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卖菜和邻居2

素娥一边做饭一边观察着院子里的婆婆，只见婆婆闭着双眼，耷拉着脑袋坐在太阳地里，满头白发更白了，脸上缺少血色。素娥明白婆婆的事来临了。经历了老三和老大的事，心里便不惊不怕，做好准备就是了。两个孩子帮助妈妈做饭，饭快要熟的时候，只见聪聪与妹妹两个跑去扶着奶奶进到屋子里，然后又跑到厨房里来端饭。素娥看着孩子们的一举一动，不由地泪流满面：我的孩子正需要人来照料的时候，天天哭，无人听见，无人看管，今天大了来伺候你，你是否觉得心安理得？难道你不觉得受之有愧吗？到最后鞍前马后伺候你的还是我的孩子。素娥擦去眼泪，笑着安顿两个孩子端饭吃饭。

第二天是个集日，素娥要上市卖菜，因此不再准备裁缝的家当。依然天不亮就第一个起床，她到婆婆和女儿敏敏睡的屋里转了一圈，发现婆婆睡得安稳女儿未醒，便悄悄出来闭上门，为一家人准备吃的。她想今天自己要做菜贩子了，这可是第一次，忠祖则是重操旧业，他现在还在睡觉。素娥把馍烙熟了，汤烧好了，先端给婆婆和敏敏，敏敏自己在穿衣服，婆婆醒了，看上去很疲劳的样子。素娥吩咐祖孙二人吃喝时，婆婆只喝了半碗汤，敏敏则连汤带馍吃了一碗。端给忠祖和聪聪时，父子还在熟睡。素娥不免有些着急：这时候了，还不起床，不怕迟了吗？她推了推丈夫说：“ 起来吃喝。” 忠祖在睡梦里啊了一声鼾声依旧。又摇了摇聪聪，儿子一骨碌翻身起来，赶紧穿衣服，然后吃喝。

素娥回到厨房边吃喝边给小猪伴食。出门给猪放食时看到路上赶早集的人已经在走，而自家的一车菜还在车房紧锁着呢。她进屋拿了钥匙出来开了车房门，将自己能拿动的零菜装上车，整筐的她拿不动，只好等忠祖。忠祖出来的时候，边走边穿外套，一头钻进厕所，喊出话来：“ 你难道就不知道给车把水加上吗？只是等着。” 素娥心里骂着 “ 谁在等！” 于是赶紧提上桶儿去水窖中打水，水打上来后，忠祖从厕所出来提上桶儿进车房加水去了，素娥随后进来收拾菜。两个人装好菜，仍用包皮布包了，拿绳子捆绑了，忠祖摇起车，开出车房外停了，给车子响着预热，才进屋吃喝去了。

当忠祖开着三轮车来到街道集市上菜市场时，已没有了摊位，别人的菜已经摆放停当在往外卖了。正好有家卖旧衣服的今天没来，摊位空着，忠祖便摆上自己的菜，等待着顾客来光临。昨天在蔬菜批发市场六十元买了两杆新秤，秤对素娥来说是陌生事物，她赶紧熟悉认识着上面的点数。有人要买菜，素娥手脚忙乱秤准了二斤韭菜递给顾客，忙乱中转过头来问忠祖：“ 一斤两毛，二斤多少钱？” 忠祖一听，生气地说：“ 不知道！” 素娥猛地明白了，自己偷偷笑得不可收拾：我连这个帐都算不过来了。忠祖呵斥了一声：“ 还好意思笑，记着把钱收了。” 素娥答应着忙碌开了。正忙着的时候，一个年轻男子买完菜看着忠祖素娥说：“ 啊呀，你们两口子。” 忠祖忙着没理会，素娥等着听他说两口子怎么啦，却没见下文。有什么不对之处吗？看了一眼那人，并无恶意。素娥经历过当初上市裁剪衣服时，被男男女女围观并啧啧称羡的事，因此不以为然，忠祖曾经说过，什么好不如命好。素娥不知道这句话对呢还是不对，嘴上说人要奋斗，心中只好默认了命运。

一阵忙碌过后，渐渐地不忙了。菜卖出去了过半数，忠祖于是对素娥说：“ 你一个人暂卖着，我家里看一看去。” 素娥点了点头，啊啊答应，是该看一看去，老人还在炕上病着呢，还有两个不懂事的孩子。素娥一个人应付。“ 你呀，我左等右等不见你，原来你在这搭干这个着呢，怪不得我们找不着你。”

素娥一看，说话的是几个经常找自己做衣服的姑娘，便不置可否笑了笑。另一个又说：“ 卖菜还不如你做裁缝。你的这一变腾我看只是牛笼嘴变个鸡罩。”素娥笑着说：“ 别说了，给我当上个买主了回去。” 一旁的菜贩子接上说：“你们当裁缝干净利落，取利十拿九稳，贩菜是赔是赚没个保障。” 顾客少了，菜贩子们有时间说话了。另一个又高声说道：“ 你没见昨日卧在路上的那十九辆三轮车吗？好不好？” 素娥说：“ 我数了十七辆。少数了两辆。” 菜贩子说道：“ 路上十七辆，巷道里两辆，我数的清清楚楚。交警下班的时候不是拉着一车轮胎吗？” 这时，只见聪聪拉着妹妹的手来到了素娥面前，女儿叫了一声 “ 妈妈。” 素娥正在给别人称菜，吩咐女儿绕到后面来，前面有车危险。敏敏拉着哥哥的手来到菜摊的后面。兄妹俩伸手去拿筐里的西红柿，素娥称完菜放下秤后，赶紧去挡孩子的手，就怕孩子抓破了西红柿，找出了两个熟透变软的给了孩子，并对敏敏说：“ 太软的抓上两次就破了，咱们吃。样子好的卖钱。你爸呢？” 敏敏说：“ 我爸喝茶着呢。” 素娥一听惊讶地想：这里集市还没散尽，你已经在家里喝茶了。不顾路上有车还让两个孩子自己找到卖菜的地方来，这种人真是的，素娥很生气，可她又毫无办法，又问女儿：“ 你奶奶怎么样？” 女儿说：“ 我奶奶睡觉着呢，说她心口子疼，我给接了一次尿盆。” 素娥不言语了，爱怜地摸了摸女儿的头：总在替父母尽孝道。聪聪看见了，也伸过头来，素娥明白，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

断断续续有顾客光临菜摊，素娥发现长期贩菜的那几家拉的最多，剩的最少。有两家已经卖完，正在收拾回家。这和自己长期做裁缝一样，有固定买主回头客，所以早卖完早回家。人越来越少了，还不见忠祖的影子。学生中午放学了，人又多了起来。往常这个时候素娥打包回家做饭，今天卖菜她走不了。素娥趁空把借人家的篷布还了，下午用剪衣服的剩料缝一张自家用。又有学生老师来卖菜，下班了的几家单位的职工也来卖菜，他们多数人认识素娥，这个问：“ 改行啦？” 那个问：“ 当上贩子啦？” 素娥笑着，招呼着，称菜、收钱、找钱，应付自如。看到走在路上的一队小学生，就有聪聪这么大的。孩子该上学了，可还不会正常说话，素娥心里又急又疼。秋季新生入学时无论如何要让聪聪上学，不说话也要让他上学。素娥转眼看到聪聪专注地看着从眼前经过的一队小学生，那是很羡慕的眼神。又一阵痛楚从心中掠过，自问当初为什么不把孩子专心照料，挣什么钱，逞什么强。转念又想，自己不那么辛苦奔波，自己娘儿们就有被冻死饿死的危险。老大、老三不是例子吗？人死了，哪一个不是身负外债一贫如洗？就以今天为例证，主持卖菜的人回家喝茶去了。中午了自己还得守摊，不能回家做饭。

学生走过之后忠祖才打家里来了，对素娥说：“ 不收拾装车回家，还等的啥？” 素娥心里骂道：自己卖菜的不见人影子了，来了还怪别人不收拾。口里说：“ 这菜还要卖呢么。” 忠祖摇着脑袋说：“ 没人了谁买你的？收拾收拾。”于是剩菜装车，两个孩子争着抱一个一个的卷心菜。一旁的菜贩子看见这一家人，觉得这么一对漂亮夫妻，生的孩子比爹妈差远了，哈哈笑道：“ 老二，你家的这娃恐怕不真。” 忠祖撇撇嘴，挤挤眼，扮个鬼脸，继续装菜。素娥虽然不动声色，知道丈夫宁可相信这类话，还会变着法儿怀疑拷问自己，因此板着脸不理别人的玩笑。一家子装起少半车菜拉回家，三轮车往车房里一停，忠祖进屋开始盘算自己卖菜 的账目。素娥先去看了一眼婆婆，睡得还算安稳，然后到厨房做饭。

两个孩子给妈妈帮忙，聪聪给灶膛里添煤，敏敏洗菜。饭快做熟了，忠祖来到厨房对素娥说：“ 一百八十块钱的菜，今日买了一百五十块，本钱都没卖够着？” 素娥说：“ 还有那些剩菜可卖呢。” 忠祖说：“ 那些菜再卖不上多少钱了。另外加了二十块钱的油，这一趟下来就没了，还交了五块钱的税，两个人吃了三块钱的饭，这些都要算在本钱里面，还差将近六十块钱的本呢。剩菜卖不上钱，看起来好像还是半车，抖虚着呢没份量了，已经是焉菜了。再能买上一百元才有四十块的利润，那些菜能卖上一百元吗？” 素娥一听摇摇头，心里算计着：两个人，加上车三天时间，算下来什么也没有，便有点心灰意冷了。只听忠祖又说：“ 这车上还要许多东西呢，千斤顶、篷布，扳手这些工具都要买上呢，加上办证办照，需要近一千元呢。明天我一个过去栗店卖菜，你还是把衣裳做，不敢丢开手。这一趟是本钱太少了，再一个今天的摊子的位置太靠边了，下个集日抢占个好位子就好卖了。”

饭熟了，忠祖端到老娘睡的屋里，放上炕桌大家围在一起吃。老娘挣扎着坐起来吃了两三口便睡下了。把一片忠祖这次拉来的萝卜含在嘴里，无牙可咬尝，咂着品点味道。看到孙子聪明可爱，老娘缓缓地对儿子儿媳说：“ 后半年把咱娃放到学校里念书去，娃会念书。” 素娥答应着老娘，说：“ 一定去呢。”忠祖则不置可否。吃过饭收拾完毕，素娥为车上拼缝篷布。忠祖挑上一担人粪尿，毛驴驮着驴粪，两个孩子聪聪拉着毛驴，敏敏肩上扛着铁掀，一行往地里送肥去。素娥看着兄妹俩，心中想着一定要让两个孩子下半年进学校读书。

第二趟去菜市场拉菜忠祖一个人去了，素娥在家看老人和孩子边缝衣服。忠祖回来时把大姐叫上了来看望老娘，大姐比忠祖两口子年长十来岁毕竟有经验，一看卧病在床的妈妈的情况，连忙着手准备后事。首先是寿衣，从妈妈的箱子里找出早先准备了的两件，一件棉袄一件裙子。上下做全要七件，裙子是早年买的成品又太难看，不要了再做一件新的。于是返回自己家扯上材料，叫了妯娌和左邻右舍，大家七手八脚帮忙两天就缝制齐了，然后背着寿衣来为妈妈送终。忠祖这边屋子太小，大家把老娘又拉回老庄上堂屋里，大女儿日夜陪护着，老娘此时已不吃面食只喝凉水。忠祖再没有去拉菜，找来木匠做寿材。家里有盖房子做门窗时剩下的三张大木板，老娘家里也有一张，忠祖再去木材市场赊了些添上做好了寿材。又请来风水先生踏看茔地，兄弟几家的地里都没有可用之地，只好用自己家的两亩上等川地交换得了六十平方坡地作墓地。

病倒十来天后，一切预备停当了，老娘撒手西去，享年六十四岁。临终之时，她心里最放不下的是聪聪父子，弥留之际又对忠祖说：“ 你就招个上门女婿吧。” 一句话说得忠祖火冒三丈，拳头攥得咯咯响，几乎要打出来了，骂了一句：“ 你就给我交代这句话吗？” 终于没忍住打了老娘两个耳光，一气之下洒了一泡尿在盆里，端到老娘眼前说：“ 喝！喝！” 大姐只是哭泣，不敢说话。实在看不下去了，只好软言软语对弟弟说：“我求你呢，你不要。”忠祖放下尿盆走出门外，却发现外面聚集了三四个人在观看。大姐发现妈妈脸色不对，似乎是要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样子，赶紧去追忠祖到门口 ，对朝外面正走着的兄弟喊：“ 忠祖你赶紧回来。” 忠祖又返回来，姐弟俩回到老娘身边，看着老娘断气了。忠祖便请来了阴阳先生和吹鼓手，在族人的帮助下，和村里人一起殡葬了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