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细胞运动 惊蛰及爱火1

沙州有座像雷神一样轰响的鸣沙山,鸣沙山上有个丈二高的烽火台,烽火台上有个九只眼的泥人,泥人的名字叫正统十一。

敦煌有个叫正统十一的汉人,他出生时间不长就亲眼目睹瓦剌人把沙州变成牧区。那时,敦煌只有三个汉人,他们是绝对弱势群体,力量对比悬殊,英雄的悲剧无法上演,于是,正统十一成年后创建沙州驼队。最初,正统十一觉得与骆驼共同流浪的感觉十分美好,如同小时候被母亲带着走遍瓦剌人帐篷寻找奶娘。那段特殊经历奠定他独特的审美基础。后来,母亲的古经开始在他灵魂里发酵,虽然吃瓦剌女人的乳汁长大,虽然使用瓦剌语言,虽然穿瓦剌衣服,但他知道自己是汉人。这样的故事在唐朝及以前都上演过。母亲带他到莫高窟,指着壁画上达官显贵的出行图说:这个先人叫张议潮,是大英雄,收复沙州,当上大官,看,他多威风!神在梦里给我透露,你就是他转世的。你父亲也做过很多类似的祥瑞梦。你不能背叛瓦剌奶娘,也不能忘记先人。那次朝拜是英雄主义的启蒙,正统十一不再沉湎于喝酒、打猎、赛马,他梦想着张议潮出行的壮观场面。社会现实告诉他,只有建立驼队才能克隆那种感觉。于是,沙州驼队产生。他开辟敦煌历史上又一个英雄主义时代,同时铸造时代延续模式。正统十一去世前将装满糜种的陶器交给三个儿子,以标准的汉族老人姿态说:糜种象征血统,别看土地现在长满牧草,最终要还原成糜子的家园。目前状况下,糜种必须藏在陶器里,如同汉人藏在驼队里。孩子,我们被迫离开明朝,再不能丢掉传统,不然,就成了沙漠里迷路的骆驼。这件陶器虽然非常脆弱,随便打击就粉身碎骨,但是,已经在敦煌传承一千多年,仍然完好无损,而同样历史中的人、钱财、城市、战争早就没有了踪影。希望你们一如既往地珍惜它,呵护它,这样,驼队才不会分裂,糜田终会再生。记住,以后,陶器就是我,就是驼主,就是大一统!

三个儿子失望地说:要那话儿干啥?您和爷爷要不是因为过多地将时间耗费在糜种与陶器上,怎么会被隔在嘉峪关外?明明知道陶器搬运起来非常困难,为什么还要挖空心思想办法?最终还不是被埋在鸣沙山!现在,我们可以怀疑您是一个不诚实的父亲。当年,是不是爷爷割舍不下这个陶器,就像难缠的娃娃断不了奶?很可能爷爷正在埋藏陶器,瓦剌的骑兵就到了。爷爷的身份不是军人,所以,没有拼死抵抗的职责,否则,他将是大罪人。

正统十一说:历史就是历史,不能假设,也不能想象,很具体,就像这件陶器。我知道,你们都想继承驼主地位和荣耀,凡是汉人,都有与生俱来的权利欲望,这不好。我们为此吃尽苦头。如果你们中间任何一个人当上驼主,那么,其他两人就性命难保,过不几年,驼队便七零八落,沙州汉人也将融进瓦剌人潮流。权利是暂时的,发展才是硬道理,所以,只有陶器当驼主,你们才能精诚团结,努力创造。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吗?

三个儿子说:您看得比胡须长远,我们服从吧。

正统十一还不放心,把一对耳朵变成两只眼睛,并在脑勺部位开垦出一片土地,种上两颗眼睛。这样,他总共拥有六只眼睛。怎奈,他还、还、还不放心,索性在肩膀上长出八个头,于是,站在鸣沙山的烽火台上,原地不动,就能朝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守望。他将这个创意作为遗嘱留给三个儿子。儿子照着做,并且,复制一个陶器放在他的怀里。正统十一很满意,对先人孝顺,敬重,仅此一点,足以证明他们是地道的汉人,更能证明汉人身份的是康熙五十四年糜子再世,第一茬糜子生机勃勃释放蕴藏多年的能量时,土著居民与移民汉人联合在粟特人奠基的广场上举行盛大赛神活动。

那天中午,正统十一刚梦见浩浩****的垦荒场景,北面两只眼睛突然大声喊道:清朝官员来了。正统十一问是谁?到月牙泉游玩的市民吧?眼睛说他们朝这边来了,人群中有杨恕昌、令狐、罗布奶奶、蒲昌,哦,还有香音。正统十一问:怎么回事,梵歌也来了?县长呢?他不是排练张议潮出行仪式准备迎接朝廷官员吗?眼睛说:半月前县长擅自率领仪仗队到骆驼城,让骂回去了,杨恕昌讨厌全套繁文缛节,再说,当时他正酝酿情绪准备同香音在糜垛里大干事业,所有铺垫工作刚刚完成,震天动地羊皮鼓突然响起,没成功。直到现在还没成功。正统十一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眼睛说:来了个叫梵歌的英国人,他也迷恋香音,嘿嘿,热闹得很。对骆驼客来说,三角恋、多角恋不算啥,可是,他是有身份的老爷呀,跑到骆驼城争风吃醋,哈!哈哈!哈哈哈!正统十一说:别吵,他们来了,探听一下究竟要干啥,会不会与半月前的谋杀案件有关?蒲昌心眼太小了,不就是一次未遂谋杀吗,多大的事,这么兴师动众。

罗布奶娘代表糜子,说:“杨大人,这就是庄主。”

蒲昌代表驼队,指着泥人说:“杨大人,他的第一头衔是驼主。”

杨恕昌说:“半个月过去,你们只是不厌其烦地讲古经,这是什么行为?空**哄憨娃娃!不管正统十一,还是康熙五十四,都与我无关。我要见驼主,这个泥人会说话吗?他能做主吗?让真正的驼主出来,躲到王母娘娘的后花园里也得出来,反正,糜子打碾完,就让骆驼全部驮着上肃州兵营,这是军机大事。”

罗布奶娘说:“您就驮去吧。”

“什么?你意思说我是盗贼土匪,来抢劫?不,我是堂堂正正的读书人,一切都得按照礼仪规矩办事,我也不是蛮不讲理的官员,不然,只让县长带人来办这事情就成了,何必苦口婆心给你们讲仁义礼智信?啊?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吗?”

梵歌说:“对,凡事都得按照游戏规则来进行,不然,性质就会发生变化。”

蒲昌说:“这是我们的内政,您别插嘴——杨大人,驼队庞大,撒满六千大地,这是事实,可是,谁也说不清究竟有多少骆驼、具体分布在哪里。”

“你以为我会相信?一支传承三百多年的著名驼队,没有驼主,没有制度,不知道骆驼和骆驼客大概数目,可能吗?那么,你们依靠什么凝聚在一起?千万不要说是莫高窟,因为你们并非佛教徒!不要说是儒家的仁义礼智信,因为你们都是文盲!也不要说你们跟汉唐时期戍边的将士一样,为了国家,因为你们并不属于官方!”

“但是,现状确实如此,”蒲昌说,“驼队开始于正统十一,骆驼客大部分是他的后裔。康熙五十四之后,汉化的瓦剌人和从内地迁移来的汉人也参加,沙州驼队进入全盛时期。阿古柏在喀什称王,草场和商业遭到毁灭性的破坏,驼队暂时走向衰落。不过,迟早能够强大起来。”

“现在首要的任务是把所有驼队集中起来,由驼主率领,到肃州大兵营集合。”

“驼队从成立到今天为止,从来没有在敦煌或其他任何一个地方集结过。我们不是军队,驼队任务是把货物安全运达目的地,所以,常年累月,奔波在路上。敦煌实际上同驿站一样。您想一想,一支驼队将货物运到拉萨,已经看见布达拉宫,它会无缘无故返回敦煌吗?而且,接着,如果拉萨有货主雇用驼队去和阗,它有必要绕道敦煌吗?沙州驼队就这样不停地运转,一支驼队发展到足够大时,再分化出另一支。”

“没有纪律约束,骆驼客难道不会带着财产逃跑?”

“顺其自然。谁那样做,就等于承认自己是贪生怕死、没有出息的男人。”

“就是说,有些骆驼客将一辈子回不到敦煌?”

“怎么可能?有女人和孩子在敦煌的,大家尽量将途经敦煌的生意让给他们。”

“目前敦煌有几支驼队?”

“两支。我和拉欣。”

“好吧,你们去肃州,驮上所有黄米。罗布奶娘,收割已经完成,打碾需要多长时间?”

“半个月。”

“我等,到时候,真正的驼主还不出现,我就用轿子将泥人抬到肃州城。别以为我是书呆子,不会玩民间游戏。”

泥人笑了。他看见县长在官府里窃笑。他们对杨恕昌的看法一致,认为他就是书呆子,尽管他坚决否认。哪有这样办事的官员?左宗棠怎么派来这么一个年轻的腐儒?泥人仅仅是偏见,县长则发展到怨恨,他曾把杨恕昌看成他官运亨通的桥梁,可是,书呆子极不配合。本来,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征调物资之事办得很漂亮,杨恕昌初出茅庐,要逞能,谢绝合作,那好,看他咋收场。泥人发现与杨恕昌同来的两个公差积怨沸腾,令狐干脆明目张胆地表现不满:跟杨恕昌出差,吃不好,喝不好,什么也捞不着,他只好自己找乐子。香音美丽高贵,不可企及。那就缠楼兰吧。楼兰抽空在糜垛旁给忍冬喂奶,他像猫一样悄然出现,偷偷借用忍冬的小嘴吮吸,通过她粉嫩的小手抚摸。这叫通感。楼兰不情愿,要令狐走开才敞开胸怀。令狐赖着不走,要楼兰讲五百强盗成佛故事。楼兰说我不会讲,你为啥不跟杨恕昌上鸣沙山?你走开吧,我有高尚的事要做。令狐说不就是奶娃嘛,你奶你的,我看我的,碍你啥了?楼兰说我担心一受惊就没奶了。令狐说别怕,不出奶,我给你揉揉。楼兰羞红脸,说你哪像个大男人呀,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令狐说你那奶子是金的还是银的,怎么就看不得?香音给奶子上画夜叉我从头看到尾。楼兰抱起忍冬离开。令狐说楼兰你不要以为我啥都不知道,忍冬和西海根本就不是阿克亨的种。楼兰愣一下,继续朝前走。令狐说我是消息灵通人士,你等着,我要把全部秘密暴光。楼兰猛地转过身说用不着你煞费苦心到处打听,我自己暴光吧,两个娃娃的亲爹是唐古特,满意了吧?我正想借你这张公家的大嘴到处宣传呢。令狐怔住。忍冬哇地一声哭起来。哭声关进木楼。哭声被乳汁淹没。令狐汇合士兵,说:杨大人不吃酒席,不进窑子,白跟了左大人,还不如到莫高窟出家当喇嘛去。士兵说我同意你的牢骚,不过,我劝你还是想开点,反正天塌下来有大个子顶着,征调任务完不成不会怪罪到我们头上。令狐说你的政治觉悟真低,就悟出一点门道来?难道你没看出派杨大人到敦煌来是潘震的主意?可以预言,杨大人迟早要被挤兑出局。士兵说是吗,我怎么搞清楚,原以为左大人很赏识他的才学呢。令狐说才学与政治风马牛不相及,走吧,我俩找地方喝几盅去,晚上要举行庆祝丰收的赛神会,看能不能缠上个大姑娘小媳妇,我说,哥们,你看,杨大人也不傻呀,一到敦煌就迫不及待把魔鬼身材的香音发展成固定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