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乔迁之喜以外的话题1

忠祖姐姐回娘家来了,看了忠祖盖的新房子,左看左批评,右看右批评。这儿不好那儿不好,忠祖说:“没钱儿的缘故么,穷将就的。我如果领工资的话我就能盖好一点。你们的房也不见得有多好啊!”忠祖的言下之意姐夫是建材厂的职工。

忠祖和姐姐看完房回来,姑姑对侄儿丁丁说:“你爸爸把活没做好还一大堆理由。你说,你爸盖的房子好不好?”

丁丁对姑姑不说话,姑姑说:“咱们这娃还不会说话吗?”忠祖说:“还不会说呢,就会叫个爸爸、妈妈。”姑姑看着小侄儿说:“怎么三岁了还不会说话?大的婷婷一岁时就很会说话的。把名字改了,不乖爽的娃娃改了名字后变乖爽了。”一看炕上还拴着一个小的女娃,快一岁了,继续说:“我看这一个到了学说话的时候了。”素娥想这最容易,便说:“就叫聪聪吧,意思是耳聪目明。小的这一个女娃就叫敏敏。”大家同意。老娘接上说:“有的娃娃说话早,一岁就会说话了,有的娃娃说话迟,三四岁、四五岁才会说话的都有。说话早的娃娃管事早,管事早的娃娃不好,我就不愿意让娃娃过早地当家管事。” 她是说忠祖兄妹离开父亲早。“早时候有的娃娃说话太早了,大人就会骂这娃太尖醒了。”大家于是都默不作声了。

素娥觉得话虽这样说,却放心不下,现在总应该学说话才对。于是她想好好地教聪聪说话,拉住孩子的手,张着嘴说“啊”,聪聪便学“啊”,不教便不再说。她好想撇开一切只教聪聪学话,可她天天忙得顾头不顾尾,想教也撵不上到处跑的孩子。晚上孩子睡着了她还在忙针线活。因此从来没有正式扎实地教过孩子。

房子盖好不到三个月,忠祖一家便仓促住了进去。这些日子老三继祖也定了亲,忠祖搬出来也是方便老三好娶亲。只因继祖的婚事财礼还没够数,因此拖延着。搬迁这天,素娥一大早收拾自己的东西,一是收集来的别人的衣料,以及半成品,成衣;二是自己的书。打包的打包,还没整理好,起床后的忠祖抓起来往架子车上胡乱一扔,气呼呼地要素娥帮他往新家拉去。第二趟拉的是素娥嫁过来后买的一支炕柜,有一米五高,素娥使尽力气和忠祖抬出院门放上架子车,平放在车上的柜脚横着伸出来,脚上拴有一根布条,是素娥拴孩子用过的。忠祖一把抓住难看的布条,脸色更难看,一扯没扯断,再用力一扯,连同整个柜底都扯下来掉在地上,然后提起柜底放在柜子上面,四脚朝天。把素娥气了个够呛,想狠狠骂忠祖几句,可大门之外有人来往,素娥忍住了。过往的人不解地转过头看着这夫妻俩。就这样拉了过去。两个孩子还在熟睡。拉到新家的院子里送抬下车,倒放地上,忠祖按着原来的位置几顿锤子三下五除二钉上去,然后抬进屋靠墙放置炕上。钉的时候笨手笨脚没对准,错位出来一条明显的白缝,与桔黄色的柜体对照,难看刺眼。今天应有的乔迁之喜在素娥心中一扫而光。几年来辛辛苦苦就置了这么点家当,忠祖竟如此对待,素娥好可惜,生着气高兴不起来。

第三趟时老三继祖和小妹荣祖都来帮忙。素娥拾掇小件东西和照看孩子,他们兄妹又拉了三趟,作为裁剪案板用的一支碗柜,及两台缝纫机、一台锁边机,外加铺盖灶具,仅此而已。拉到新家后素娥整理物件,忠祖急急忙忙又走了,等一会使劲背着一只大塑料编织袋,压弯着腰进来了,素娥知道没有什么可拿的东西了,不知人家下死劲背着什么,但见他不背进屋,背到院子墙角那里,小心放下来,看架势看形状,听落地的响声,好像是半袋玻璃瓶之类的什么东西。素娥边收拾屋子边转过头看,只见他小心地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玻璃酒瓶子来,平放到墙角处,拿出第二个还是空酒瓶子,和第一个摆放在一起,接下来一个一个全是空瓶子整理排放到了墙角处。素娥在屋里生气地瞪了摆瓶子的丈夫一眼自言自语说:“拿钱买来的炕柜被你当作废物一把扯掉了底,却把一堆废品当宝贝了。这等头脑,如此本末倒置!”

搬完了,老三继祖,小妹荣祖,满头白发的老妈妈都来了。素娥和婆婆荣祖在厨房准备饭,不一会忽然外面鞭炮声响起,婆媳小姑探头向外一看,是村里与忠祖要好的几个人捧着一面镜框进来了,祝贺乔迁之喜。素娥本想出去迎接,忽然想到丈夫曾经说她看见那些男人就亲切的话,而指责过自己,加上今天忠祖损坏炕柜令她不高兴,因此继续做饭没出去。过了一会素娥听见外面说话的是弟弟素屏,于是迎了出去,只见是弟弟和二叔,还有女儿婷婷三个一起来了,这才高兴起来。婆婆和荣祖都出来了,忠祖早迎上去接过素屏手中的包,转身交到素娥手中,将二人让进屋。婆婆和荣祖两边拉着婷婷的手,高兴地笑着回厨房继续拾掇饭菜,并向婷婷问这问那;素娥打开包,看见是妈妈烙的白面锅盔,正好今天待客,还有给孩子们的衣服。婷婷和弟弟妹妹一起去院子里玩。不一会忠祖进来对妈妈说:“其他人都来了,就老大没来。”满头白发的老娘说:“他来不来都好,反正不请他去。”忠祖说:“让我请他去,没门!”素娥一直听不惯这一家人逞强逞势的这种说话语气,她说:“既然是兄长,就请上一声。” 她想也许老大继祖想来而不好意思来呢。没想到忠祖竟说:“老大不来你心不安,要请你去请。” 素娥被无故抢白了一顿,后悔自己多嘴,她想你们弟兄不和,趁此机会拉和拉和,也算好事,还嫌我多嘴。荣祖也说:“不来算了,谁请他。”

于是开饭,吃完饭又幺三呼四喝酒。素娥这才和二叔、弟弟说了几句话。然后二叔、弟弟带着婷婷搭便车走了。婷婷下半年要上学前班了。接着忠祖的朋友海英也走了。其他人也陆续散去。

来的人都走了,院子里很安静,儿子聪聪和小女儿敏敏在院子里玩。这个夜晚一家人睡在新家的炕上,透过玻璃窗看到月光下面的远山近树,还有那隐隐约约的坟场,山上不时传来猫头鹰等夜间活动的动物的几种叫声。人仿佛置身野外一般。景象跟老庄宅上完全不一样。素娥多少有些害怕,闭着眼睛不看窗外。后来挂上了窗帘才好了。两个孩子都熟睡了,忠祖对素娥讲述起自己的往事来:“我父亲死的时候,我才十九岁,老三儿十六岁,荣祖十三岁。我们都不会干农活,三十岁的我哥从来不帮我们一把。他没事干就帮别人割草,也不给我们撒籽种。我妈就到处央这个求那个为我们撒。我永远不会忘记我那当嫂子的看到我们不会干活时那幸灾乐祸的笑声,特别刺耳。今天我有了安身之地,他们还在生产队的场窑里住着呢。其实他今天是没脸来,咱们修房子他就没帮过一天忙。”忠祖说到这里忽然话锋一转:“今日有一点你就做得不对,响鞭炮的那时候你应该出来迎一迎镜框,大家能来咱家是抬举咱。你倒好,连个面不露!”

“是啊。” 素娥说,“搬新居应该是件高兴的事,可今早搬东西,我通共只有两件家具,把一件炕柜被人故意弄坏了,我能高兴吗?我该高兴吗?我就不明白了,难道一支炕柜还不如几只空酒瓶子!” 心里在说我露面了你还会说我撵着那些男人呢。忠祖嘿嘿笑了几声说:“ 慢处收拾紧处用,咱这边用个瓶子总不能跑到那边去找么。我没想到这柜底我那么一拉就开了。”素娥想,让他一个说去,跟他谈话,谈不到一块又要吵起来。

不见素娥说话,忠祖继续说:“ 我爸一辈子挣的钱不少,自己没多吃上一口,没多穿上一件,也没糟蹋一分钱,养活着两家子人。临死的时候自个手上没有一分钱,还欠下了别人的一屁股债。” 关于这些往事,素娥听过不知多少遍了。说是他爸爸兄弟二人在他奶奶的主持下没分家,一个在家务农,一个在外挣钱,他爸爸是省城一家水烟厂的技术工人,所以一大家子人日子过的红红火火。大跃进后精简职工,他父亲便回家务农,家境也就不如从前了,老兄弟俩这才分家另过,家道于是每况愈下。素娥想对忠祖说:不管你爸挣多少钱,也管不了你弟兄一辈子,到了你们这里还要努力,还要奋斗。你爸死时你已经十九岁了,成人了,怎么还不会干活?娘家的两个小弟弟十四五岁就很多农活都会干。忠祖兄弟好像看破红尘了,与世无争了,视金钱为粪土了,说到底就是想坐享其成。素娥想等丈夫诉说完了再解释给他听,可是自己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忠祖咕咕哝哝还在诉说自家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