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兔葫芦遗址,考察线路重大调整

新玉门市人口稀少,非常空阔,毫无堵车之忧。大家参观了一家私人开办的玉门火烧沟文化纪念馆,即驰往瓜州。根据原定计划,晚上下榻瓜州宾馆,拜会李宏伟、宁瑞栋等学者,次日就赶往敦煌,陆续与郑欣淼、卢法政两位考察团成员汇合。

我们此行计划考察的最西点就是汉朝玉门关(即斯坦因认为的小方盘城)。历史上,玉门关先后经过多次迁移,历来学者就关址问题多有争论。《汉书地理志》载:“有阳关、玉门关皆都尉治。”《史记?大宛列传》张守节《正义》《括地志》云:“玉门关在(龙勒)县西北一百十八里。”莫高窟晚唐抄本《沙州志》(S.788)、五代写本《寿昌县地境》及《沙州归义军图经略抄》(P.2691)也有记载,认为此关建于汉武帝时,约废于东汉光武帝建武二十七年(51),史称故玉门关或古玉门关;东汉以来所置玉门关谓之“新玉门关”。《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最早记载新玉门关位置。百余年后,李吉甫《元和郡县图志》再次指明位置。明清以来,关于新玉门关位置有三种说法。《大明一统志》说在“故瓜州西北一十八里”;陶保廉《辛卯侍行记》说在今瓜州县东百余里之双塔堡东北;严耕望《唐代交通图考》说唐初玉门关在锁阳城西北,也推测在窟窿河下游双塔堡东或小王堡(当地称小宛堡)之西,还提出初唐以后可能移到瓜州城近处。林竞《西北丛编》、阎文儒《敦煌史地杂考》、《河西考古杂记》都对陶保廉观点加以推介。阎文儒曾亲赴双塔堡一带考察,肯定陶说。历史学家岑仲勉先生曾质疑此说。法国汉学家沙畹在《斯坦因在东土尔其斯坦沙漠所获中国文书考释?序论》中提出汉武帝太初年代以前之玉门关在敦煌以东。王国维赞成此说。向达着《两关杂考》反驳,沙畹之说遂被否定。近年来,着名学者、敦煌研究院李正宇先生在对瓜州历史地理考察研究过程中,查阅大量文献资料,并进行实地考察,逐渐形成自己的看法,发表《新玉门关考》(《敦煌研究》,1997年第3期)阐述观点。他根据《沙州都督府图经卷第三》所载瓜伊驿道加以推测,唐玉门关应在锁阳城、北桥子及踏实乡破城子之间三角地带范围内。向达先生曾指出:“隋常乐有关官,其治所为玉门关无疑也……《隋书》亦云玉门关晋昌城,是自长安西去,必先至玉门关而后抵晋昌,与《元和志》所记合。”1996年8月15日下午,李先生曾与宁瑞栋、潘发成、李春元、李旭东等人趋车实地考察,发现马圈村西二古城,小城居东北,大城居西南。经考证,东北小城就是隋玉门关,西南大城是隋常乐县(唐代为晋昌县),玉门关沿置未改。

由此可知,隋代玉门关已在常乐县东。但这并不等于说东移之玉门关始建于隋代。向达先生认为“玉门关之东徒与伊吾路之开通当有关系”。李正宇先生沿此思路结合数宗史料所载信息,进一步研究,认为新玉门关设置于东汉永平十七年(74),当初既是为伊吾道而设的关卡,也是东汉“使护西域中郎将”的衙府。

这不是最终结论,学者对历代玉门关设置时间、地址仍有不同观点。西北师范大学敦煌学研究所所长李并成先生认为最早的玉门关应设在嘉峪关市石关峡,约在西汉元鼎六年(前111),随着汉长城西延至敦煌,约在西汉太初三年(前102)李广利第二次伐大宛之际,玉门关才迁到敦煌西北今小方盘城一带,石关峡原址改置为玉石障。89~105年,西汉将玉门关东迁到今玉门镇。东汉,新北道开通后,玉门关又迁到今瓜州县双塔堡附近。五代至宋初,石关峡重设玉门关。1036年,西夏占领河西走廊,玉门关从此销声匿迹。2013年7月,西北师范大学、敦煌研究院、兰州大学和宁夏大学等高校的专家学者30余人组织了“寻找最早玉门关”调研活动,参加考察的大部分专家赞同此说。

玉门关城址不断变化与当时政治、军事、经济等形势密切相关。伴随着考古发现,争论还在继续着。叶舒宪先生有感而发,写了考察手记《游动的玉门关》。

不管哪种观点,玉门关都“游动”在嘉峪关、玉门、瓜州、敦煌范围内,这片逶迤连绵在马鬃山与祁连山之间的广袤荒滩更像辽阔牧场。西河滩、玉门火烧沟等史前文化遗址显示了古老游牧民族的文化生活。几千年前,这里应该是“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美丽牧场。根据古代史书记载,这里生活的大多是羌人。顾颉刚在《古史辨自序》中的两部分重要内容《三皇考》和《昆仑传说和羌戎文化》,详细考证史前文化和西戎、戎氐、氐羌等游牧民族。如果顾颉刚等先生当年能看到西河滩、火烧沟等文化遗址及其出土实物资料,或许会写出更多更有说服力的文章。

7月18日下午,考察团抵达瓜州。入住宾馆,步行到瓜州博物馆参观。正在参观,甘肃简牍博物馆馆长张德芳先生像天神般降临,我很诧异。他像孩子般开怀大笑,说他参加完嘉峪关的一个会,今天到达瓜州,正在库房干活,听文广新局局长李宏伟先生说我们参观,便上来打招呼。张先生参加了7月13日上午启动仪式和研讨会,并且发言。时隔五天,在千里外的瓜州相见,都很兴奋。张先生主要研究简牍学和西北地方历史考古,着有《中国简牍集成》、《敦煌悬泉汉简释粹》、《悬泉汉简研究》等。2014年6月22日,第38届世界遗产大会宣布,由中国、哈萨克斯坦和吉尔吉斯斯坦联合申报的丝绸之路项目“丝绸之路:长安—天山廊道的路网”通过审议,正式列入《世界遗产名录》。我们策划编辑“世界文化遗产丝绸之路甘肃专刊”时获悉,此前多年,张德芳先生就参与申遗文本的书写。谁能想到,他们做这些大量基础工作竟然没有任何物质报酬,他们的卓越品格和高风亮节令人敬佩!见到张先生我由衷地表现出喜悦,也主要是基于对他的敬重。我盛情邀请他参加计划要在瓜州举办的座谈会。他爽快答应。

参观完博物馆,李宏伟先生告诉我,德高望重的李正宇也正好在敦煌。我很高兴,立即打电话过去问候、邀请,李先生也答应出席。

2009年8月31日,我曾与李正宇先生、导演韩持赴瓜州参加原甘肃省广播电视局副局长刘炘先生文化着作《玄奘瓜州历险之谜》首发式及座谈会。9月1日上午,我和李正宇、刘炘、李宏伟、韩持等人考察新北道“疑似”第一烽“雷墩子”。9月2日上午,又和李正宇、宁瑞栋等先生考察石板墩。晚上用餐时,我和李宏伟、宁瑞栋、李旭东等谈起以前的几次考察。李宏伟得知考察团次日就要赶赴敦煌,再三表示遗憾,叹息说我们在瓜州呆的时间太短。他如数家珍介绍瓜州历史文化遗址。

叶舒宪先生问:“有没有史前文化遗址?”

李宏伟脱口而出:“怎么没有?桥子乡北桥子村东北10公里有鹰窝树遗址,在两座沙丘中间,清理发现房屋遗址7处,出土双耳彩陶罐、单耳彩陶罐、双耳褐砂陶罐、石刀、石斧、石镰、石锯、石球、绿松石珠、玛瑙珠、海贝、蚌环、铜泡、孔雀石串珠、金耳环等生活用品、生产工具和装饰品。还有布隆吉乡双塔村西南5公里沙丘中的兔葫芦遗址……”

大家颇感意外。此前,我们只关注到瓜州的锁阳城、榆林窟、新北道、玉门关等,确实忽略了史前文化遗址。叶老师拿来《中国文物地图集·甘肃分册》翻看,果然有记载,在县东部布隆吉乡双塔村兔葫芦一队西南约5公里的沙丘中。还提到属于四坝文化遗存的鹰窝树窑址。大家“紧急磋商”,临时对计划进行微调:明天早晨提前行动,先考察相对较近的兔葫芦遗址,然后再赶往敦煌。

19日是星期天,李宏伟先生本来另有安排,但他毫不犹豫调整时间,给我们当向导。

汽车首先到达距县城东45公里处的双塔水库。沿312国道从玉门往瓜州,也能看到明镜般镶嵌在南边戈壁深处的湖泊。双塔水库截断疏勒河而修建,是甘肃省第二大农用水库,野鸭成群,天鹅翔集,现已经发展为一片小绿洲,树木参天,瓜果飘香,荒漠里的世外桃源,时有游人前来观光、纳凉、度假、垂钓,享受野外趣味。

被装在人工渠里的疏勒河继续西流。古代,水势大时它可注入罗布泊,现在,要流到敦煌以西的河仓城都很困难。

青山子、截山子从东向西逶迤上百公里,总结于三危山,成为瓜州、敦煌大地上的一道分水岭,南部到祁连山之间较为湿润,多草滩、林地、水塘,北部到马鬃山的辽阔地域,为干旱荒漠。双塔水库在青山子之北,陶葆廉、李并成等先生认为的唐代玉门关就在被水淹没的库区。李正宇先生则认为,双塔堡在瓜州城东北100里,若驿道经双塔堡而抵常乐城,其行进路线是先东北、再西南,就绕道了;若从双塔堡直指西北而往伊州,可直插红柳园(唐乌山烽)入莫贺延碛路。但双塔堡至红柳园间200里,唐代并无驿路通行。因玉门关涉及到玄奘当年偷渡出关、遭遇危险的路线,李正宇先生写过一篇《玄奘瓜州、伊吾经行考》,细化到每一天的行程,考证分析。

由于研究方向不同,考察团成员注意力没有集中到玉门关旧址上,而是在乎关之得名。不管历史上玉门关的位置如何变化,但名称一直坚持沿用,也算奇迹。叶舒宪先生不断问李宏伟,瓜州出不出玉?李宏伟神秘一笑说:“出啊,怎么不出?有个叫大头山的地方就产玉。”叶老师问我听说过没有。我说,甘肃以敦煌玉、祁连山玉、鸳鸯玉产量最高,祁连山玉俗称酒泉玉或老山玉,有白、绿、黄、蓝、杂色,产在祁连山中,鸳鸯玉产于武山县鸳鸯镇峻岭,有黄、绿、茶青和玄色等,以绿色为佳。2009年,敦煌发现洁白通透的高品质石英岩玉——敦煌玉,似乎正被开发着。于是大家纷纷说酒泉、嘉峪关等地人有周末到祁连山捡玉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