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卖菜和邻居1

忠祖开着新三轮车磨合了两天就下邻县的蔬菜批发市场拉菜,并要求素娥跟车。素娥只好搁起自己的活计,让徒弟们暂不要来。准备了坐车穿的棉衣。虽说春暖花开,但所有行驶三轮车的人都穿戴得好像去南极洲旅行。家里有大弟弟素斌从城市里拿来的衣服可穿,只是忠祖缺少一件棉裤。两个人要包裹得严严实实,还是春天,又是夜间行车,车又没有驾驶室。素娥赶集时坐过一次梅必公家的三轮车,那风把个人能吹透。

这天晚上忠祖把母亲叫过来陪孩子睡了,两口子夜里四点起床,简单吃喝了些就出发了,出来发现还是落在菜贩子们的后面。忠祖紧紧追赶,第一次开车往菜市场,他担心记不得从前走过的路了,聚精会神开着他的爱车。夜一片漆黑,素娥隔着铁栏杆坐在忠祖身后,还是有点怕。眼睛看着车灯照亮的前方的路,心里想着家里的孩子正在由奶奶陪着熟睡。忽然想起自己做衣服时忠祖从来没有起这么早过,是该让他早起晚睡一下的时候了。她忘记了害怕,寂寞又袭来。三轮车柴油机的响声很大,人无法说句话。遇上坑坑洼洼的路段时,车子颠得厉害,有时颠得后面的素娥腰部生疼,她只好手扶栏杆蹲在车里。蹲多时了又蜷得腿疼,便又坐下来。寒风吹在脸上刀割一样,她尽量把头低着,躲在丈夫身后。颠簸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到了蔬菜批发市场。此时,天还没有亮。早到的车停在大车棚下面,人却在车里呼呼大睡。

素娥大惑不解,这些人为什么不睡到天亮了再出车,非要后半夜赶路,到目的地了又睡觉?一问,丈夫忠祖答道:“ 我说你是井里蛤蟆见过什么?路上有交警呢,像咱们的车还没有牌照,没有驾驶证行驶证,就根本不让你上路,抓住了重重地罚款呢。不是谁白日里不爱走,爱走个黑路。” 忠祖说得恶狠狠咬牙切齿。另一个菜贩子笑着说:“ 有牌有证的车,只要让交警逮住,就给你翻来覆去地折腾你呢,

是样样税费,什么基建费、公路摩擦费、代交税、教育附加费,杂七杂八的,是无底洞,一辆车永远交不清楚。不过,牌照和驾驶证行驶证是一定要办的。不办是不行的。” 素娥脱口问道:“ 那咱们怎么回去呢?”一个睡大觉的忽然喊道:“ 回不去了,只能长期住在这里了。” 大家一阵哄笑。另一个说:“ 只有等交警下班了再走。天天是这样。”又一个人指着外面马路上行驶的车说:“看,交警上路了。” 天色大亮, 三辆白色的小轿车从菜市场旁边驶过,朝大家来的方向去了。素娥不禁又问:“ 他们不进来查吗?” 有人说:“ 以前进来,现在不来了。市场管理与交警打了官司,交警输了,就不敢进来了。所以有时不拉菜的车也进来躲交警.。”

菜市场上人逐渐多了起来,很多人用架子车拉着菜进来了,一辆车上就一样儿菜,一车接着一车。大车棚前的空地上很快停满了各样蔬菜车。忠祖先从一车黄瓜上抓起一支黄瓜,转身送到素娥手上说:“ 你先尝。” 旁边一个菜贩子高声说:“ 人家把老婆尊敬,双手递上去,还说你先尝。说句实话,我就从来没这么巴结过婆娘。气管炎真严重。” 另一个说:“你看一看人家的老婆和你的老婆一样不?人家的老婆会裁剪,会挣钱,你的呢?” 这句话引来更多人的目光,素娥不好意思地微笑着。前面那个人答复:“ 我的老婆就会拉个车,担个粪······· ” 后面的话不堪入耳,人群又一阵哄笑。

整个菜市场上人头攒动人声鼎沸,菜贩子和菜农谈价钱;市场管理的人来收税,一车一张一块钱的票;过后又来了两个穿同样制服的人收取摊位费。菜贩子的车一样菜一样菜慢慢地装满了,菜农的车一个一个渐渐地空了。菜农们回去了。每一辆三轮车都包装捆扎好了。忠祖素娥既没有拿包菜的篷布,也没有拿捆扎的绳子。一旁同村的一辆车主人正在捆绑,那人说:“ 你不束紧衬把你的那一车菜颠簸到家里时都抖成烂菜了。” 那人说着匀出自己的绳子和一张篷布丢给无计可施的忠祖,又说:“ 我看你就划不来跑车卖菜,做衣服的活又轻松又干净,挣钱又稳,干这一行那是风地里捉鬼呢——没个保险的。你把裁缝撂过了干这一行是抓了芝麻丢了西瓜。” 忠祖边和素娥束捆自家的车边嘿嘿说道:“ 那个针线活我干得够苦够累的了。”

额定载重量五百公斤的农用三轮车,有的七八百公斤,忠祖一来带的钱少二来新车新手,装了三百多公斤。菜贩子们互相传递着交警下班的情况,同时来到菜市场內的小饭馆里吃了饭。不知哪个说了一句 “ 下班了 ” ,然后一辆辆车从蔬菜批发市场出来上路返回。有个搭便车的小伙子,别人都说车太重不敢再拉了,又问忠祖,忠祖便拉上了。

一路上三轮车队争先恐后往前赶,忠祖又落在后面 了。走过一段路后,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现象:每隔一段,就有一辆三轮车卸去后轮斜卧在路边,周围也没有人。起初素娥以为这些车是轮胎爆了,一路数下来竟有十七八辆,症状一模一样,便觉得不是爆胎。同车的小伙子说那是交警卸走了这些三轮车的轮胎。素娥心里顿时感到有些愤怒:这些人全部家当置买了这么一辆三轮车,甚至是借贷购买的,上路了竟是这等遭遇!好在走上山路后,再没有被卸去一侧后轮的三轮车停在路边。

忠祖的车正上坡时不小心熄火了,车开始往后退,素娥吓坏了。搭便车的小伙子嗖地跳下车,一边喊忠祖踩刹车,一边在后面推,三两下帮助忠祖停稳车子,再帮他启动。小伙子嘱咐忠祖踩好刹车,自己迅速拿过摇把安好,一把摇动起柴油机,然后在路上尽力推住车子,高声教忠祖:“ 放开刹车,踩住离合,换上一档,放开离合,加油,走!” 忠祖听着口令完成了一组动作,车子又向上爬了。素娥松了一口气,心里直祷告:谢天谢地,烧高香了,今日白捡了个教练,否则今天这儿就出事故了。她转过头看了看地形,假如再退下去几米,就是深沟了,她不禁打了个寒噤,心里开始不恨那些交警了。小伙子扶着车子三两步跃上车来坐好。素娥赶忙让了让,说:“ 这一次多亏了有你在。”小伙子说:“ 没事。” 接下来一路指导着忠祖什么时候该换挡,什么时候踩油门,什么地方踩刹车,这才顺利到家。两个孩子从家里跑了出来。

忠祖停好车对小伙子说:“ 今天多亏了你。去的时候空车好开,来时重车就难开了。要不是你,今日个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呢。谢谢你!” 小伙子说:“ 不用谢,走上一趟就知道了。” 说完转身跑了,自己的一点行李都没有拿。素娥不解地问:“ 他怎么把行李忘了?” 忠祖回答:“ 一定来拿呢,你别急。这菜要打开包装晾着,不然会烂的。” 于是二人解开绳子,忠祖给俩孩子每人一根葱。不一会,小伙子果然回来了,要给忠祖六块钱作为乘车费。忠祖知道这是坐班车的价格,说什么都不要,小伙子扔下钱,拎上自己的行李跑了。素娥说:“ 咱们今天收人家的钱不合适,要不是人家帮助,还不知道在路上怎么着呢。” 忠祖边查看菜被压着没边说:“ 今日在菜市场没人拉他,他身上又没带钱,咱们拉上了,他当然到家里取钱给咱们车费。” 素娥不禁又问:“ 到家里拿钱?他是哪里人?” 忠祖反驳道:“ 装腔作势的啥?你不知道他是上街人吗?” 素娥也好笑起来,自己实不知道他是哪里人。印象中似乎见过。虽说素娥嫁过来快十年了,可她每天在家赶制衣服,逢集日出来赶集见的人虽多,却不知道某人是何许人也。

素娥看到忠祖给两个孩子每人一根葱,有些不满,说:“ 给你们一人一颗西红柿。” 刚要取起来,忠祖制止说:“ 要买钱呢,不敢放开吃,把利钱都吃没了。” 素娥一听好惨淡,不拿了。临了忠祖还是拿了两支黄瓜两颗西红柿交给素娥说:“ 进去洗了,切碎凉拌了,大家尝尝。”

进屋一看,婆婆在炕上睡觉,脸色苍白,满头白发更白了。忠祖问:“ 不起来,还睡的啥?” 婆婆说话显得有些吃力:“ 我今日个心口子疼得很。” 两口子先脱去厚厚的棉衣,素娥赶紧收拾做饭。忠祖口里说:“ 不起来,整天睡觉越睡越疼。” 骑上自行车去叫医生。医生和忠祖来了,素娥端上凉拌黄瓜、糖拌西红柿和馍。让医生吃,医生不吃,两个孩子在厨房吃完妈妈留给他们的黄瓜后赶过来了,素娥赶紧一手拉住一个,不让两个当着医生的面抢吃。聪聪挣脱妈妈的手出去了,进来时手里又拿了一双筷子。素娥悄悄数了数先拿过来的筷子,人手一双正好缺一双,聪聪便拿来了一双。素娥心中笑了。想起刚才端菜是聪聪拿给她的筷子,过来时有医生就知道缺一双。难道他会数数了?还是按人头分配的原则?

中年医生为婆婆听了听腹腔胸腔,用手指压了压,按了按脉搏,然后缓缓说道:“ 胃部已经是硬块这说明已是癌症晚期了。鉴于是老人了,我的意见就不必大动干戈,治也是白治,也没钱治。取上些止痛药,准备后事就是了。”医生很清楚忠祖的境况,所以这样说了,说完就走。两个孩子赶紧去吃黄瓜西红柿。忠祖一听愁眉不展了,送走医生进来时,已经气呼呼的了。口里忿忿地说着:“ 迟不,早不,偏偏我买了车就来事儿。” 素娥听完医生的话,就深深地同情起婆婆:小儿子离去不满四年,大儿子离去才一年多。一生坎坷不幸的婆婆这就要走,素娥心想应该对婆婆再和善些,陪她走过最后的岁月。听了忠祖进来说的话,心中骂道:是你自己没安排好,怪哪个呢?你不知道身心接连遭受重大打击的风烛残年的老妈妈有一天会离你而去吗?一个自幼被大家宠坏了的人是不会照顾其他人的。出乎素娥意料的是忠祖竟然命令睡在炕上的妈妈说:“ 你别只管睡着。你不能下来到院里走走吗?下来,下来到院里走去!先前给你取的药还没吃完你就不吃了,这不是给我找事么!” 看着儿子阴沉的脸色,婆婆睡不住,嘴里回答着儿子:“ 我吃不住,吃上就吐了。” 只好颤巍巍起身,抖索着下炕来,已经难以迈腿。素娥拿过婆婆的拐棍递到婆婆手中,搀扶着婆婆迈出门槛,忠祖坐在椅子上命令:“ 自己走。” 素娥只好放手,让婆婆自己下台阶。这时在院子里的聪聪先是看着妈妈和奶奶,然后赶紧跑上去扶住奶奶。奶奶到了院子里挪动脚步走着。聪聪又跑进屋抱出来妈妈做衣服坐的椅子,放到日头地里。素娥有些惊讶:那椅子儿子拿沉着呢。只见聪聪转身双手扶着奶奶,口里嗯嗯唤着,将奶奶扶到椅子上坐下来晒太阳。这一切素娥看在眼里,爱在心里,并多少有了些欣慰。素娥 转过来对忠祖说:“ 你别这样,往后给你留悔心呢。” 只听忠祖说:“ 我气得忍不住,骂一骂就好了。” 素娥没听懂丈夫说什么就好了。” 是他骂出来自己就不生气了,心情好了?还是把老娘的病骂好了?也不屑于再问他。忠祖到另屋睡觉去了,素娥到厨房为一家人做午饭,平常这个时候已经吃过午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