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件音响之殇2
聪聪放手后,一个箭步攀上二人高的地埂去,又滑下来,便在地里赶山担月,翻江倒海起来。一转眼又在上面一层地埂上直立着东张西望。素娥便招手叫他:“ 下来,帮敏敏拾草。你在干什么?”聪聪挥手指着对面的山说:“ 看地方。” 素娥一听哈哈笑起来,说:“ 看地方?聪聪也会看风水了。”儿子看到妈妈笑,也哈哈哈大笑。忠祖没听清聪聪的话,可听了素娥的解释也笑了,自己常指点山脉水向讲论风水。这里的人把看风水龙脉就叫看地方。干着干着忠祖突然气哼哼地说:“世上的婆娘都是水性杨花!”素娥一听不知这个人又要发什么飙,说的话也太以面概全了,素娥不搭话,听他还会说什么。只听他说道:“工地上的有些婆娘简直不要脸,一点脸面都不顾。”素娥一听偷偷笑了,问:“怎么不顾脸了?总不会把你怎么样吧?”忠祖冷笑了一声说:“ 一个个都丑得那样,······离我都远着呢。我······才不······ 唉,我的缺点就是把家里的婆娘太当个人了。有的婆娘那真得劲,干活一个顶俩男人。” 忠祖似乎要说什么,欲言又止,唯唯诺诺还是没有说。往日口齿伶俐的忠祖这时吞吞吐吐,素娥却没有兴趣再追问,只是说:“ 给你找上一女顶俩男的这么一个老婆多好,他把所有的活都干完了,你就享清闲呢。” 忠祖马上回绝:“我才不要呢。” 素娥一听什么都明白,但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想:既然你我都一样,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那你就不该对我无端猜忌,凭空产生那么多的怀疑。她很想把这话对忠祖说出来,可是素娥知道忠祖除了他自己对谁也不相信,他说过尤其不能相信女人。他最信奉的是这样一句话:老婆只有埋进坟墓才算自己的。
对素娥的劝说,他常常这样回答:阳奉阴违骗谁呢?你说的话我信吗?因此素娥知道对忠祖说也是白说,很可能还会招致一顿臭骂。
聪聪口里说着 “ 飞—— ” ,从地埂上跳下来,又从爸爸手中接过犁。素娥先是一笑,然后不断地瞅机会教聪聪指令牲口:走——,回——,停——。聪聪总是声音很小,为了让聪聪大声说,素娥故意大声引领,敏敏也来呼应。忠祖于是觉得刺耳,斥责说:“ 不这样夸声气,世上的人还不知道这家子有你们这么两个残废!两个贱货!女人自古以来就叫贱人,所以你就是贱了又贱的一个贱货,算不上个人!” 素娥想反驳:你贱我不贱,你觉得丢人我不丢人!我教我的孩子学说话。我不怕世上的人听见我家孩子会说话。然而又怕吵起来,便忍了没说。却不忘张嘴不出声让孩子看着口型学习,聪聪也不出声悄悄地学。
孩子们一周的种麦假结束了,回学校上课了。这些天素娥下地干活,觉得比平常吃饭香,睡觉也香。种麦子只剩最后一天了,就在新庄傍边,又平又近最省力的地块了。这天忠祖犁完半垧地时已近中午了,撒完籽的素娥赶紧为牲口套上耱,她估计耱完回家能赶上做午饭,孩子们回家就有饭吃。这些天种麦子素娥每天撒籽腿沉得快要拉不动了,她怀疑是不是肿了。尤其左脚趾无名指上的指甲钻心地疼,每走一步都要痛到心里去,走着走着麻木了才可忍了。昨晚素娥看过,指甲已经变黑,她只能一剪再剪。她踮着走路的脚在软地里指甲硬生生被掰起来了,终于变黑变厚,直到最后不下地时脱掉旧的,换上新的。素娥为牲口换上耱,忠祖用引绳牵引着驴儿,单脚踩耱,一跳一跳地开始了耱地。这几天都是聪聪站在耱上,由敏敏拉着驴走。素娥看到牲口在顺顺当当走着,便转身收拾犁之类的。不料驴儿走了两个来回乏了便不按路线走,满地里乱走起来。忠祖气得停下来喘着粗气,满脸是汗。素娥赶过去抓住牲口想牵着让它走,对丈夫说:“ 我拉你踩。” 只见忠祖扬起一鞭赶着牲口跑远了,几乎撞倒素娥。他气得脸色铁青,更想起自己买了VCD素娥容颜不展,鼻子里喷着粗气骂开了:“ 死人,我不指靠死人,你不说我知道你懒得种地。你要学甜甜妈让世上的男人养活你呢,还说种地划不来,······ ” 忠祖骂的话还是老一套。素娥又来到牲口旁边伸手要拉,忠祖一把抢过缰绳,拉走驴绾到路旁的树上,然后对着毛驴狠抽几鞭,口里骂道:“ 你以为你值钱得很,今日就立马死了我还没觉得呢。” 大汗淋漓的驴儿皮肉打颤,挨一鞭尥一蹄子,睁着大眼睛惊恐地看着忠祖。素娥躲开站在一旁看着不敢作声,那鞭子很容易就抽到自己身上来。以前忠祖为打驴儿被驴在胳膊上咬过一口,因此他有点怯,没有多打,蹲在地上直骂素娥。他伸开巴掌擦去脸上的汗水,手上的土和着汗水在脸上抹出几道印痕,变成个大花脸。让人看着阴森恐怖又滑稽可笑。
素娥冷冷地看了忠祖一眼,便想到戏剧舞台上心狠手辣的人物脸谱来,对这个狂躁毒辣的丈夫十分看不起。她叹自己命苦,嫁了如此不堪的一个丈夫,难道这是对自己追求虚荣的惩罚?然而自己哪有条件追求虚荣,只认为表面上看得过去就行。反过来素娥又想,农民为了这几亩责任田刀耕火种累死累活,种罢这山去那山,大片田地被分割成条条块块,机械化派不上用场,一家一户又买不起农业机械,假使有了机械又无用武之地,二牛拉犁,仅仅为了吃饱肚子而劳作。
一声喝斥将素娥的思绪拉了回来:“ 你等着!” 只见忠祖怒目圆睁,口角泛着白沫,那张瘦削的脸狰狞恐怖。素娥试探着说:“ 那么我踩耱,你拉牲口行不?” 忠祖恶狠狠地答道:“ 你就是干这些活的人吗?你多高贵呀!连地都不用种的人,坐办公室吃商品粮的高级人!啊!作为我的婆娘,你给我洗过衣裳没?我出门去时没车费跟旁人借的,作为我的婆娘,你给我打发车费了吗?我妈死了,你爸只来过那一次,以后节节纸期来烧过一张纸没?我就爱听一下歌,买了一台 VCD,你还给我脸色看,花了你的一分钱没?”忠祖滔滔不绝,蹲在地里边抽烟边指着素娥骂,似乎不打算再坚持十几分钟干完,回家休息吃饭。原本这也是忠祖一贯的做派,临到活干完便有一场发作。素娥想:耽搁了这么多时间,要是干活,早干完回家了。估计这时候自己已经饭都做得差不多快熟了,现在就这么在地里白白耗着。她真想一走了之,回家做饭去,可她不敢。那样做一定会招致一顿毒打。
公路上走来了一队回家吃午饭的小学生,素娥想两个孩子回家没饭吃,不过素娥知道兄妹俩会相互帮助做饭的。今天没有孩子帮助,这个家伙累了就这样发作,下午你就休息了呀!小学生走过之后,又是一堆一堆的中学生走着。素娥看着学生,倒是希望儿子走来,把这点活帮着干完。学生走完了,没看到儿子。直拖到学生们三三两两又往学校走了,忠祖还在骂骂咧咧不行动。素娥又累又渴又饿,一脸疲惫,她恨不得走过去给这个强盗一顿拳脚,打得他服服帖帖。可她没那个本事,她束手无策。她很想央求一名走路的人帮帮自己,把这点活干完。可她知道那样一来更是给忠祖有了侮骂自己的口实。
一直拖延辱骂了三个小时之久,忠祖才从树上解下驴缰绳,接着干剩下的这点活。素娥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拉着牲口,忠祖单脚踩着耱,不到二十分钟便干完。二人卸下驴儿将农具放上车,素娥去刨牲口犁不上的几个边角,忠祖拉着车赶着驴回家去了。素娥想喊住他,还有种剩下的十七八斤籽种,不拉在车上我怎么拿得动啊,手中还是一把锄头。素娥要叫又忍住没叫,她知道忠祖是故意这么干的,叫了也不会停下来等她,只好刨完了背着种子手里拿着锄头走回家去。搁在另外任何一个农妇肩上,这点粮食不算什么,不犯困难就背回家了。可素娥平常空着手走路都有困难的人,又饿又乏,肩上压个袋子,甩来甩去更难走了。她从肩上拿下来提在手中,走起来还感觉脚下稳当些,可没走几步手又酸痛,只好放在路上休息。这时一个往街道方向去的中年男人看着素娥走过来说:“我帮你拿。”好像很熟的样子,素娥既感激又无奈地笑了笑应道:“哎。”那人提起袋子背在肩上,素娥跟在后面和那人说着话往回走着。“你家的麦子种上了没?地里的活你不能干,是你家掌柜的一个人种麦子吗?”中年人前头走着问着,素娥胡乱嗯着,已经没有力气分辨了。素娥心想:若是让那强盗看见了,又会说我跟着别的男人。反过来她恨恨地想:是啊,你眼错不见我就跟了一个!果真给你遇到那样的老婆,你才一声不响呢!我回家学给你听,气死你!最好走过去正巧被你看见才好呢!走到往素娥家去的路口,那人将袋子交到素娥手上去街道了。“他原来认识我。”由于上街做裁缝,很多人认识素娥,素娥却不认识人家。她拎着袋子疲惫地回到了家。
忠祖正在吃饭,放开他的VCD震天吼着。看到素娥背着袋子走进来,他眼角嘴角在偷偷笑。素娥放下麦袋子和锄头,心头冒出一句:但将冷眼观螃蟹,看你横行到几时。来到厨房,看到俩孩子中午回来做了饭在锅里,还留了字条在案:妈妈,猪的食我们给了,鸡也吃了。是敏敏的字迹。她顿时觉得轻松了很多。自己端了碗饭钻进敏敏的小角房,趴在炕上时只觉得吃饭的力气都没有了,拿过枕头睡会儿再吃,却不由地满心委屈,眼泪夺眶而出,淌湿了枕头,若不是为了孩子,她恨不得了此残生,不再做这个强盗的出气筒。她又恨不得一刀捅死这个恶毒的强盗,然后 ······ 从此家破人亡?让那可怜的孩子从此成为孤儿?······ 还有娘家的父母怎么办?让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有婷婷,还有两个勤奋上进的弟弟,不!自己没有能力孝敬父母,就不能对父母不孝敬。能活着就是对父母的孝,这一点她要做到。她不能对不起孩子,对不起弟弟,对不起所有的亲人和朋友。忠祖兄弟三家,两家已经家破人亡了,这个家不能毁,我不能毁了这个家!我是孩子今天的保护伞,孩子是我未来的希望。待孩子们长大了,由着他这个强盗一味胡来的事肯定不会再有。孩子是正义的孩子,一定不会答应。况且自己还有那半本诗集呢,那是自己的一个梦想,那个梦想深埋在自己心里,从来没有消失过,素娥啊素娥,如今更不能消失。素娥擦干了眼泪,爬起来吃饭,别人糟践我,自己再不能糟践自己。为孩子为父母,一切风暴来了我顶着。不幸会过去的,她相信一切能够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