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老大的遗属和忠祖卖车4

农民把地里的农活干完时,已到了立冬时节。又有三个女孩子来跟素娥学习裁缝。素娥虽然收她们为徒,却总是惋惜她们不去学校读书,学什么裁缝,女孩们都说学费太高上不起学了,也不愿意念书了。所以只念到初中毕业。

收秋的十多天,素娥因为忙没去栗店那边接活了。这天无所事事的忠祖对素娥说:“ 你去看一下,贷款的事答应不答应,指望的上我就买车,买不上车我就出外去呢,一 走恐怕我就几年之内不回来。” 素娥好笑起来,语带讽刺地问:“ 你就离家出走吗?” 忠祖则郑重其事地答道:“不是离家出走,和你的堂弟同顺那些个一样出门混钱去。” 素娥随口说:“ 同顺每年都回家了。” 忠祖气呼呼地说:“ 你不要把我和别人一样看待,我就是和别人不一样,奥!我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素娥听不明白他说的 “ 和别人不一样 ” 指的是什么,猜想是他自命不凡的意思,因此笑而不语。看着他坐在炕上不动的样子,心想这人确实与众不同,没有人整日这样打发日子。她只好拾掇拾掇自己,把活安顿给徒弟们来做,又去娘家找父母商量钱款的事。

素娥下午回来时国强和忠祖在家里大谈阔论气功。素娥说:“ 钱借上了,同顺的一千,银行贷款一千,哪天用哪天提款。” 忠祖说:“ 我的那个定期存款再有一个月就到期了。一个月后我买车。” 国强说:“ 买上车好处多呢,现在咱们走,病人在家里等咱们治病着呢。” 然后向素娥交代了几句就走了。看着国强和忠祖出去的背影,素娥觉得国强好可惜,和刚来的三个徒弟一样不去读高中,觉得心中很是别扭,又自我安慰:还好,现在的徒弟已经是初中程度了,以前的是小学程度,再以前的只上过两三年学或文盲。一点一点在进步。

这天晚上素娥干完所有的事,仍打发敏敏给奶奶提了饭过去,只她和聪聪二人,很安静。于是素娥不加夜班,只教聪聪学说话。先学了两声 “ 爸爸、妈妈。” 正确。素娥提高音量又教:“ 奶——奶。” 聪聪学:“ 哎——哎。” 教几遍总学不上。素娥干脆改教汉语拼音:“ 啊——” 聪聪学:“ 啊——啊——啊。” 笑着挣脱素娥的手在炕上“ 啊 ” 翻筋斗,“ 啊” 着出拳踢腿,素娥再也抓不到手里了。聪聪咯咯笑着故意躲避着。素娥大声教:“ 爷爷,奶奶。” 聪聪反而将食指竖在小嘴上示意妈妈不要高声,或是不要说话,素娥不明白,对他说:“ 你说话我就不吵你。” 等了一会聪聪安静了,素娥又教,这回他学了两声“ 爷爷奶奶。” “ 爷爷”正确,“ 奶奶” 挺像的,总不准确。又学了两遍拼音啊——窝——鹅,完全正确!素娥觉得心里明朗了很多,高兴地说:“ 你能上学,能学文化,我一定要让你上学。” 聪聪摇着头走过去打开电视机,站在炕上学着爸爸的样子做颤抖功。素娥笑看着儿子,自己哈欠连连,眼皮打架,倒下身子睡着了。睡梦里记得聪聪一个人还在看电视时惊醒了,屋里却黑着。开灯一看,孩子已经睡着了;电视关了,衣服脱了,枕好枕头,盖好被子,把自己安排得好好的。素娥欣慰地笑了,再没有舍得打扰儿子,关灯自睡。

到后半夜过了四点,素娥和往常一样醒了。她常常这个时候穿衣起来开始裁剪,姑娘的时候是看书或写点笔记之类。今夜多安静,多自由。她没有起来裁衣而是拿出前些日子写在半途的悼念表妹的诗稿,灯下再续写起来。她这样写道:

离去的含义不是抛弃

解脱才是真正的意愿

我的同病相怜的表妹

生和死在你是否有界限

获得安宁是唯一的心愿

贫苦的表妹别无选择

我不问你为什么要离去

我们有相似倍受创伤的心灵

我知道世界对你已无留恋

不仅仅是疾病无法治愈

不完全是贫困将你压倒

还有暴力向你施展**威

瘦弱的身躯崩溃的灵魂

怎能承受无休止的摧残

谁不愿意好好地活着

谁愿意好端端的去死

表妹啊同病相怜的表妹

我懂你活着已失去意义

离去也不存在多少遗憾

离开这活生生的人间地狱

安息才是你真正的需求

解脱了的苦难的表妹

安息吧

由于早打好的腹稿,素娥一气呵成。写完合上笔记本,放回柜子一格的后脑。她不想让忠祖看见,前些年,忠祖总爱翻看她的这些书稿,看完后讽刺挖苦一番,而且当做把柄了。天亮了,素娥便继续自己每天的工作。

大清早地,去为别人气功治病的忠祖回来了,进门来高看低看似乎在寻找什么,然后笑着对素娥说:“ 我怎么看着你比那些个婆娘都漂亮。” 素娥一下子不知如何答复,腹内搜寻一遍脱口而出:“ 我本来就不丑。” 这一点她对自己还是有自信的,虽然有的女人当着素娥的面夸赞忠祖美。忠祖笑着又说:“ 昨日去的那家子一个娶进门才半年的新媳妇,长得实在是太丑了,还把她羞羞赧赧地。给我和国强端饭呢,男人出外打工去了。我故意说,今晚没地方睡,就在新媳妇屋里睡,说得那个新娘子赶门跑了。” 素娥一听惊得说不出话来,人家把他正式请到家里,他把别人的家里当成菜市场,由菜贩子信口雌黄,这不等于打人家的脸吗?这个人其实平常不怎么说下流话的。看来真是上不得台面,没人再会请你了。真是得意忘形而故意下作。只听忠祖继续说:“ 这个新媳妇的婆婆有病,一阵一阵犯病了,又是说又是笑,又是哭又是唱。据说平素能骂人得很,我就骂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骂她对公婆不孝,骂她把男人不当人。” 忠祖越讲越得意,素娥越听越不像话,越听越好笑起来,想说一句:那家人不是缺少个骂人的人才请的你。听完了只是说:“ 你这一谢幕谢得够精彩呀!” 忠祖没多想还在说:“ 这碗饭难吃着呢,病人口里一会神一会鬼地怕人得很。最后才给我打发了二十块钱。” 素娥心说人家没打你的脸就算抬举你了。忽然想起近来老中医申宗民好像和忠祖不怎么来往了,想问丈夫为什么,又想问出来可能会被他反唇相讥,还是别问。忠祖却突然问:“ 昨晚我不在,家里来了谁?” 语气好像审问犯人。素娥一听便生气,刚想答复:我不知道!你知道,你问我干什么?正好徒弟们进来了,于是素娥闭口不语。忠祖则更加得意地说道:“ 不要以为我不在家,你约了野男人我就不知道,我有遥感功能和遥视功能。我是神,我都知道。” 女徒弟们瞅了一眼素娥师傅,大惑不解。素娥一听气往上冲,想了想笑答道:“ 原来你不是人,我还一直以为你是个人,把你当个人看待着呢。你不说我一点不知道你是神,而不是人。” 小徒弟窃窃发笑,忠祖也笑了。一女徒弟说:“ 我师傅好着呢,你才这么说。我们庄里有个女人不正经,那个男人从来不说这么一声。” 素娥冷笑了两声,再不和丈夫搭话,只带领徒弟们干活。

直到冬尽春来,天气渐渐变暖,素娥几个月里攒了点钱,忠祖才盖好了车房,然后拿出存在银行的那些钱,加上素娥找父亲向银行贷的一千元和向同顺借的一千元,总共七千多元,接着选择了黄道吉日,请了个懂车的人,去县城买来了一辆没有驾驶室的农用小三轮车。新车停在打麦场上,旁边的小桃树上桃花开始绽放,忠祖放了一串鞭炮以示庆贺。老娘也过来看车。素娥又捏了一把汗,根据以往的经验,婆婆又会愁苦着脸说:我要买根补鞋的针都没钱,人家买的什么什么。然而今天婆婆满脸笑容,还对敏敏说:“ 你爸爸卖菜挣钱,咱们支应。” 素娥于是放下心来。随后又想,我做衣裳为什么就缺少支应呢?儿子儿媳妇两种心肠。这么多年来,素娥又挣钱支撑着全家人的经济支出,又伺候着一家老小,还要随时受气受辱甚至挨打,是该换一换角色了,让忠祖挑起家里的大梁,自己能稍稍松一口气。她实在太累了。更有一件存在素娥心里的事,那就是教聪聪学说话。她一直在争取家里拿钱为聪聪去城里看一看,忠祖始终不同意,或许看也是徒劳的。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教,让聪聪学,学会说话,然后让他上学。这是一件大事,刻不容缓。聪聪今年七岁了,同龄的孩子已经上学了。素娥真是心急如焚,可她又自我安慰:聪聪的情况特殊,迟一点去学校也许是对的。让他和敏敏一起进校门还能有个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