论如何,你还是哥名义上的父亲,忍心吗?李猪儿说老爹还是安禄山名义上的父亲呢,可他叫人阉割老子。这个时代,所有的符号都在场,意义却早已逃遁。阿嗜尼说朕明天就向皇帝告御状。李猪儿说老子已经让他的七窍染上疽病,听觉、嗅觉、视觉、知觉全都丧失了,呵呵。阿嗜尼被恶臭熏得头晕眼花,萎靡不振,气息奄奄说太子每次觐见时都要亲吻额滴大痣,那时他会发现你如何陷害朕……
第二道信息波说段氏与亲信密谋毒杀安庆绪,让其子安庆恩取而代之。具体措施是,重金贿赂李猪儿,将毒蜘蛛尿液涂抹到傀儡阿嗜尼的大痣上,只要安庆绪接触到丝毫气息,就会立刻毙命……
第三道信息波说太子安庆绪察觉段氏阴谋,多次召见高尚、严庄,就父皇鞭挞之事反复道歉。他主要使用三种特殊句型:段氏不该蛊惑父皇责打有功谋士、没有两位谋士指导 就不可能有洛阳称帝、本太子知恩图报继承王位后将对两位高参委以重任。高尚字斟句酌,将他的句型变化为:段氏力挺安庆恩代替太子已成公开秘密、太子尽管能够逼真模仿李隆基一举一动但当前的不利形势是雄武皇帝宠爱段氏与安庆恩、我和严庄对丞相之位没有点滴兴趣除非能辅佐新任皇帝;严庄怨气冲天,直接将安庆绪句型修改缩减为:安禄山病入膏肓迟死早死都一样、太子继位顺理成章、联合李猪儿先下手为强……
驼轿对大小阴谋见怪不怪。比起玄武门政变,这些游戏只能算小儿科。不过,驼轿确实想知道阿嗜尼沾有毒药的大痣会不会被安庆绪能够熟练发出各种声调“朕”之双唇所触及,结果如何,也想了解李猪儿如何权衡利弊,左右逢源,巧妙利用这一时机将段氏、安庆恩、安庆绪、安庆和、达奚珣、张通儒及崔乾祐、史思明、安守志、李归仁、蔡希德、崔乾祐、尹子奇、田承嗣等诸将劫掠积累之财物敲诈勒索,搜刮殆尽,并源源不断运往西域龙城储藏。
牛皮鼓和羊皮鼓突然爆发强响:抓住时机,夺取胜利。
驼轿思路又被打断。驼轿烦恼不堪,让河东前线的朔方军主将郭子仪、李光弼及其他反对哥舒翰出战的奏章雪片般飞向长安。玄宗犹豫不决,亲自在驼轿中卜卦。
卦相显示:“贼无备,可图也”。
玄宗抚掌大笑:“可恨可耻的‘三百斤’,阿咪既然能聘到高手为你开凿七窍,就有办法将你的七窍剔除掉,哼!哼哼哼!”
驼轿忍无可忍,咆哮起来:“老顽童,你昏了头吗?这玩意你也相信?”
玄宗什么都听不见,只是反复高呼“贼无备,可图也”。羊皮鼓借机擂出一连串急促音:玄宗下诏,出潼关!出潼关!快出潼关捉拿安禄山!
牛皮鼓以慢吞吞的调子回应:安禄山将士到处烧杀抢掠,百姓表面服从,实则异心。我们坚守潼关,叛军久攻不下,必定军心涣散,那时趁势出击,大局可定。
羊皮鼓又响起来:贼方无备,勿失良机。
牛皮鼓激烈回应:安禄山精通兵法,以老弱病残引诱,我军若出击,必落叛军圈套。
羊皮鼓声密如雨点,一阵紧似一阵。
边令诚、高力士等人及玄宗连续派出的使者不断敲边鼓:前车之覆,后车之鉴。
牛皮鼓声势降落。
边令诚手持玄宗敕令,到潼关督战。
牛皮鼓休止。哥舒翰长吁短叹,继而连缀成悲伤恸哭。羊皮鼓、猪皮鼓愈演愈烈。哥舒翰哽咽说与其步封常清、高仙芝后尘,不如出关一拼。
猪皮鼓、羊皮鼓戛然而止。
哥舒翰被左车扶上战马,率军出关,驻扎在灵宝西原。前面是一条七十里长的狭窄山道,叛军统帅崔乾祐精心布阵,只等唐军闯入。哥舒翰踟躇不前。
羊皮鼓催促起来:东进!东进!
哥舒翰不得已,命令步兵统领王思礼、庞忠等人率大军进攻。
猪皮鼓无精打采,退缩。牛皮鼓穷追不舍。
驼轿从梦魇般的困厄中惊醒。驼轿觉得阴风嗖嗖。猪皮鼓声渐弱,最终消失。狭隘山道中万籁俱寂。王思礼、庞忠疑惑不解,派士兵四处打探,观望。驼轿听见李靖、薛仁贵、王忠嗣、皇甫惟明、高仙芝、封常清、马灵察等人焦急呐喊:注意!隘路两边有埋伏!
羊皮鼓高调叫喊:乘胜追击!乘胜追击!牛皮鼓犹豫彷徨,摸索前进。先朝文武大臣的疾呼变成恸哭,响彻山谷。开始有士兵低声啜泣。更多的人加入啜泣。七十里依山傍河的险隘道路被啜泣填满。
哥舒翰想振臂高呼,鼓舞士气。驼轿非常同情这位叱咤风云的战将,拼命给力。可是,双臂举不起铁枪,刚吸气就剧烈咳嗽。哥舒翰暗暗啜泣。将士由啜泣变为呜咽。
驼轿不愿承认自己给力不济,可是,落日在呜咽。黄河在呜咽。几百艘运粮船在呜咽。灵宝道在蜿蜒中悲伤呜咽。玄宗和杨国忠却开怀大笑,他们以为胜利在即,拼命擂鼓。
忽然,“嗵”地一声,羊皮鼓破了。
灵宝道上,呜咽声演变为越来越高的恸哭声。哥舒翰老眼昏花,分不清是自己嚎哭还是士兵哭号。他命令三万士兵擂鼓助威,掩过啼哭。三万只牛皮鼓同时擂响,三万道鼓声骤然爆破。同时,无数滚木檑石纷纷被震落,数十辆燃烧草车堵塞道路,浓烟滚滚,叛军统帅崔乾祐令精锐骑兵前后夹击,唐军溃散逃命,乱作一团。王思礼战马中流矢,倒地。骑兵将领张光晟将战马让给他,自己却被乱军卷走了。
王思礼、左车等掩护哥舒翰杀出重围,逃回潼关……
二十万大军仅仅剩下八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