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风的新娘 情殇1

赫定被可望而不可即的爱情困扰着。

他爱上斯德哥尔摩姑娘彩虹,亲切地称呼她“楼兰”。

这是中亚古城楼兰的名字。赫定十分喜欢那个带着很多不解之谜消逝的文明城市。

也许这个名字预示爱情遥遥无期:彩虹没让他看到一点希望。

楼兰越冷淡,赫定越炽烈地爱她,表现出“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决心。《中亚旅行记》出版前,他打算在扉页上写:“献给我的梦中情人——楼兰”。但遭到拒绝。于是,楼兰经常出现在梦中。近一个月来,梦还增加某种恐怖气氛:身着美丽婚纱的楼兰站在洁白的雪山上,微笑着向他招手。他穿过草地向她跑去,楼兰露出少有的幸福笑容,刚到雪山顶,忽然,楼兰被倾盆大雨似的黄沙卷走,只留下微弱的呼唤声:“救救我……救救我……”

到这里,赫定往往被惊醒。

他怀疑楼兰病了,前去探望,并说出这个不愉快的梦。

“亲爱的赫定,我很好,感谢关心。你这样牵挂让,令人感到不安,我不能耽误你的幸福。”

“我们的幸福系在同一条船上。”

“别这样说,那不可能。你迷恋探险,我沉醉文化,是完全不同的两条道路。”

“实质上相同。”

“你痴迷探险,那是你未来的事业。也许,你会像普尔热一样辉煌,有很多赶时髦瑞典少女仰慕你,但是,我对探险不感兴趣,甚至还有点畏惧。一个男人让全俄罗斯选美冠军、赛马冠军喂他的马,这种男人算什么?人道吗?而且,他所谓的探险,还不是让战争这只野兽跑到更远的地方去咬人?我讨厌战争,所以,也讨厌探险。”

“你错了!普尔热探知未来世界,才牺牲自己的幸福!”

“难道谁都可以为满足一时好奇就把闹钟拆得七零八落?这能说有责任感?你知道布丽吉塔的悲惨故事吗?”

“听过,好像与我们的话题没有关系。”

“布丽吉塔是一位上尉的妻子。当时,查尔斯十二世被沙皇打败,近两万军人和平民被俘,关押在遥远的西伯利亚。1714年,洛夫大帝组织一支军事探险队前往额尔齐斯河。布丽吉塔和丈夫就在这个队伍里。第二年,修筑一个要塞时,遭到土尔扈特人袭击,被俘。土尔扈特人不但剥光布丽吉塔的衣服,而且用铁链和绳索捆住她,伤痕直到她死也没恢复。她被带到土尔扈特人领地,干低贱活,当作奴隶被抢来抢去。后来,因为编织手艺,当赛森公主编织老师。赛森与土尔扈特部统治者订婚,布丽吉塔被派往叶尔羌置办嫁妆。1726年,土尔扈特人发生内乱,赛森被处死。1733年,布丽吉塔经过各种努力,获准和十八个瑞典战俘以及二十个和阗奴隶离开土尔扈特人领地。她们历经千辛万苦,回到斯德哥尔摩。和阗奴隶最后只剩下三个姑娘,她们改名字,皈依基督教。布丽吉塔两年后去世,再没有人去关心可怜的和阗姑娘。”

“哦……”

“其中有一个和阗姑娘就是我母亲的祖母。”

“是吗?难怪我觉得你与一般瑞典姑娘气质不同。”

“我害怕提到中亚,因为,它们会勾起我对历史的痛苦回忆。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母亲说起往事还伤心欲绝。都经历了整整四代人,蔚蓝色的海水还不能洗涤她们灵魂深处浓浓的创伤。”

“时代变了,现在不会有那样悲惨的事情发生。楼兰,我要用全身心的爱维护你,我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

“是的,我们亲密无间,但永远只能保持兄妹关系,这无法改变。”

“‘菲加’号在北冰洋困十个月后都能返航,还有什么不能改变!”

“爱情不一样。爱情之所以高尚纯洁,就在于不可多得、不可代替。”

“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想伤害你,可是,我真的爱上了别人……”

“……谁?他是谁?”

“他跟印欧语言学和宗教史教授鲁道夫学习古梵语。鲁道夫是开创性的梵德词典《圣德堡词典》的合作者,整理过部分《吠陀经》。”

“什么《吠陀经》?”

“《吠陀经》成书于公元前1500年,充满史前哲学和思辨性质,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宗教文献。你知道,这部难得的古代经典怎么到了鲁道夫的手里?简直是奇迹,也充分显示他的智慧!鲁道夫看到一个关于克什米尔婆罗门教崇拜的文章,就推断个世界上一定还存在着一个不为人所知的吠陀经译本。他通过学术和官方渠道到克什米尔地区寻找这种手稿,多年后,1815年,克什米尔君王将一份手稿送给副总督威廉。书稿由光滑的桦树皮制成的书页写成,共287页,松散地捆绑在一起。后来,书稿就辗转到鲁道夫手里,多么富有传奇性,梵文该有多么古老!这些古老语言和宗教会给我多少淳朴的想象空间和古代梦想!”

“梵语!?那是一种早就死去了的古印度语言啊!”

“它还存活着,或者说,复活了。”

“学术圈子还有人懂梵语,可是,到底太古老,连它的祖国早都遗弃了。”

“无论多么古老,其严谨的语言结构仍比希腊语结构完整,比拉丁语丰富,比它们两者都优雅,还有,梵语经典的智慧思辨,一点也不让人觉得古老。鲁道夫也在探险,不过,他寻找的是文化源头,而普尔热只不过为沙皇寻找侵略路线。”

赫定愣半晌,问:“谁让你如此热烈迷恋梵语?还攻击普尔热?”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你总不会愚蠢地提出决斗吧?”

“当然要决斗,不过,不是枪或剑,而用勇气与智慧,”赫定几乎咆哮如雷:“我一定能胜利!”

“没用的,赫定。”

他带着愤怒离去。这天下午,得到普尔热去世的消息。

翻开日记,吃惊地发现,恶梦从那个黑色日子开始。

真是奇妙的巧合。

难道欣赏他绘图天才的探险家在天之灵指点迷津,让他改变追求姑娘的方式?事实上,自己不就是非常痴迷中亚探险吗?

爱情屡遭挫折,事业却格外顺利,赫定被邀请参加在斯德哥尔摩举行的国际东方学会议。

会议期间,遇到波斯国王的使臣。

“记得我吗,年轻的探险家?”

赫定高兴地与他拥抱:“怎么不记得?有一天,我和海特医生在大街上走着,忽然,一队传令官,穿着红衣,带着银盔,手里拿着长银条,喊叫着让人们给‘万王之王’让道。我记得很清楚,波斯国王身上披一件黑色大衣,头带镶着匪翡翠和宝石扣子的一顶黑帽,灰色马车用六匹黑色壮马拉着,马背上披华丽马衣,左边每匹马上有一个人骑着,后面跟一队骑兵,最后面还有一辆备用空马车。当时情景是不是这样?”

使臣眼睛发亮,佩服得连声说:“记忆天才,丝毫不差!难怪海特医生那么欣赏您。”

“要知道,我从四岁就开始严格的绘画训练。一般来说,需要记忆的事物,总会留下深刻印象。”

瑞典官员发现他同使臣交谈,感到吃惊:“年轻人,您会波斯语吗?”

赫定微笑着问使臣:“您说呢?”

使臣竖起大拇指。

以后几天,官员还发现他能用好几种欧洲语言发表意见,记下这个令瑞典感到骄傲的名字。

会议结束,国王奥斯卡二世召见赫定。

“听说你会几个欧洲国家语言?还能说流利的波斯语?”

赫定谦恭地点点头。

奥斯卡二世询问一些游历高加索和波斯的情况,然后说:“很好,我打算明年4月派遣一个回访波斯使团。我想,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之一。”

赫定喜出望外,说:“很愿意为祖国效劳!”

离出使波斯还有五个月,他想利用这段时间到德国柏林大学向李希霍芬学习地理学知识,藉以摆脱爱情烦恼。

他手持诺德斯寇奥德介绍信和自己的著作拜见李希霍芬。

“我看过你的书,但没想到你这么年轻!”李希霍芬高兴地说,“你修养全面,又有很强求知欲和探险精神,很难得,具备成为一个优秀地理学家的天赋,我很乐意帮助你。”

“我通读过您所有地理学著作,很钦佩。您把从中国长安出发横跨欧亚大陆的经济文化商道命名为‘丝绸之路’,很恰当,很浪漫。”

“我老了,没有力量进行一些实地考察。现在,地理学界就罗布泊位置问题争论不休,就因为我缺少实地考察资料。你还年轻,将来,一定要到中亚,特别要到西藏和新疆去考察,这些都还是未知地区,在地理上几乎还是空白点。”

“我正是抱着这个愿望前来学习。”

他被柏林大学接受。

李希霍芬不遗余力地指导、推介。

赫定经常参加各种辩论,演讲,受益匪浅。

1890年4月,赫定担任瑞典使团土耳其和波斯语翻译。

第一站到达土耳其帝国首都君士坦丁堡。

皇帝接见他们并给赫定颁发勋章。

接着,使团经黑海到达德黑兰。

故地重游,赫定感慨万千。他又一次踏上这个崇拜火、土地与和平的亚洲古老王国。

由于他的出色工作,出访土耳其和波斯取得成功。

奥斯卡国王对他很赞赏,如果走向仕途,必然是一条光明的、令人羡慕的道路,而且有可能获得楼兰的爱情。另一条道路,就是坚持他多年的梦想,从这里出发前往中亚探险。这是一条光明与黑暗并存、希望与毁灭紧密结合的艰难道路,他将永远失去楼兰的爱情。

赫定徘徊在艰难的选择中。

如果有一盏阿拉丁的神灯就好了,他不需要宝贝,只想知道未来。

使团即将回国,必须尽快在去留之间作出选择。

赫定想起那个困扰很长时间的梦,他望着东方的天空,想:现在,不是我选择爱情而是爱情选择我的时候,所以,还是保持自己原来的姿态吧。

他决定前往亚洲腹地探险。

奥斯卡国王接到电讯报告,同意,并给予经济支持。

赫定与海特医生喝酒庆祝。

“我现在彻底解脱了,要么爱情事业双丰收,要么什么都没有。前途无法预料,我只是走自己的路,让命运去裁决吧!”

“你要委身中亚腹地,中国有句古话,叫‘天涯何处无芳草’,我送给你。”

“‘天涯何处无芳草’?好!真像东方的机智与豁达,我接受。”

波斯国王得知赫定将去亚洲腹地探险,邀请他同去避暑:“去亚洲腹地必须翻越厄尔布尔山,让我们登高远眺你的前程吧!”

赫定欣然前往。

路上,他与波斯国王谈起上次旅行中的尴尬:“越过厄尔布尔山,骑着马经过那些嘈杂的市场。城里没有欧洲人,行人围住我,如同看野兽。当时,我口袋里没有一个钱,打算把马鞍和毡子卖掉。一个和蔼善良的人走来说: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吧。没想到要见的人就是哈森,他是大富商,我早就听说过。哈森一见面,就问:你是否从以前忒默巴士当王的地方来?我说:是的。他很开心,大笑说:你必须住六个月,做我的宾客,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那时,我觉得就是《天方夜谭》中的王子。”

“既然囊中羞涩,为什么不向我提出来?”

“大街上遇见您,开口说自己的旅行费用出了问题,就成了世界上唯一亲自向波斯国王乞讨的叫花子,我可不想以那种方式成名。”

“海特医生呢?他是你的瑞典同乡,为什么不找他?”

赫定望望旁边的海特,微笑说:“大概因为哈森的骡马队从赫拉特到耶路撒冷,从撒马尔罕到麦加,走遍亚洲西部各地的缘故吧。”

大家都笑起来。

波斯国王遥望东方,说:“去吧,你有厄尔布尔山一样坚忍不拔的意志,中亚神秘的大门将为你敞开。六千大地充满着神秘与**,我要不是国王,也愿意和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