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马衔山

齐家文化玉器材质大体包括石、半石半玉、玉,还有绿松石、天河石等,受当时经济、交通等条件限制,只能就地或就近取材——不管“就地还是就近”,都必须有玉矿。考古发掘和矿石开采活动表明,齐家文化分布范围内存在着丰富玉矿,武山、积石山、马衔山、祁连山等地都有玉矿发现。但几千年前被用来制作齐家玉器数量最多、质量最好的当属马衔山玉料,当然也有少量和田玉、青海玉。兴隆洼、红山、大汶口、良渚、龙山、凌家滩、石家河、夏家店、陶寺、二里头等高古文化玉器选料基本以本地玉材为主,其材质各有特点,但整体上较马衔山玉料逊色很多。马衔山处于齐家文化中心区,玉材坚硬、致密、油脂性强,其中大部分为质地极为细腻均匀的微晶质玉材硬度、密度、油脂性和晶体结构都接近和田玉,颜色更为丰富,有青白玉、白玉、黄玉、碧玉、墨玉、糖玉、杂色玉等,为齐家文化玉器的繁荣发展提供了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也才诞生了玉璧、玉璜、玉琮、玉璋、玉圭、玉刀、玉戈、玉钺、玉戚、玉斧、玉锛、玉凿、玉铲、玉握、玉梳子、玉管、玉镯、玉坠、玉珠串饰、玉臂饰等各种各样的玉器。

29日一项重要考察任务就是拜诣马衔山。中午赶到广河用餐,然后驱车上高速走一段,从三十里墩下来,沿309国道进大碧河谷。首先到峡口镇,与朋友介绍的民间收藏家杜天锁(34岁)对接。他给我们出示捡来或收到的马衔山玉料,可与和田玉媲美,我们大为吃惊。叶舒宪先生口口声声多次念叨马衔山,委托我调查玉矿。我曾两次从榆中县城出发到过马衔山,看见高山草甸和牦牛。其中一次还遇到大风暴雪。实际上,我对马衔山出玉总是持怀疑态度。26日见面后叶老师赠我一本他与古方主编的精装本《玉成中国:玉石之路与玉兵文化探源》(中华书局2015年4月出版),其中收录古方先生《甘肃临洮马衔山玉矿调查》,看到玉料、玉山图录,才相信马衔山产玉。

马衔山地处兴隆山南侧,在榆中、临洮两县交界处,属祁连山脉向东延伸的余脉,呈西北、东南走向,海拔3670米,是陇中高原最高山峰,洮河与阿干河、宛川河的分水岭。山顶宽约8至10公里,长约40至50公里,地势高耸,气候严寒,与青藏高原类似,山上没有黄土层,而有高山草甸土与草甸植被,山间生长着野党参、贝母、防风、柴胡、秦艽、羌活、甘草、赤芍、黄柏等多种名贵中药材。

马衔山历史悠久,流传着大石马、小石马、石棺材、金龙池等民间传说。相传汉武帝西巡时到过此地。据《榆中县志》记载,唐代《故交河郡夫人慕容氏墓志序》中称马衔山为“薄寒山”。宋、明称“马御山”,明太祖洪武二十五年,肃庄王朱楧辟作避暑山庄。马衔山中的官滩沟是历代甘肃施政官员所看重的养马基地,至今留存一座明肃王“牧马官滩”界碑。马衔山曾名空头山,清代,以“山有野马数群,土人围之,马皆化为石”传说故事改名马寒山,后又改名为“稀薄地山”。民国改称“马衔山”,又作马衔山(甘肃人读衔、衔均为寒),沿用至今。民间收藏界都知道齐家玉器很大一部分原料来源于马衔山,由其制作的玉壁、玉琮时在收藏家手中传递。最早在1985年7月,专业人士就对马衔山玉石样品鉴定,矿物成分为阳起石化透闪石,属软玉类,主要化学成分与和田玉十分接近。2012年5月28至6月1日,古方、杨雪峰、姜延亭、乔健、马建平等人考察马衔山玉矿,古方撰写《甘肃临洮马衔山玉矿调查》一文,他综述考察成果:

1、马衔山玉矿玉料成分为透闪石,含量最高为80%,属于古人心目中的“真玉”。颜色主要为黄绿或灰绿色,大部分不透明,质量最佳者为韭黄色透明度较高的玉料;2、马衔山玉料形状分山料和水料,但块度都不大,现代工艺价值较低,但不排除远古时代曾大规模开采,以致现代玉矿资源枯竭;3、通过对马衔山周边地区博物馆和民间收藏界史前玉器的调查,其玉料存在着一致性,可以肯定该地点的玉料是齐家文化玉器原料来源之一。由于马衔山玉矿地处齐家文化范围的腹地,在古代可能被大量开采;4、类似马衔山玉料的齐家文化玉器,在甘肃东部地区也有发现,说明在距今4000年的玉石之路上不仅仅输送的是和田玉,也包括了甘肃地区出产的玉料。

这是有专业学者参加的首次考察,而且明确提出马衔山玉料与齐家文化及玉石之路的重要关系。根据古方先生考察,马衔山玉矿(又称玉石山)位于临洮县上营乡和峡口镇境内,地理坐标为东经104?17′,北纬35?39′6″;又有马鸿儒、杜天锁带路,考察团沿309省道在山沟谷地中穿梭一阵便进入旁边伸出的便道。汽车在砂石路上颠簸,时见山间几乎人家和近处隐居般的农家小院。杏花寂寞开放,正如白居易在《大林寺桃花》书写的情景:“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走过几道沟,翻越几座山梁,终于看见“高山草甸土与草甸植被”和如柱如笋、高耸斜立在蓝天下的玉石山。为确保万无一失,叶舒宪先生让我拿出“红宝书”,找到古方的文章及配图进行比对,确认后,大家才沿着一条小溪谷往山上走去。山脚下的坡地不陡,但路很长。山上有几位老百姓在低头赵玉料。近年来,由于齐家玉器价格飙升,马衔山玉料也走俏市场,附近百姓不安于现状,只在暴雨后到大碧河谷“捡漏”,直接到山里来找。

半路山,迎面走来四五位有专业装备的采矿人,聊天后得知他们来自兰州,从事珠宝行业鉴定工作,利用周末时间来寻找玉料。其中有位男士住在安宁区费家营。人生何处不相见!

开始还集结成群的“找玉队伍”逐渐稀落、散开,我和叶舒宪、易华、漆子杨跟随杜天锁朝着形态奇异的主峰攀缘。这里海拔大约3500米左右,大家行动缓慢,腿特沉重。天气也逐渐凉下来。回望远处,人影如石头,天空阴云翻滚,开合不定。资料显示,因寒冻作用,马衔山海拔3500米以上即有古代冰缘遗迹,又有现代冰缘形成。即便我们眼睛须臾不离开山顶巨石,但还是有强烈的梦幻感。谁能想象到干涸的黄土山峁围拥中会出现这样的石山!

接近玉石山,地势陡然险峻,山峰如林,笔直竖立。我们走“之”字形路线。马衔山地层属前震旦系马衔山群,以各种混合岩为主,片麻岩及片岩次之,玉石山坡遍布滚落过程中受阻而就地暂驻的各类石头,大者如斗,小者如卵。但没有一块完整玉石。回望山下滩地,其他考察人员渺茫如豆;从他们所在位置观望,也许我们就像悬挂在山腰间的山羊。叶舒宪先生与杜天锁最先到达石峰下,我和漆子杨教授次之,易华兄最后抵达。他说高山反应了,心跳速度加快。现在的海拔应该已经超过3500米。驻足玉石山峰下,俯瞰远近群山,更觉所处地势之高悬,时空之久远。特别是溪流般渺远逶迤的黄土丘陵以及岁月皱纹似的层层梯田,都不由得让人顿生沧桑之感。马衔山属祁连山脉向东延伸余脉, 为陇中高原最高山峰,早有“陇西古陆”之名,登临此处才有明显感触。

喘息一阵,我们才仔细打量玉石山峰。这是整座巨大岩石形成高耸山峰,下有深坑,显然被开凿过多少年,石坑里外丢弃很多淘汰的石块,它们中间或许就有璞玉。但从这里搬下山都异常困难,遑论带回兰州。我找到表面看起来玉性较好的一块石头做样品。杜天锁山峰这边是绿玉,背后山沟里则全是黄玉。因天色渐暗渐冷,我们没力气攀登到山峰顶部向四处张望,便在前任开采过的石坑、石洞察看一阵,下山。

唐士乾拿着一块西瓜大小的玛瑙石,说是王仁湘先生所捡。这位兢兢业业的考古学家还在另外一条沟里寻寻觅觅。

三位考古学家要去定西,我们从三十墩上高速,返回兰州。

5月1日上午,西北师范大学《丝绸之路》杂志社、中国文学人类学甘肃分会就齐家玉文化在兰州嘉峪关宾馆组织主题为“齐家文化与玉帛之路文化考察”的访谈活动,主要采访王仁湘、叶舒宪、易华三位先生。叶舒宪先生将近年来围绕齐家文化与玉石之路已经完成的正在策划中的玉帛之路考察归纳如下:

第一次:玉石之路山西道(雁门关);

第二次:玉帛之路河西走廊道(齐家文化与四坝文化之旅:民勤——武威——高台——张掖——瓜州——祁连山——西宁——永靖——定西);第三次:玉帛之路环腾格里沙漠路网考察;

第四次:玉帛之路与齐家文化考察(齐家文化遗址与齐家玉料探源之旅:兰州—广河——临夏——积石山县——临洮马衔山——定西);第五次:2015’玉帛之路草原道。

叶舒宪先生自2005年来西北考察,易华兄从2008年开始到西北漫游,他说当年独自一人背着书包到处走,而现在不经意间形成志同道合的团队,再三感叹。王仁湘先生则是专业考古学家看,很早就来西北。但我深入了解还是这次。想起他在考察中的每个细节,都怦然心动,充满敬意。访谈后,易华兄外套落在宾馆,王先生顺手拿起。这件小事微不足道,易华兄动情地:“他就像父亲。”他年轻时的学术论文被王先生编发,后来又邀请他参加国际学术会议,并把难得的发言机会让给他。

齐家玉器材质好,沁色美,品种多,种类全,简洁朴素,四千年前的齐家居民对它们怀有原始宗教般崇拜和热爱,祭祀、起居、生产、佩饰等都要用玉;四千年后,这些严谨学者从山西到内蒙,从陕西甘青,从宁夏到新疆,孜孜不倦,超凡脱俗,探勘每一处有可能蕴含珍贵信息的齐家文化遗存或遗址。孔子曰:“君子比德于玉焉,温润而泽仁也。”没有这种情操和理想,怎么会长年累月跋涉在荒山野岭之间?

《周易·乾》说:“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水流湿,火就燥,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这些年来,大家基于共同的志趣、追求,自然而然走到一起形成团队,不掺杂任何私心杂念,不计较利害得失,难道不算是很快乐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