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三件音响之殇4
一天家里来了两名乡政府干部,素娥想又是来催要八费的。电视上不是说要减轻农民负担,要扶贫吗?她又忐忑不安起来,心中盘算着自己手中总共不到一百元,还要家用。欠费是一千五六之多,具体数字素娥还不知道。这样年年累积起来已成为债务了,压在素娥心头。据说有的人家孩子结婚或考大学办理各样手续时,八费没缴清就会被卡住。婷婷也快要小学毕业了。据聪聪大姑姑说他们那边不叫八费,而叫什么两经一费。这事老百姓怨声载道,加上有的官员贪污真是民怨沸腾。因此对今天进来的两名干部,素娥怀着一种抵触情绪在心头,板着脸不说话。一个干部说:“把你家的户口本拿出来。”素娥找出来给了人家,那人抄写了家庭成员的名字及户主的身份证号。另一个说:“你有残疾证吗?”素娥说:“有。”找出两本,一本自己的,一本儿子的,是三年前办的。那干部只抄录了素娥这一本的证号。然后说:“残联给你们安排了五百元扶贫款,你们的八费没交,就只能扣除到八费里了。”然后又问:“你家里有电话吗?”素娥不好意思了,平静地说:“没有。” “县里民政局有个你什么人?”素娥回答说:“那是我哥。”俩干部再没说什么,走了。素娥这才脸发烧:自己还给人家扳着脸。过了一会又想,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说是扶贫五百元,这不是一分钱没得到吗?接着又恍然大悟,这是大伯家的堂哥走后门给的扶贫款。
以前,素娥满怀信心要靠自己的双手创造幸福生活,过上好日子,如今却成了扶贫对象!她只觉得惭愧,有羞于见人的感觉。可生活的困顿使她不得不接受来自娘家的接济,政府的救济。看着亲戚家、朋友家、裁缝同行、左邻右舍一天天日子好起来,盖新房的,置家具的,购车辆的,而自家的日子原地踏步,不见一点起色。至今人们对她做裁缝的评论是多好多好,挣钱既轻松又干净。到如今家里的房子这么破旧而无力盖新房;也没有添置过一件家具,还是那件作为裁剪案板用的碗柜,还有那件拴过两个孩子的炕柜;至今骑得是十多年前买的加重自行车,而别人多是摩托车;吃水还要那么远去拉。更让他日夜揪心的是聪聪不会说话,家中拿不出钱给他看一看,查一查。大女儿还寄养在娘家,而自己还被丈夫隔三差五非打即骂。素娥流下两行眼泪,不敢再往下想。
这时又进来一位大嫂,人在院子里就喊着:“ 我的新衣裳做好没?我敢进来吗?还有人吗?我可要惊扰你们了。”素娥一听虽说是开玩笑,因为忠祖就这样经常猜疑素娥,因此很讨厌这种话里有话的暧昧。她赶紧擦去泪痕,高声答道:“这不人来了,打搅我来了。”想想人家的衣服还没做,又对已进屋的大嫂说:“让你白跑一趟,你的裤子还没做出来。”大嫂笑说:“你赶紧给我做出来,我要穿新衣裳呢。赶明晚给我做好我来拿,后天我要吃好饭去呢。你看你这么多活放着呢,你家忠祖就别出外去了,你们两个抓紧把衣裳做,可能比他出外打工强。人各有各的想法呢,要是我,我就不出去,帮你做衣裳呢。可是话又说回来,你家忠祖还是出外的好你少受打骂。据说在家里经常打骂你着呢,作为一个男人家,也太可憎了。”素娥听到别人说这样的话太多了,她每次都有自尊心受到伤害的感觉,渐渐地听多了,也就渐渐地麻木起来。只听大嫂又说:“挖洋芋时忠祖来不?又是你和两个娃娃挖的。我看到你和你的那儿子在地里干活,实在叫人可怜。唉,一家子人,婆娘这么个样子,娃娃又那么个样子,怎么过呢?”素娥想起以前她和忠祖二人上市摆摊做裁缝,引来人们围观、惊艳、羡慕,曾一度传为美谈。可风光背后的辛酸只有她知道。今天,她和儿子一起干活,实实在在,顺心顺手,快乐相伴。在别人看来却是辛酸可怜。和人人一样,我们把自家的活干了有什么好可怜的?如此看来,表面现象往往在欺骗人。素娥不愿意多说也无话可说便闭口不言。
大嫂走了,可说下的话让素娥心里不舒服。她一个人打开VCD放上碟片欣赏歌曲,以赶走心头的不快。听着听着完全陶醉在优美的旋律中:“恩恩怨怨生死白头,几人能看透。红尘呀滚滚痴痴呀心诚聚散终有时,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至少我们还有梦。你拿真情度明天,我用青春换此生,岁月不知人间多少的忧伤,何不潇洒走一回。”听了一会,又觉得都不如在电视上欣赏过的乐团演奏的交响乐,没有歌词,令人驰骋想象享受无穷。忽然,素娥又伤感起来:聪聪被无情地剥夺了听力,失去了对这优美旋律的享受。她实在对不起孩子。于是起身关掉音响,从此不再听它。
和很多的家庭一样,素娥领着两个孩子利用星期六、星期日把地里的洋芋挖出来,雇了别人的三轮车拉回家,装进地窖。等到下个星期日再把地犁了,全年的农活就算干完了。不多几天后,外面工地上的活也停工了,忠祖便回到了家。由于天天在室内抹灰,避免了风吹日晒,忠祖的脸面明显比往常在家时白净了许多。素娥看着丈夫那鼻脸,想道:若是心灵和外表一样美才算是个好人。忠祖坐在炕上喝茶,让素娥收拾行李。素娥从两只她缝制的包里拿出来的全是脏衣服和脏被褥,哪天自己挤时间大清洗。她忽然想起孩子们马上放学回来了,便对忠祖说:“给两个娃一人给上十块钱,你有没有?你没有我有。不要叫娃说,我爸从兰州来才给了我一角钱。”忠祖说:“我有呢。这次老板没给钱,只给每个民工打发了个车费,只给我一个人多给了五十块,是因为我给他帮过忙。我要给娃买一本字典呢,都没工夫去书店。昨天还上班着呢,今日就来了。” 素娥一听想说,很多人见了你还真以为你是个才俊呢。一来不知他给老板帮了什么忙,二来说了会惹忠祖一顿臭骂,因此缄默不语。忠祖下炕来边察看他的VCD边问:“ 洋芋是谁拉来的?” 素娥一听就明白忠祖问这话的意思,淡淡地答道:“ 我叫的三轮车。”忠祖硬邦邦地说:“ 我知道是车拉的,我是问谁的车?” 素娥不热不冷地说:“ 老四的。”忠祖不说话,好像在想什么,想了一阵,说了这么一句:“别人的车你不叫,偏偏要叫个老四的。”这话早在素娥的意料之中,不管叫到任何人,他都会有这句话的,因此素娥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