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风的新娘 情殇2

三天后,赫定出发。

经费有限,仅带三匹马和一个马夫。

穿过波斯国境,进入俄属中亚,到达阿什哈巴德。

该城军事长官库罗帕特金以最高礼遇接待。

“到塔什干,勒斯启会给您准备所需证件,”库罗帕特金说,“像您这样的有志者,应该得到支持。”

“普尔热将军的探险精神给我无限激励,现在,您又给我成功的希望,真不知如何感激你们。”

“请搜集一些中亚交通、气象、地理资料,这将有助于科学研究。”

“好的,可能的话,还想到罗布荒原考察。我答应恩师李希霍芬要掌握第一手资料,要么否定普尔热,要么肯定他的成果。”

库罗帕特金派人送赫定到下一站布哈拉,之后就是著名的撒马尔罕。

赫定游历城市后,渡过查克撒提河,进入塔什干。瑟尼亚夫大将于1865占领这座城市,据说,胜利的那天晚上,他带着两个哥萨克士兵骑马在街上蹓跶,在街上吃面,还到土耳其澡堂洗澡。

赫定在县长勒斯启家证实了传言。

“这说明什么?是瑟尼亚夫大将的从容,还是塔什干人的镇静?”

勒斯启怔一下,笑了:“以前,人们都赞赏瑟尼亚夫大将的从容和勇敢,从来没有人提出这样的问题。1873年我作为俄国大使参加过瑞典国王在的加冕仪式,斯德哥尔摩的温和风光给我留下很深影响,我想,这伊甸园般地方生活着的人很难想象黑戈壁边缘的生活状况。”

“可是,我在最野蛮的地方也得到过淳朴友谊。”

“年轻人,在俄属中亚,您有安全保证,但在中亚腹地,可得小心点。我建议您带上枪。如果没有枪——这个上帝颁发的通行证,那么,普尔热的探险就只能停留在天山一带。”

赫定带着怀疑神情笑了。

“帕米尔高原潜伏着风暴,雪崩以及冰裂缝,何况,现在大雪封山,路很难走。我最终目的是想劝您,最好等到明年再去。”

“我恨不能马上就到喀什,关于中亚的书籍都有喀什,我很想知道,它究竟为什么神秘。”

“您与普尔热不同,他是军人,而您只是一个抱着幻想闯世界的大学生,对不对?浪漫可以,但必须在安全保证的前提下。好啦,我不再啰嗦,祝您好运气。”

说着,勒斯启给地图、护照和几封介绍信:“沿途哨卡都会照顾您。”

“放心吧,我要在世界屋脊上采一朵沾着雪片的花朵。”

“另外,我推荐一位可靠向导,乌兹别克人巴依,普尔热曾经看中了他。”

“非常感谢您兄长般的关怀。”

换车,继续前进。

天很冷,雪下得很大,穿着厚厚的大衣和软和的毡靴,仍然难抵严寒。

路上,到吉尔吉斯人的帐篷里取暖,烤火,吃羊肉。

他们劝赫定别翻越帕米尔高原:“就是经常走这条道的商客也尽量躲过这个季节,何况你们这些来自远方的陌生人。”

当然,赫定不会停下来。

帕米尔高原生长着大量野葱,古代中国人称为“葱岭”,是天山、昆仑山、兴都库什山等交接成的大山结,为丝绸之路必经之地。赫定早就有所了解,并且对最大的山峰慕士塔格峰情有独衷。在瑞典,他曾经天真地问楼兰:如果我攀登上帕米尔高原的慕士塔格峰,你会不会接受我的爱情?

楼兰说:你要真正遇到自己喜爱的人,一个微笑就足够了,何必要冒险?

一个微笑!一个微笑能干什么?能像慕士塔格峰那么诱人?

走在登帕米尔高原山脚下,赫定不服气地想。

越往上,路越难走。这里全部都是冰雪世界,奇形怪状,景象生动,而那些山谷斜坡上生长着的赤松和杜松非但不能给人以生命象征,相反,倒显得冷峻,庄严,不真实,好像是人工特意制作出来的路标。但它们确实生长在这里,与瑞典树木风格完全不同。人马在山壁中一条狭窄的、积满冰雪的弯曲小道上攀援,随处可见人马尸骨,而道路的艰险也令随从灰心丧气。

不过,他们曾经向俄国军官做出保证,虽有满腹怨言也只能咽进肚里。

赫定不但没有常见的高山反应,而且表现出惊人勇敢,不像大学刚毕业的学生,倒像个靼鞑强盗,以至随从提出这个疑问:“您是不是天生会说突厥语?那么,肯定是突厥人的后代。”

赫定幽默地说:“在这种路上走两个来回,那么,我的后代比突厥人还要强壮剽悍!”

豪言壮语发布完不久,一匹驮货的马滑倒,翻几个跟斗,不见了踪影。

食物、柴火全在那匹马身上。

随从绝望地叫起来:“完了,怎么办?我们不冻死,也会饿死!”

“能不能找条路,把东西捡回来?”

“就是帖木尔来,我也不去!全是冰,哪有路?我宁愿回去让俄国人枪毙,也不往前走一步了。”

“后退更危险,帕米尔高原山间有打猎为生的吉尔吉斯人,找他们去。”

“这么大的山,到哪里找?”

“好吧,大家就此分道扬镳。你们随便,我要朝前走。好在工钱我已经提前付给清了。”

巴依说:“不能分开!现在面临着最大困难,不能把一个外国年轻人抛在这完全陌生而且充满危险的环境里。这不是生死问题,关涉到信誉,天神注视着,大地仰望着,如果我们失去理智做错事,灵魂就永远被冻进冰山。”

继续往前走。

这一天,用冰雪充饥。糟糕的是,烧火用的柴也丟了,万不得已必须要杀马的时候,也无法弄熟。

转过一个山峰,赫定惊喜地看见远处有野火。肯定是吉尔吉斯人,要么是商队,任何一种都行,哪怕是土匪也成,这时候,土匪不至于还抢劫吧?或者,抢劫土匪!?

随从激动地跪在地上连连叩头,感谢神灵指导。

吉尔吉斯人看见这一行陌生人,很吃惊。

赫定问还有多久可以翻越帕米尔高原到达喀什。

吉尔吉斯人的话几乎让他惊噘过去:“帕米尔高原?远着哪,你们走了很多冤枉路,还没到山脚。”

仆人绝处逢生,才不理会赫定的烦恼——进山前,赫定为确定路线与随从发生争执。他们坚持要走另一条路,而手持俄国地图的赫定坚决反对。

“凭经验,我们肯定是这条道路。”随从说,“从来没有听说还有更好的路。”

“经验往往不如科学可靠。这是俄国军方提供的地图,上面标得很清楚,进山路口就是这里,也许,他们把这条路当作军事机密对外封锁。”

最后,还是巴依仲裁:“经验虽然宝贵,但不会比地图可靠。洋枪比火枪打得远,这是事实而不是神话,是吧?难道他们会选择错误路线?走吧,认识一条新的路线没有什么不好。”

就这样,走岔路,绕一大圈冤枉路。

……

赫定发现帐篷里有一匹狼,颈上绑着一根大木棒,上下牙床之间放一根小木头,绳子把两根木头绑在一起。吉尔吉斯人解释说:“它偷吃我们的羊。”

“为什么不快点让它死?”

“慢慢死,折磨!”

“为什么?”

“让它的灵魂记住,以后偷羊时再不要咬断羊的脖子,喝血,吃一只就够了。”

赫定觉得这像小孩游戏,但吉尔吉斯人做得很认真。

可是,太悲惨了!他乘人不注意,让狼断气。

吉尔吉斯人发现了他的善行:“您这样做不应该,狼很狡猾,追捕野羊时非常有秩序,各处守候,然后逼着野羊跳下山坡,山坡下也有狼等着,就这样,野羊都要快被它们逮完,可恶的狼!”

晚上,四处都有狼的吼叫声,似乎要报仇。

第二天,吉尔吉斯人送给他们足以到达喀什的食物和柴火,并主动当向导,带到帕米尔高原正路口。山顶有个石堆和几根杆子挂着摇动的旗幡。

吉尔吉斯人跪倒,祈祷山神保佑为赫定一行。

终于,大家上到最高处。

真正的帕米尔高原蔚为壮观,令赫定心悸魄动。这里全部都是真实,绝对真实。奇异的冰川雄伟坚挺,沉着冷静,使人恍若隔世。雪山的外在形式简单到极至,不用太多的张扬,似乎尽可能地表达内质的奇伟与宏大,一眼看去,就知道其中蕴涵的巨大力量——这是信仰、宗教、创造的力量,远非地震、海啸和火山爆发可比。

那一刻,赫定忽然对人生的渺茫有些绝望。

世界屋脊帕米尔高原是人类精神的极点,属于宗教,这幅惊世骇俗、气势磅礴的大作只有日月和天神才具备欣赏资格。

接着下山,到中国边境铁列克大坂哨卡。

热情的中国士兵视他们为天外来客,诚恳接待,以至忘了查验入境证明。

之后,他们抵达喀什地区。

洛夫派人在离城很远的路边迎候。

赫定一行坐到马车上观赏起伏的沙丘。

他没想到欧洲地理学著作中经常提到的喀什竟然如此荒凉。

俄国大使馆位于城外一片绿荫中。

洛夫身材高大,戴金边眼镜,尖圆绿帽,穿长袍。他请来瑞典传教士拉奎特、喀什道台等当地名流、商人为赫定举行盛大宴会。

宴会风格结合俄罗斯和喀什特色,西餐和烤羊肉、俄罗斯民歌和新疆舞成为主要内容。张道台彬彬有礼,像个谦谦君子,很少说话,只有别人提问时才点头示意。但他始终带着神秘微笑。赫定第一次接触中国绅士,很好奇,但没有单独交谈机会,不得不听洛夫旁若无人地高谈阔论——大多嘲笑中国人的落后风俗和其他社会活动,赫定几乎每提出一个关于中亚的问题,他都能利用一个有趣的故事来回答。

夜深了。

张道台不喜欢欧洲夜生活,坚持这么长时间,已经是对“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古老习惯的违背。

赫定告别时说:“道台先生,我希望您同意我到府上拜访。”

张道台答应了:“一定恭侯!”

赫定看不出他的热忱。

重新坐定,洛夫说:“年轻人,你没有必要花精力在张道台那里浪费时间。我被人们称为‘新察合台汗’,大使馆就是当年阿古柏政权的官邸,这里没有我办不了的事。最近几年,英国人也派来间谍,但是,喀什没有他们活动的空间。中国花园以前只是阿古柏撒尿的地方,哈哈哈……”

赫定觉得洛夫喝醉了,说话有点无所顾忌,想告辞。

“就住在我家。这里比较安全,其他地方,啥人都有,贼很多,很乱。”

第三天,赫定收到英国领事馆邀请信。

正在喀什逗留的英国军官、探险家荣赫鹏邀请他一起进晚餐。

英国领事馆建设在喀什城外河边,与俄领事馆欧式风格不同,它完全是中国风格,有个浪漫名字:中国花园。但是,内部装修——包括家具、用具、装饰艺术品却完全是欧式。

主人是曾经给荣赫鹏当过中文秘书的混血儿马继业。

马继业年轻英俊,精明能干,给赫定留下深刻印象。

荣赫鹏说:“马继业是一位优秀的英国青年,我极力推荐他当克什米尔公使负责中国事务特别助理,以后将长期在喀什工作。你在中亚探险,可以把这里当成大本营。对了,还有一位可靠的向导,叫蒲昌,必要时也介绍给你。”

“很感谢,也很高兴结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