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风的新娘 羊皮鼓1
1893年，赫定探险队再次抵达喀什中国花园，
马继业举行招待会。
他打开一瓶法国白兰地，亲自斟两杯：“来，为第二次相会在中亚，干杯！荣赫鹏先生第一次见到你后曾断言：‘眼前这位年轻人具备一个探险家的全部素质’，事实证明，他的观察很准确。”
“荣赫鹏先生是十分优秀的探险家，我很佩服，也很怀念当年的那次相见。”
“真应了中国那句话：‘英雄惜英雄’。”
“我也佩服你，中国有句古话：‘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你把中国花园经营得欧洲味十足，这工作能力的旁证。更让我想不到的是，在离海洋最远的城市喀什能喝到纯正的法国白兰地！”
“比起英雄行为，这算什么？你即将深入塔克拉玛干沙漠，入乡随俗，按照中国习惯，大将出征前，要喝烈酒壮行。白兰地是我专门为欧洲探险家准备的，去年，杜特雷斯来到新疆探险，也这样招待。他成功地考察了和阗、阿克苏等许多地方。”
“现在，杜特雷斯在哪里？”
“去年九月，他从且末进入阿尔金山，打算去西藏。目前还没有任何探险队的消息，真让人担忧。关于他们遇难的传言很多。”
“是吗？如果有必要，我可以率领救援队帮助他们。”
“谈何容易！茫茫雪原，谁知道他们在哪里？不过，他有沙州驼队的老骆驼客蒲昌带路，估计不会出什么问题。”
“其实，我觉得探险队遇到困难很正常。”
“别那样说，你年轻，缺乏经验，可得多加小心——恕我冒昧，直说了吧：别人都在塔克拉玛干沙漠外围试探，你为什么非要穿过沙漠中心？知道‘塔克拉玛干’的汉语意思吗？”
“进去出不来。”
“那为啥还要冒这么大风险？到沙漠边缘做些考察，如果得不到所需古物，可以向文物贩子购买一些。有个叫阿克亨的家伙，路子广，总拿最好的古物找我。”
“谢谢美意，多年来，我一直注视塔克拉玛干沙漠雄伟壮丽的圆形沙丘，坚信那里有传说中美丽的、被埋葬的城市，我似乎听见它们无数次地召唤，要让我成为第一个到达那里的人。”
“是不是仆人建议你去沙漠中寻找灵光塔？千万别相信，一个外乡人，跟一群陌生的懒汉流氓进入荒无人烟的不毛之地，面临怎样的威胁，你想过没有？”
“你不能这样看待中国老百姓，欧洲人因为有高度发达的技术，破坏了很多珍贵梦想；而中亚人还生活在诗一样的梦想中，譬如，关于灵光塔的传说，那是智慧和美好的象征，给他们生活的希望和勇气，这在自然条件非常严酷的环境中很重要。如果不是灵光塔的**，谁也不敢进入神秘莫测的塔克拉玛干，毕竟，那里让很多人失去了生命。”
“你真以为有什么灵光塔吗？”
“我相信。不但有灵光塔，而且还有许多灵光塔建构成的灵坛。”
“……灵坛？”
“对，就是祭奠人类智慧和文明成果的灵坛。”
“……实际上，灵光塔是关于财宝的传说。”
“你知道，智慧往往用珍宝来镶边。”
“你更像一位诗人——凯撒大帝那样的诗人，难怪瑞典国王和大富豪诺贝尔义无反顾地支持你永不停止的探险旅程。”
“穿过塔克拉玛干，绘制一些地图，之后，就进入西藏荒原。这样，我多年的梦想就实现了。”
“那么，为我们的诗人探险家，干杯！”
赫定决定明年2月17日——生日那天离开喀什，进入沙漠。
在这之前，要攀登有很多传说的慕士塔格峰。
他带着简单的行装开始向慕士塔格峰行进。洪水刚过，山谷可以通行。
赫定将大本营扎在好客的克尔克孜牧民毡房旁边。他们在牦牛协助下，冒雨从北坡向顶峰前进。随着海拔增高，开始有人掉队，到达6000米时，牦牛舌头垂到地上，呼吸重得像锯木。
赫定难以承受剧烈的高山反应，返回营地。
接着，他从另一个山坡冲击，遇到壮观雪崩，险些使两头牦牛葬身冰缝，无功而返。
几天后，开始最后一次努力。
这次比较顺利，第一天就到达6300米高度。大家因高山反应，难以入睡。赫定又一次看到令他终生难忘的雄伟场面：月光下，亘古不化的冰川沐浴在皎洁光影里，寂然无声，显示出超然的、永恒的大美，这是狂放与幻想的奇妙组合，尘世上的人们——像彩虹那样的人们无法想象这种动人心弦的景致，他们何曾看到过伸手可及、真实可见、光明崇高的月亮？这种大美很容易使人产生奇异梦想，慕士塔格峰难道不是天地日月共同造就的灵光塔？
六千大地真是神奇，在无限延伸广度的同时，也以优美姿态展示无法企及的高度。
第二天，一场暴风雪突然降临，山川弥漫在各种野兽吼叫般的啸声中。
赫定感叹地说：“慕士塔格，冰山之父，真难到达，这次我无缘站在顶峰眺望了。”
下山后，偷越中俄边境，考察喀拉库尔湖。赫定想对这个高山湖泊进行地理测量。克尔克孜人说湖里有神灵，从来没有人敢打扰，如果他下去，必定会被淹没。
果然不出所料，一场大风掀翻羊皮筏子，赫定几乎葬身湖底。
这以后，新的神话在克尔克孜牧人中间传开：“来了一个欧洲人，像羚羊一样爬上慕士塔格山，又像一只野鹅飞过湖面。”
回到喀什，关于杜特雷斯的消息更多，都不可信。但这时候，人们意识到不能再把探险队的生死作为饭后谈资，救援计划开始实施。
洛夫和马继业在赫定斡旋下打破不合作的僵局，准备联合组织一个救援队。
当然，赫定是最合适的队长。
救援队即将出发时，从巴黎传来杜特雷斯助手格伦纳生还的消息，他揭开了探险队失踪之谜。原来，杜特雷斯探险队进入阿尔金山后一路向西南方向前进，在无人地带备尝艰辛，终于到达藏区。达赖喇嘛降下谕旨，不想会见这些不速之客，让沿途藏民拦截他们，拒绝提供一切食物、马匹和向导。探险队被困在江源地区。一天，他们冒雨到达一个村子，向藏民求住，未被接纳。杜特雷斯命令哥萨克砸开院门，强行住进。第二天，发现少两匹马，硬夺藏民的马顶数。他们走出不远，被两百多名愤怒的藏民追赶上。他们展开战斗。杜特雷斯腹部受伤，被藏民抓住，拖到马后跑七里路，然后扔进滚滚激流中。格伦纳死里逃生，到甘肃拉不愣寺躲藏几月，经兰州辗转回国。
不幸中之万幸，格伦纳发布的一些考察成果轰动世界：从和阗购买的一批写在桦树皮上的佉卢文写本《法句经》是两千多年前的古物！
很快，马继业和洛夫就分别得到有关部门指示：竭尽所能，寻找各种古代文书。
于是，赫定计划中的沙漠之旅就格外让两国关注。
他们都推荐寻宝人老精灵阿克亨当向导。
先是马继业找阿克亨：“我相信你能胜任向导的工作，所以，推荐你。”
“没问题，我穿越塔克拉玛干不下十次。雇多少骆驼？我是老骆驼客，价格低了不成。”
“只需要你带路。”
“不雇用骆驼吗？”
“可能需要一些，不会太多。但是，给你的报酬很丰厚，酬金提前付给，如果发生意外，还有一份赔偿金。”
“……为什么非要穿过塔克拉玛干沙漠？自古以来，从来就没有外国人成功过去。他如果需要古书，我想办法——”
“我说过，只需要你做向导。如果不敢去，就把这笔丰厚的酬金给别人，以后，我们的合作也许会受到影响，而且，我在税务官那里为你说话不知能否起作用。”
“大人，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应该去。不过，这是关系生死的大事，我推荐一位经常穿过沙漠的商人，叫曹安康，他当年跟梵歌都做过生意。”
“就你！如果蒲昌在喀什，也许这份美差还轮不到你。”
“那好吧，我豁出命了。”
1895年2月17日清晨，探险队从喀什城外俄国领事馆出发。
张道台带领喀什的官员，英、俄两国全体工作人员，欧洲传教士、旅行者、记者，都来送别。
喀什城居民和附近村民都前来送行。
他们认为，这实际相当于送葬。
人群里传出各种议论声：
——唉，跑进沙漠里干啥去？真是被钱财迷住了心。
——人家去找古书。
——要那东西干啥？
——驱鬼避邪呀，西洋人降不住鬼了，就找我们的咒书。
——唉，看这个带头的人还年轻，我敢断定，他再也回不来了。
——洋人真不知深浅，塔克拉玛干是好进的吗？
……
三声炮响，赫定宣布出发。
驼队向前走去。
有人在路边念叨着给他们烧纸钱。
探险队沿着喀什河前进。
古时候，发源于昆仑山的和阗河、克里雅河、尼雅河等多条河流注入塔里木盆地，造就无数绿洲，李希霍芬命名的丝绸之路从南北两缘经过，东西两边的交汇点分别是敦煌、喀什。后来，因为干旱，才形成这雄伟壮观的世界第二大沙漠。
晚上宿营，驼工围着火堆向赫定讲各种传说：“塔克拉玛干古城就埋在大沙漠里，楼垛墙垣和房屋遗址里，暴露着很多金条、银块。但是，谁敢把金子装到袋子里，驼夫就被妖魔鬼怪缠上，绕着圈走路，直到累死，除非找到灵光塔引路。”
“谁经历过这件事情？”
“……我的亲戚。一次，他找到古城，带些金子，刚要走，无数野猫来咬他，他就用金条打，金条完了，野猫也就不见了，很奇怪。”
“我真佩服你们奇妙的想象。”
“大人，这是真的。沙漠边缘听见有人喊你名字，千万不要跟着去，不然，一直被声音**到沙漠深处，就回不到人群了。”
“放心吧，这里没有人会喊我的名字。”
离开喀什河转向西南，沿叶尔羌河到达右岸的麦盖提小村，暂时休整。
村长率领全村男女迎接，其中还有人和着羊皮鼓节奏跳舞。
这是一群热情快乐的人们。
赫定被邀请住在村长家里，其他人住在河边营地。
准备出发时，赫定莫名其妙地上火，头疼欲裂。
村长说沙漠边缘魔鬼很多，一定中了邪气。
他请来锁阳等三个身材魁梧、留着全脸胡须的法师。
看见阿克亨，锁阳惊讶地问：“怎么，又重操旧业了？”
“哪里，我是喀什的英、俄两国使馆派来的，与沙州驼队无关。你呢？多年不见，也老了。只听说你当商人去了，怎么做起了法师？”
“我什么都做，只不过目前流行法师，许多丢了魂的人都需要我们。”他晃动法器，“自己能够掌握灵魂，为啥要交给沙漠或者驼队？”
晚上，法师神情严肃地坐在地上，动作整齐地用力敲打羊皮鼓，鼓声清脆而响亮，震耳欲聋，有几次赫定都想让停下来，但看他们专注投入，就没打断。法师情绪高涨，越来越激烈地敲鼓，接着，一边跳舞，一边把鼓扔向空中，接住，敲。
表演半晚上，才大汗淋漓地离开。
赫定感觉轻松多了。
第二天早晨，全好了，只是耳朵震得半聋。
再过两天，探险队出发，要向东深入沙漠，前往介于河阗河、叶尔羌河与昆仑山之间的三角地带考察，绘制地图。
村长忧心忡忡地劝他不要进行这样自杀式的冒险。
其他村民都认为此去必死无疑。
出发那天，村民、钱商都来送行。
三个法师打着羊皮鼓跳舞，念咒语，村民说很多祝愿话。
印度钱商向赫定头上撒几枚铜钱，同时高声叫喊：“一路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