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兔葫芦遗址,考察线路重大调整2

说话间已到布隆吉草原,前面出现一连串葫芦状的湖泊及其养育的芦苇、白杨之类植物。布隆吉南靠祁连山,北依马鬃山,地域辽阔,蒙古语、突厥语意为“露头泉水多”、“水草丰茂的地方”,自古以来就是优美牧场。兔葫芦遗址位于其中,理所当然。

尽管我2009年曾经到过此地,但在寂寥的荒漠中猛然跃出如此丰盈、如此滋润的连片绿洲,不由得让人感到恍若隔世。据说这就是葫芦河。(图0-18)大家精神振奋,兴高采烈,下车“打望”,拍照。以简易公路为界,东边是湿润的葫芦河流域,如诗如画;西边是浅显绿地,庄稼兴致勃勃洋溢着油绿。杨树梢上的叶子全被风刮掉,长得很沧桑,女博士安琪说像聪明绝顶的老教授。

不过,向南行进几公里,就连这种“沧桑树”也看不见了,两边几乎全是生长着骆驼刺、罗布麻之类耐旱植物的荒漠。没有植物遮蔽之地,**凸显出一座座低矮泛黄的沙丘。大地如此真实,又如此分明,令人感慨。再走一阵,“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向两边看都是没有尽头的荒滩。忽然想起梵高充满浓烈乡愁意味的《茅草屋和树》、《茅草屋和挖地的农妇》、《茅草屋和回家的农民》、《记忆中北方的茅草屋和柏树》、《科尔德维的茅草屋》等系列油画,它们的价值就是这片荒地的写照。多年来,我像喜欢荒凉一样喜欢梵高的油画。我觉得西部荒原与梵高的画是人生况味的两端……汽车在砂砾路上犹豫徘徊,摇晃不已。司机下车观望几次,说前面是沙滩,进不去了。李宏伟指着遥远的鹰嘴山方向说兔葫芦遗址就在前边大约5公里远的地方。天空有薄云,可以适当减弱阳光威力。大家毫不犹豫向荒滩迈进。这是多么沉寂的一片荒地!几棵低矮胡杨,数朵营养不良的骆驼刺,憔悴不堪的芦苇丛,柔弱沙丘,干涸古河道,忙忙碌碌的小甲虫。漫无边际,单调荒凉,即便远处稀疏树林般的电线杆不断提醒,但我们仍然强烈感觉到时光倒流,要走回洪荒远古时代。不时地,能看那到暴露在沙滩的陶器碎片。叶舒宪先生还捡到一片青花瓷。已经到了兔葫芦遗址的边缘地带。大家都很激动,拿着陶片,对比、讨论。李宏伟不断提醒:“路边的陶片很多,大家不要被耽误了行程,更美的遗址还在后面!”(图0-19)还是走走停停。队伍逐渐拉开距离,在沙丘与风蚀黏土地面相间的丘陵地带分散。我们不像散兵游勇,我们有明确目标。

人们进入草原森林或高山峡谷,总喜欢呐喊几声,以宣示自己的存在。但在荒原中行走,丝毫没有喊叫的欲望。因为巨大的空旷能消解任何声响。大家只有默默行走。天公作美,布以薄云,不然,这大正午的,根本热得进不来。李宏伟说这种天气叫“祥云盖菩萨”。他还说锁阳城进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后,瓜州连续下了七天雨,很罕见。

几座高大的沙丘横亘在前面,并发现有玉镜般的小水泊在沙湾里酣睡,很意外。于是,我们光脚,沿着沙脊跋涉。很费劲,很艰难,也很有趣。终于到山顶。观瞻周边,全是**的泛着白光的荒原。四坝文化时代的先民在这里生活多少年,然后像风卷残云,神秘地消失在岁月长河里。此后,历朝历代的人们都在这里上演一番不同的生活情景剧,不管悠闲还是从容,都要极尽繁华绚烂之后,都要重归平淡。就像眼前所呈现。

李宏伟说,兔葫芦遗址核心区还在前边。没有人泄气。当然,泄气也没用。每个人都能战胜自己。大家一鼓作气,下沙丘,穿过一片有过明显流水痕迹的滩地,到达“准核心区”。真正的核心区还在前面大约1公里处,得翻越两座沙丘。李宏伟担心返程乏力,建议大家就在这里观察、感受。

兔葫芦遗址是1972年酒泉地区文物普查时发现的,出土过新石器时代的石刀、石斧、石镰、夹砂陶罐及少量彩陶片,以及隋、唐货币,车马饰件等,表明这片四坝文化遗址承载人类(或为羌族)活动时间之久远、漫长。瓜州博物馆曾三次派人调查,采集到数百件各类遗物,我们这次调查,或许可以算作第四次。

这个遗址因为人迹罕至,即使风沙破坏严重,但仍可看出其原始状态。遍地陶片,随处可见的陶泥,排列整齐的陶窑,蜿蜒**的旧河床,支撑起4000年先民们的生活蓝图。这是距离新疆最近的史前文化遗址之一吧。大家开始追问“兔葫芦”名字来源。叶舒宪、刘学堂两位先生推测大概与吐火罗民族有关。敦煌西湖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中有个地方叫“土豁落”,孙志成兄说敦煌人这样称呼有豁口的“V”形地。但有些资料中也写作“吐火罗”。甚至有人说“敦煌”也是吐火罗语。这里面是不是包含着某些古老的文化信息?

有学者研究认为,吐火罗人是最早定居天山南北的民族之一。阿尔泰山至巴里坤草原之间的月氏人,天山南麓的龟兹人、焉耆人,吐鲁番盆地的车师人以及塔里木盆地东部的楼兰人都是吐火罗人,他们对西域文明乃至中国文明发生、发展起到过重要作用。小麦就是吐火罗人从西亚引入中国。那么,吐火罗人起源何处?有学者认为源自阿尔泰山与天山之间的克尔木齐文化,而该文化又源于里海—黑海北岸的颜那亚文化。从克尔木齐文化分化的一支南下楼兰,形成小河—古墓沟文化;另外,吐火罗文化与羌文化结合形成塔里木盆地中部的新塔拉文化和尼雅北方青铜文化。因此,青铜器、冶炼技术及马车等传入河西、中原,也应该与吐火罗人有关。假如这个学说得到更多考古证据支撑,我们可以大概勾勒出史前民族文化的交流状况:

最早,吐火罗人向西迁移,到达河西走廊,被称为月氏人。

月氏人依靠民族文化优势,成为东西文化交流的重要中介,活动于欧亚大陆的广袤地域,从事长途运输和商业贸易。月氏人在经商的同时,兼营畜牧和农业,并形成聚落,作为商业中转基地(这个时代大概相当于中原的夏朝)。

匈奴兴起,为抢夺资源,攻击月氏人,并最终将大部分月氏人赶出河西走廊,小部分月氏人躲进祁连山,以游牧为生。

月氏人在中亚建立大夏,之所以如此命名,乃是因为夏朝将他们视为贵宾,鼓励发展商业贸易。而他们确实也得到了丰厚的回报。

大夏灭亡后,大月氏分裂成被统称为粟特人的昭武九姓,他们继续充当着中亚与西域、河西、中原文化交流的使者。

如此,可否假设,兔葫芦文化的创造者就是羌族和吐火罗人?

解答这个深奥问题,仅凭**在荒滩上的一些零星碎片,远远不够。我们就像置身苍茫大海的飞鸟,感觉到了时空之浩渺、宇宙之无垠。

……我们沿着一条汉朝渠道遗址返回。尽管很热很累,但时而转身时看到那么壮阔、那么宁静的荒凉古滩,真不忍离去。7月19日,有意义的一天,值得纪念。这次考察往返超过11公里。那可是夏天热得发烫的沙漠啊。尽管打着遮阳伞,并且早就涂了防晒霜之类,安琪和孙海芳的皮肤还是被晒得发红。

在双塔水库用餐时,大家又说到玉。李宏伟再次不经意说起大头山玉矿:“我上周才跟朋友去考察过,采集到不少玉石,可以同和田玉媲美。”

叶舒宪惊得目瞪口呆:“不会是马鬃山吧?”

李宏伟肯定说:“没错,就是大头山,绵延25公里,遍地都是玉石。”

大家商议一阵,毅然决定对考察线路做出重大调整:不再长途奔袭绕道当金山口东返,而是考察大头山。原定在敦煌举行的座谈会,也改在20日上午瓜州博物馆举行。及时告知李正宇先生,他说将由其子李新研究员陪伴专程来参加。大家都为这个决策兴奋着。李宏伟更是高兴,自报奋勇当向导,并且安排人帮我们联系租越野车。

下午,微雨。我和徐永盛从敦煌机场接到来自新疆的考察团成员,作家、阿克苏地区人大主任卢法政先生。军政利用这点空闲时间,采购了考察大头山所需的大饼、西瓜、鸡蛋、西红柿、黄瓜和矿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