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安静的日子1

素娥如释重负般倒在炕上，很想睡上一整天，可此时只觉头疼昏沉，反而睡不着。整整挨打挨骂了半天又一夜，看着被忠祖砸碎的杯子、碗、小凳子以及被他打得隐隐作痛的头脸和身上，素娥心里诅咒忠祖：出门去叫车撞死！别再回来才好呢。你说你干的牛马活，吃的猪狗食，活该！轻巧干净的活你嫌繁琐不干。我加夜班你不帮一遭，打人骂人却能通宵达旦，不累也不困。素娥闭着眼睛生了一会气，对那强盗无一丝留恋。睡不着只好起来，天蒙蒙亮，素娥赶紧来到厨房收拾做吃的。烙完馍馍烧好汤，俩孩子也自己起床了，娘儿们清清静静吃喝了一顿。素娥想那个土匪正在车上不得吃，他欺负我们，自己饿肚子那是活该！吃完素娥洗碗，两个孩子将爸爸打烂的碗、杯、盆的碎渣扫了倒掉。素娥等着俩孩子寻问爸爸哪去了，可孩子们无一人问起。然后素娥缝制衣服，两个娃娃去新庄那边拉水。

正在缝制衣服的素娥听见人声脚步声进来了，以为是兄妹俩拉水回来了，准备帮助卸水，走出屋子看时，又是乡政府的干部十来个站满院子里。素娥明白什么事。其中一个干部问道：“ 掌柜的在不在？” 素娥回答：“ 出门去了。” “ 啥时候走的？” “ 今日早上。” “ 把你们家的八费缴了吧，你们家的旧欠最多了，再不缴清就要加收滞纳金呢。” 另一个翻开手中的冊子，边看边说：“ 你们家上欠的连同今年的共是一千一百六十元，现今是拖欠最多的一户，今天出上个汗缴了，要不然越拖欠越多了。” 素娥还没有说话，又一个干部说：“ 那次的水窖项目的水泥是你们自己没有拉。不是给你们没有。现在把这些费用缴了，你家的水窖问题我们再立项给你们解决。” 素娥知道人家说的是事实，那次大家都去拉水泥，唯独忠祖没有去拉。可素娥只能说：“ 等掌柜的回来了再缴。我的这个样子给家里什么也干不了，里里外外靠男人一个着呢，因此上男人不能正常外出打工，挣不下几个钱。” 其中一人看着素娥平和地说：“ 你暂借上些钱，把我们打发了，掌柜的回来了再把钱还上。” 素娥一听心里说：我不敢给人家赊帐欠债，回来还账时不把我吃了才怪呢。“ 妈—— ” 只听敏敏在门外叫，俩孩子拉水回来了，素娥赶紧出去帮孩子，一群干部也随后出了门。一看俩孩子拉着一车水，其中两人帮助这娘儿们推车，一边又问：“ 你们这是去哪里拉水？” 素娥朝新庄的方向一指说：“ 那后面，路远很不方便。” 她当然希望政府能帮她解决水窖的问题，可她难以启齿。

一车水停在家门口，干部们走了，到别人家催款去了，素娥和孩子们卸车抬水，六只水桶抬进院子放好，聪聪的布鞋湿透了，只见他换上凉鞋，将湿鞋放在阳光下去晒。素娥笑了。敏敏在前面抬，鞋儿不怎么湿。

素娥进屋刚坐到缝纫机前，敏敏在院子里喊：“ 妈妈，我大妈来了。” 邻居敏敏大妈进来对素娥说：“ 你今日给我们家碾场走，明天咱们把你们家的也碾了，你是最后一家了。人家的车把碾场的家当收拾起放了就不碾了。” 素娥赶紧答应：“ 好，好，我去，你不说我还不知道。人家出外去了，咱们照看着把我们家的碾下。” 孩子大妈说：“ 他应该把这点麦打碾了再去的。也罢，走了就走了，咱大家照看着给你碾了。” 素娥把手中的活收起来放好，给敏敏交代了两句。然后比划着大声对聪聪说：“ 我去给大妈家碾场，明天大妈给咱们家碾场。” 聪聪双手交叉说：“ 交换。” 素娥没听清楚，一分析恍然明白，高兴地回答：“ 对，是交换，正是交换。” 对儿子来说，这是一个很大的进步。孩子大妈也笑着说：“ 交换，这娃还会说个交换。” 平日里素娥教聪聪学说话，收到了效果，素娥更有信心了。她又对聪聪比划着大声说：“ 你和妹妹把家里的卫生搞一搞，明天咱们家碾场。” 孩子听不见，须大声对他说，孩子听不真切，要比划给他。聪聪点了点头，敏敏答应着。素娥拿上叉和邻居嫂子出门去了。碾场的活儿对她来说还要从头学起。

素娥趁机问好了四轮车主，明天给自己家碾。中午她抽空回来为两个孩子安顿做饭，并和孩子们喂了牲口。素娥看到俩孩子把院子和屋子都打扫了，东西都摆放整齐了，笑着摸了摸孩子们的头，并表扬了敏敏。

碾完孩子大妈家的麦子回来时，太阳快要落山了。素娥回家后又叫上孩子们，由聪聪拉着架子车，娘儿几个到街道买了二十来斤菜并一袋面粉拉回家。然后安顿兄妹俩简单做点饭吃，天已经完全黑了，她自己拿个手电筒去挨个叫人给自己家里明天碾麦子。叫谁呢？都说家里修房子有人义务助工，碾麦子是工骗工，没人帮助的。忠祖在家的时候只交换到一个人，素娥只交换到孩子大妈一人，今天麦场上有二人主动答应给素娥帮忙碾麦子，算上四个人，可碾一场麦子至少要十来个人才能打碾下来，怎么办？素娥又想到有两家自己给做了衣服的人还没付钱，她想那就别收钱了，交换一天时间给自己碾个场，不知人家同意不同意？正好碰上这样的一人，素娥试着问了，人家爽快地答应了。素娥于是又找到另外一家，一谈便妥。素娥还想到有三家的衣服料子拿来在家里放着没做出来，便也叫上了。好在所有人都答应了素娥。还有两三个人的缺口，怎么办？素娥忽然想起今天怎么没捎个话让荣祖过来帮一天，现在迟了。逐个叫完人时，已经十点钟了，深一脚浅一脚回到家里，俩孩子烧了点饭，已喂完了猪和驴。娘儿们吃完，敏敏洗碗，素娥发了一盆面，须得四点钟起床蒸出馒头来给碾场的人吃。收拾停当，十一点半，娘儿们才睡下。素娥一夜不停地醒来看时间，四点钟便起来做馒头，到天亮孩子们起床时，已做好了馒头。聪聪指着晾满案板的馒头说：“ 馒豆。” 素娥教他说正确：“ 馒——头。t、tou。” 聪聪笑着学：：“馒口。”素娥直到教正确才罢。

这一天在新庄旁边打麦场上摊麦子的时候，又来了两位大娘帮素娥，既没交换，也没做衣服，俩人说素娥给过她们鞋面儿和垫鞋底的碎布，她们要给素娥帮一帮。素娥舒了一口气：真是感激，总算人员不紧张了。跟着大人来玩耍的几个大大小小的孩子欢快地拉着麦剪儿，聪聪上了麦垛往下揭取，敏敏和几个孩子们跑前跑后拉给大人。掲出来了火烧麦，送到了大人们的手上，有人举起来不解地问：“这是怎么了的？”素娥欲言又止，终于说：“那是大兴安岭来的火烧木。”人们猜出了个八九不离十，便不问了。素娥又祝愿今天是个好天气，千万别起雷雨。摊到半途，小姑荣祖也来了，她说来赶集的邻居说娘家今天碾麦子就赶过来了。素娥便回家做干粮，馒头现成，炒了一脸盆菜，烧了半锅汤。这时只见聪聪一个人回来爬到炕上睡下了，素娥不知怎么了，过去摸了摸孩子的额头不发烧，拉着孩子的手问：“ 怎么啦？” 聪聪一脸疲惫摇摇头睡着没动。素娥顾不上再问，麦子摊开了，三轮车去碾，大伙过来吃干粮，素娥赶紧去拾掇吃喝。荣祖招待着大家。有几位大嫂自己到厨房端菜端汤，大家坐在院子的阴凉里吃着说着。这个说：“ 今日碾场，昨日忠祖出外，这叫个啥事情？” 那个说：“ 他天天在家的时候把这点麦照看着打碾了再去，挣钱，这一两天也挣不了多少。只是把个娃娃挣得够累，那么一垛麦一个娃娃揭完了。” 一个又说：“ 要不是这么个婆娘挣钱，指望他挣钱时，恐怕就······ 还把个婆娘经常戳打呢。害怕老婆和别的男人说一句话。”一个笑说：“就以为他爱的人世上的人都爱。” 大家哈哈一阵大笑，素娥益发羞惭。 另外一个说：“ 忠祖比他哥体面到哪里去了。我们常议论说忠祖如果不是被家庭拖累，确实是一个不简单的人。你算一算，一个人刚长大就父亲离世了，后来接二连三他兄弟老三死了，他哥死了，他妈去世了，都是他一手埋葬的。家里的老婆是这么个身体，一个儿子又是这个样子，这么大的打击再强的男人也支撑不住了，搁在一般人身上早垮掉了，忠祖还是凭他的那股犟劲硬撑着呢。给忠祖有一个像样子一点的家庭的话，那么体面的男人一定不是一个落到人后面的人。” 另一人还冲屋里的素娥说：“ 你要提防着，你家这男人出门被人叼了去，和我们的丑八怪男人不一样。“ 在屋里照看聪聪的素娥大声回答：“ 只恐怕阎王爷一样没人要，有人要了赶紧去，我巴望不得。” 众人又一阵笑。素娥只觉得她说的是心里话，自己能够过上平静的日子，便再也不见着那个土匪她也愿意。然而对于聪聪来说，对于一个男孩子来说，父亲比母亲更重要。可看到孩子累成这样，素娥心里一阵阵难过，不由地泪水夺眶而出，心想如今聪聪并不是没有父亲。听到大家的议论，素娥又想：懒汉永远没有好日子过，不管他娶到谁，除非他变勤快。像样的家要自己造就。反过来素娥又想：那强盗能出外打工，总算是向前迈出去了一步，还能让人寄托着一丝希望，现在她完全相信男主内女主外的传统作法。这些年我是何苦来呢？确实我错了，我为什么要做这个裁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