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件音响之殇1

不一会忠祖手里提着一只纸箱进来了，素娥问：“ 那是什么？” 忠祖随口说：“ 这是我借下别人的。” 素娥看到纸箱上的标识是 VCD。似乎耳闻眼下正流行这东西，到底是干什么用的？是音响之类的吧？忠祖打开纸箱取出物件放在桌子上摆弄起来，将一把线连接到电视机上，于是电视上又是图像又是字幕又是歌，整个房子里又吵起来。此情此景一下子把素娥带回到了聪聪还是婴儿时的那些日子，那件让素娥永远心中隐隐作痛的事又再现了：当年忠祖也骗她说花六十元买的旧录音机是借别人的。那时家里没有粮食，六十元可买来三袋黑面粉，够家里四五个人吃个把月。更没想到的是她刚出生的儿子，每天被那可恶的音响吵着、震着，孩子整天哭着没人带。五十几岁的奶奶说她要等着给老三带孩子，不带聪聪；二十五六岁的父亲出去串门，素娥有时央求说你去时把孩子抱上，别的男人抱孩子的多了，反而惹得忠祖一大笑。素娥知道抱上孩子有损忠祖未婚小伙的光辉形象，所以他笑起来。素娥整天忙碌在缝纫机上，眼睁睁看着孩子哭只能干着急。忠祖只要在家就放开他的那破录音机震天吼，直吵了大半年那玩意儿再不出声了才罢，扔掉了也没还给别人。孩子也半岁多了。再后来孩子听不见声音不说话，想到这里素娥心碎了。只是给聪聪没有做过检查，耳朵是不是吵聋的不知道，可这是个确切的疑点。

素娥却不敢对蛮横的丈夫提这事。她只顾低头做活，对丈夫的得意之物再也不瞧一眼。

忠祖看到素娥不高兴，这是在他意料之中的事。他不管，钱是自己挣的，东西是自己买的，我又没拿钱去赌博；我就是爱听个歌儿，流行歌曲摇滚乐，用音乐陶冶一下自己，不是挺高尚吗？我很想再买两只大音箱呢。我辛辛苦苦挣了钱，享受享受有什么不对吗？非偷非抢，正大光明地拿自己的血汗钱买来的家物。以前我买了个录音机听一下歌，你抱怨我是把你挣的钱花了，这次可是我挣的钱，我不光听，我还要看呢。这 VCD还能看碟片！

一想到碟片，忠祖突然记起还有一件事未办，他赶紧抱上被褥去铺炕，为儿女各收拾一间屋子。素娥一看也同意，孩子们大了，理应和父母分开另睡，于是放下手中的活帮着丈夫打理了一阵。两个孩子放学回来一看也很乐意，将书包放到各自的屋里，然后看到家里没水了，便收拾上车和水桶去拉水。忠祖跟到门外，准备和孩子们一起去拉，聪聪摆摆手示意爸爸回去。敏敏说：“ 我们两个能行。” 看着兄妹俩拉着车跑了，忠祖笑着返回屋里，仍放开他的 VCD叼着一支烟，盘腿坐在炕上欣赏歌曲。

在缝纫机上忙碌的素娥满腹不高兴：现如今还在远路上取水用的仅此一家人！你挣上点钱不思为家里改善一下生活条件，就知道买这些没用的东西。你看不见俩孩子辛苦吗？别人家的孩子放学回家温习功课写作业，而这兄妹则要花时间去拉水！素娥真想骂忠祖几句，可素娥知道一骂吃亏的是自己，只好隐忍不语。她又反过来想：买就买吧，现在孩子们进进出出各处跑，不怕你吵。再者他买上了自己喜爱的东西，就能调动他挣钱的积极性，也算好事。过去的日子他不知道自己是个该挣钱养家的人，他在等我。别人到了这个年龄已经挣得焕然一新，家像个家了。而他却到如今不觉得家里的房子破旧。

只见敏敏进来在 vcd 的吵声中大喊：“ 两个人在家里呢，叫死还给我不答应了！给我们帮上一把！” 素娥赶紧起身，也大声说：“ 吵得一点儿听不见外面的人叫。” 准备去外面帮孩子，忠祖赶出去了，素娥便坐下来继续干活。往日俩孩子一桶一桶抬进来，今日忠祖一次两桶挑了进来。忠祖一边挑一边对敏敏说：“ 把咱们的这旧大门拆了，再往大了盖个新的，架子车就能直接拉到院子里了。” 敏敏说：“ 给咱们这边打个水窖，我和我哥就再不拉水了。” 爸爸对女儿说：“这边还要打水窖时让你妈给你们打去。”敏敏一听瞪了父亲一眼，看到人家已经进屋休息去了。几只水桶散乱地放在院子里，敏敏和哥哥一只一只提了来，一字儿排开摆放在屋檐下的滴水窝儿里。在屋里被VCD吵得难受的素娥出来钻进厨房准备做饭，敏敏进来说：“ 我爸来了就干扰得我们不能写作业。” 素娥虽然同意女儿的话，想想还是说：“ 你爸为了把你们不吵，给你们两个另外收拾了卧室。” 敏敏又说：“ 我爸打兰州来才给了我一角钱。” 素娥也一时不知怎么说，寻思着解释道：“ 咱们一家子还靠你爸撑门面着呢：” 然后又对孩子说：“ 到你的屋里写作业去。” 敏敏出去了，素娥寻思着：在别人的眼里，这一家子全靠忠祖一个人呢。素娥端饭过来时，两个孩子都在陪着爸爸看碟片听音乐，大人来了影响孩子的学习，素娥心中焦操，质问敏敏：“ 我让你写作业，你怎么看电视呢？咱们不是只在吃饭的时候看动画片吗？” 敏敏先看看妈妈，再看看爸爸。爸爸对女儿说：“ 端饭去，吃过饭了再写去，学生 要以学习为主。” 敏敏答应着端饭去了，聪聪也跑过去端饭。素娥原本要怪怨忠祖带领孩子们看电视，却被忠祖一句学生要以学习为主的话说得气消了些，于是一家人一边看电视一边吃了饭。吃过饭素娥收拾厨房里的时候，忠祖打发两个孩子到各自的屋里写作业睡觉去了。素娥收拾完厨房出来，看到俩孩子的屋里都亮着灯，悄悄到窗子上一看，还真的都在写作业呢，于是回过来准备做一会衣服再睡觉。

忠祖已脱衣睡下，对素娥说：“ 晚上就不要做衣服了，咱们看个片子。”忠祖知道素娥一贯正经死板，等她上炕了才放上他要看的片子。素娥听说当下有人在看什么黄片，看到丈夫在家里缺钱的情况下买这些东西，便来气，她讽刺说：“ 现在都兴这个，世道真是变了，以前有个说法，谁人要是不小心碰上这种事便扫兴得很，会倒霉的。如今的人都把这事请到家里，摆上供桌，与祖宗牌位平起平坐了。” 忠祖说：“ 世上的人都爱看得很，不止我。” 素娥知道再说下去就是吵架，便闭口不言了。想一想聪聪，她真想放声大哭一场，可她知道没人会珍惜她的眼泪，眼前她哭给谁看？再想到聪聪自上学以来的每一次进步，稍觉宽慰。她有信心培养孩子，为提升儿子未来的生活质量而努力。

已经有人开犁种麦子了。忠祖要去街道买化肥，拉上车叫上素娥一起去。他愿意夫妻双出双进，干活有老婆陪同。素娥说：“ 就一袋化肥么，你一个人去吧。” 忠祖则诡秘地笑着说：“ 我知道，你跟上我，你觉得丢了你的面子。可那一袋化肥要两个人往车上抬呢，你还非去丢这个人不行呢。” 素娥只好放下手中的活一起去。她知道这个人一贯就这样，不管干什么事都要人伺候着。口里则说：“ 你把话不要反说，是我跟着你会丢了你的人。别人看见了会说多么完美的一个男人，娶那样子一个老婆。” 忠祖则说素娥在说反话。素娥一路跟着忠祖，什么也没干。买化肥的人和忠祖将一袋化肥抬上车，素娥只付了一下钱，然后两个人就往回走。走到一家商店门口，忠祖停下来跑了进去，抱出来一只长方柱形状的纸箱，微笑着放上车，转身又跑进商店。素娥一看纸箱写的是音箱，只见忠祖又抱出来同样的一只，轻轻哼唱着放到车上又跑了进去，出来的时候手中捧着一只小的塑料盒，透明的盒面下两个红色的凹槽里各躺着一只话筒，他笑眯眯小心地放稳在车上，才拉起车子往回走。素娥厌恶极了却不敢吭一声，心想他要开卡拉OK厅呢！要把我吵死呢。拉回家卸了车，忠祖便摆弄开他的音响了。素娥出来躲在门外面，几乎不想再进那屋。只听忠祖的音响在试话筒，开大会一般在空中回响。素娥还是进了屋收拾她的活儿。忠祖问素娥说：“ 外面听起来声音大呢小？” 只听素娥说：“ 大得很，我还以为是天上的飞机响呢。” 忠祖又说：“ 你看一下，这里的线往哪接呢？我不懂。” 素娥摇着头说：“你不懂，我一窍不通。”看着与忠祖齐肩高的两只大音箱挡在地上，素娥气得心头乱颤，忍着气说：“这音箱要是放在外面屋檐下，声音才能传得很远。”忠祖想了想摇着头说：“那风吹日晒的不行。” 素娥转念又想：由他折腾去吧，我生的什么气！于是心里缓和了下来，才觉得胸中好受了些。

要种麦子，素娥两口子 来到半山腰的地里挑粪土时，看到自家地里杂草丛生，土壤板结，已是多日无人管理，一旁别人的地犁得干净松软。忠祖一看气得暴跳如雷，骂开了：“ 你看看，我不说你看，这么个样子的地能下种吗？你把头口拉上来只把地边划拉上几步，草就不是这个样子！我知道你没想着在这家子过日子，甜甜妈看得你眼热，你要学甜甜妈呢！” 素娥不敢则声，听他骂了一阵，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老话都听腻了。过了一会，素娥说道：“ 我看咱们把地别种了，种地赔本，不如打工赚钱。你打工，我做衣裳，肯定比种地的强。不种地杂事儿就少，咱还能一心一意培养孩子读书。”

忠祖一听这是要我一年长期在外不在家的意思，她就好在家里约别的野男人，于是更生气了。反而更坚定了他要种地的决心。他骂道：“ 你是抓着吃悬食的命，我是靠苦力吃的命。你不种地，我的地我要种呢。是谁给你定的主意说把地不种了？啊？这个人是谁？是你的老相好还是你爹你妈？你去听，口上说把地不种，种地不划算的人，种地抓得最紧了。” 还好忠祖这两天从侧面跟别人打听了，还没听到有关妻子的风言风语之类的坏话。他不在家的这些日子里，妻子没有发生什么异常动静，因此他还是好言劝解的意思：不要放弃农业生产，不要丢掉土地。素娥不去听忠祖胡言乱语，独自感慨地想：农民对土地的情是难以割舍的。农民有一句话说地种三年亲如母。不管土地有没有回报，人们总是真诚地耕耘着，真诚地希望着，年复一年就这么过。偶尔能怀抱一个沉甸甸的丰收，便乐得合不拢嘴，这就是最朴实的农民，这就是农民的坚守，这就是祖祖辈辈延续着的农耕文化。

还好第二天正式下种时，夜里下了一阵小雨，学校又放了种麦假。有孩子们帮着土地又滋润，忠祖素娥都觉得轻松多了。素娥只专心顺着垄沟撒种，忠祖吆着毛驴犁了一会地，便交给聪聪让他学，只见聪聪扶着犁走起来，像模像样地干的一点不比爸爸差。忠祖不管干什么活，那姿势都给人一种别扭不自然的感觉，看起来很吃力，他自己确实很吃力。满头大汗的忠祖蹲在地里抽烟休息，敏敏跟在妈妈后面拾草，素娥又跟在儿子后面三步一撒。回头犁时素娥总要示范给儿子怎样唤牲口，如何给牲口呼话，聪聪一一学会。倒是令素娥高兴起来，听着儿子发出 “ 回——”，“走——”，“吁——” 这些指令，毛驴一一听从执行不误，便在后面笑着。忠祖也笑了，他早早盼着眼前的这一幕，今天终于来了。大事交予姜维了，自己好喘口气了。一支烟抽到最后几口了，忠祖慢悠悠地说：“我哥活了四十岁，我离四十岁近了。”素娥一听好生厌恶，寻思用一句什么话给堵回去，免得他往后还真当句好话经常说，令人反感。搜索了一阵说道：“你哥四十岁上懒死了，你也等懒死的着呢！？”果然忠祖无话可答，不吱声了，起身接过孩子手中的犁继续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