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二件音响与弟子2

安顿一家人吃完午饭，素娥给婆婆盛上饭，让小女敏敏提过去。孩子对妈妈说：“ 路上的学生问我给谁提的饭，我说给我奶奶。学生说你奶奶做啥着呢？还给我在这铁丝上包上了纸，我提上手就不疼。”素娥一听忿忿地说：“你就说我奶奶上班着呢。” 赶紧找了一张纸包在铁丝提手上，提到门外放在孩子的小手手上，说：“ 今晚你过来了我把铁丝用布缠一缠就不硌手了。不要在路上玩耍，一定要在车路边上走，小心车。” 素娥站在门外看着女儿小小的身影在烈日下慢慢走去，不由地眼里噙满了泪水，直到孩子走上公路转过弯去看不见。傍晚时分，孩子常常抹黑过去，让素娥心中难过。想到聪聪和敏敏正需要人照看的时候，没人照看，拴在炕上，从早哭到晚。自己为了糊口而加工服装，眼看着孩子哭，只能干着急，见不着奶奶的面。而今敏敏才刚四岁，就要每顿给奶奶提饭。更让人揪心的是聪聪不说话，提饭的事不敢让他去做，怕走失了叫他不应让人好找。素娥既痛心又着急，不知向谁诉说。

忠祖启程去了矿上，敏敏和奶奶便来到新庄上吃饭，有时候还是敏敏提过去吃。婆婆过来时便帮素娥干些家务活。

半个月后 收麦子，忠祖他们回来了。忠祖对素娥说：“ 这趟算是白跑了，就办班收费挣的钱不多，吃饭坐车租房花完了。我感觉矿上的工人穷着呢，治了病也不给多少钱，住的房子很简单，只不过房子里面比咱们农民的收拾得漂亮，外面还不如咱们的。”素娥听着，心里想先前往家里拿了一些钱，是因为在家里就不用坐车、租房、吃饭这些支出。麦收开始了，忠祖和素娥在地里割麦子时，说到耀祖两口子对老娘指桑骂槐的事，素娥说：“人家怎么样我管不了，反正我保证不打骂她老人家，”忠祖一听登时翻过脸来骂道：“ 说白了你是撒手不管！” 素娥立刻后悔，自己为什么对他说出这些来？讨得一顿骂。

刚收完麦子，这天中午忠祖和素娥在家里收拾牲口的笼头准备犁地，还没收拾完，风风火火跑进来一名村里的女人急急忙忙说：“ 赶紧去看，你哥喝上农药了，拉到卫生院抢救去了。”说完转身走了。 忠祖一听，扔下手中的笼头赶紧去医院。素娥后面走出门看到三三两两下地的人们，只听大家都在议论这事：“ 为啥事喝农药了？” “两口子吵架喝的。” “喝的啥药，能抢救过来不？” “别的药还有抢救的希望，要是三九幺幺就不容易了。” “ 喝了三九幺幺的人几乎没有抢救过来的。”素娥断断续续听出来了事情的原委：耀祖和平常一样在街道卖菜，妻子和丈母娘在地里收麦子。妻子中午回来没饭吃，就跑到街上去骂丈夫。耀祖被当众辱骂大伤颜面，当即回家与妻子大吵一架并赌气喝下了农药。素娥想：老大是村里种地最少的人家之一，老娘的地指给他家的他不种，撂荒后，在老娘的催促下忠祖耕种上了。大家都是割完麦子回家又做饭喂猪，他们两口子闲散惯了，为做一顿饭争闲斗气。也有人说是因为耀祖喝了酒醉在街道，老婆生气才骂的他。

聪聪在炕上午睡，素娥等孩子醒了，领到老庄上奶奶处。婆婆已经知道了这事，不断地抹眼泪，也说是老大两口子吵架喝的药。

忠祖赶到医院时，哥哥耀祖躺在三轮车上抽搐着，还没抬下来。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农药味，医院院长在旁边干着急，口里说：“怎么办？家属不来，谁做主？责任谁负？”等在一旁的庄里人看到忠祖一齐说：“来了来了，兄弟来了。”院长刚从众人口里听说了弟兄不和的话，试探性地问忠祖：“怎么办？”忠祖一看场面明白，果断地回答：“抢救！我负责。”院长立刻指挥众人七手八脚把耀祖抬下车，马上配合医生给耀祖洗胃，再施药抢救。 平日里原本衣衫不整的耀祖此时衣服已经脏污不堪，接二连三的人去寒窑家里找耀祖媳妇要衣服换，她不找也不给，干脆坐在地上嚎哭数落：“我今日到四十岁上了，就连个巴屎的地方都没。” 这女人涕泪俱下，众人奈何她不得只好作罢。先后几个人都没有要出来衣服，她也不去医院看护丈夫。耀祖洗完胃光着身子裹在被子里，没进病房，就在过道里进行输液。由于天气炎热，还有明显的农药味，大家强忍着难闻轮流陪护。忠祖守护在哥的身边，耀祖此时想跟忠祖说句什么，忠祖附耳去听，只听叫了一声：“忠祖。”却舌头打不过卷儿没说出来。忠祖也明知道哥能说出什么话来。心想：我把你救活了，从这里出去，你还不是照样恨我，跟我作对。自从埋了老三之后，你就跟我不说话了。只有素娥和老大的女儿甜甜两个找东西叫人家里医院两头跑。忠祖悄悄对素娥说：“看来只有我出钱了，先把人抢救过来。”素娥也说：“人要紧，赶快抢救人。”甜甜十四岁了，正准备第二天参加小学升初中的考试，只好放弃。甜甜的两个弟弟大的十一岁，小的只有八岁，小兄弟俩虽然也请了假没去学校，可什么都不懂，只能是玩耍。虽然忠祖出钱要全力抢救耀祖，然而还是没能挽救住耀祖的命，第二天，四十岁的耀祖就这样丢下妻子儿女，用三九幺幺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留给大家的评论是：两个大人太懒了，可惜了那三个娃娃。这次没人瞒着耀祖的老娘，直接告诉了她，老娘哭了几声可怜的儿便再没眼泪了。耀祖的死让忠祖措手不及，他原以为能救活哥哥，如今丧葬费又成了问题。大嫂不闻不问任何事情，众人大小事务只问忠祖。有人问：“这棺板买好的还是次的？”忠祖一口回答：“好的。”忠祖只好又自己拿出钱，买棺木、找纸火、请阴阳、叫锁呐，一切费用都是忠祖开销。姐来了才给死去的弟弟耀祖做上了寿衣还有铺寒之类。素娥则照料其他杂事再顾不上做寿衣这些活，走来走去脚上磨起了泡火辣辣的疼，她悄悄用棉花垫了垫，继续料理。就这样埋葬了耀祖。

忠祖半年多来教授气功、治病挣来的钱一扫而光，还从老娘手上拿了五百块钱。忠祖叹自己挣了钱舍不得花，给自己连一双像样的鞋都没有买，就这样一风刮走了。

这期间村里村外人们又是一番热议：可惜了那三个孩子，两个大人都好吃懒做，挣一分吃两分喝三分，一点不可惜，只能那么个下场。这话传到远处，就说耀祖是懒死的。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原本继祖一死，这一家人就赫赫有名了。现在，十里八乡没有不知道这一家人的。多少年后，有人说起昌河这地方，还说昌河街道有个懒死的人。忠祖则说多行不义必自毙，老三的死就是老大当年主持父亲的丧事时，把寄葬瞒了家里人说是安稳葬，于是要了老三的命。素娥觉得这句话未免太过牵强了。

素娥想那孤儿寡母的今后怎么过日子，她想进寒窑去看看，又怕招致大嫂一顿臭骂。以前素娥领教过她的破口大骂，有一次竟然是骂素娥生的孩子和她生的一样丑，反而让素娥好笑起来，她想骂人是要本事的，自己可没那么大力气还口。然而没几天，有人就讲说甜甜妈跟上别的男人了。耀祖活着的时候就有人说这女人不三不四的闲话。念完小学的甜甜辍学在家，两个小弟弟仍去学校，继续读书。

更让忠祖素娥没想到的是这次老娘却不愿意了，这一天她来到忠祖的新庄上，一进门就问：“我的那双老鞋呢？我要穿呢。”老鞋老衣就是寿鞋寿衣，继祖死后老娘搬过来的时候老娘的寿衣老鞋一并搬在这边。哪有人活着穿上大红花的老鞋到处走的？这不明摆着找茬吗？忠祖当即气得脸色苍白，怒目圆睁答道：“不知道！”进屋去了。素娥早已厌倦了这家人的胡搅蛮缠不讲理，便不予理睬。老娘边往外走口中边骂：“老大活着时没得了去，死了也要得到呢。”素娥明白婆婆这明是骂耀祖，实是骂忠祖，便皱着眉头不说话。是忠祖与老娘商量着把继祖的抚恤金所剩的四千块钱，由忠祖去银行存了定期。走出院门老娘又说：“ 我把两个儿死了，三份子家业你一家子占了，你们还对待我是这个样子。” 屋里的忠祖听见了，脸色由白转黄，边走出屋便说：“ 我们弟兄三个死得就剩下我一个了，你还待我这个样子。” 转过脸又骂素娥：“ 你是死人啦，就不能回几句！都是平常不说不管给惯下的。” 素娥不吱声，心想我才不参与这无聊的争执呢。又想这正是由懒惰形成的，实在是万恶懒为首。忠祖一阵风赶出去，老娘正慢慢走着，忠祖赶上去一拳打在娘背上，老娘跑开了，接着嚎啕大哭起来并大声嚷：“ 老三死了，你得了七千块钱，一车煤，就把我还好些，老大死了没得上，就把我不好了。” 素娥追出来恰看到了这一幕，只觉脑袋轰地响起来，为什么这一家人做事都这样出乎人的意料，让人措手不及？只见外面走路的人干活的人齐刷刷驻足观看，正在门外挖土玩泥巴的聪聪惊讶地睁大眼睛看着爸爸和奶奶。素娥太懊悔了，悔不该让孩子看到这样的场面。还好敏敏在院子里没看到。她不知道该顾哪头，看到丈夫蹲在地上龇牙怒目大骂起来，再不赶上去。可怜的婆婆已走往去老庄的路上。于是赶紧拉着孩子的手往家里走，拉进门一放手，孩子又跑出去了。素娥此时觉得自己没脸再出去了，只觉得别人看见自己会说素娥也在打婆婆。她钻进屋子收拾自个的活儿，放着这许多挣钱的活娘儿们没一个帮一把的，只盯着那么几个现钱你争我夺，争去吧，你们争你们的，我挣我的。不一会，忠祖气忿忿地进来到屋里炕上躺着去了。

这天晚饭后，素娥照例打发敏敏提了饭去婆婆那边。农忙时节素娥的裁缝活便少了，反而不忙，收拾完厨房再没做活儿休息了。爬在炕上看电视时，听到有人敲门，素娥穿上衣服去开门。是婆婆背着敏敏来了，她放下孩子说：“ 今晚上叫娃和你睡去。” 然后扬长而去。素娥呆呆地站了一会，想到：和早先一样，儿子得罪她了，她就不管孙子了。可怜今天挨了恶儿的打，婆婆更不管了。素娥只好把敏敏领进屋，安顿在哥哥傍边睡下。再出来一看婆婆已走远，月亮模糊看不见人，只听见脚步声去了。于是关上门进屋睡下。不一会，忠祖却起身披衣而坐，电灯下面他掐指一算，嘴里说：“ 死神上了望乡台。” 赶紧穿上衣裳出门去了。

好大一会忠祖才回来，说：“ 敏敏奶奶去哪里了？那边的门锁着呢，这可叫我怎么办？” 素娥一听，坐起来说：“ 我起来，咱们找找。” 忠祖说：“我去找，你陪着两个娃。” 于是又出来，夜空晴朗，半月当头悬挂。忠祖边走火急火燎边叫着“ 妈 ”。朝山上走，向着大地埂叫，对着山洞叫，直至半山腰到了别村的地界，才沿着另一条山路往回返。下山来又到老庄家门口，门仍锁着。于是又钻进村庄旁的深沟继续找，直呼唤至河边还不见人，又返回来。忠祖更着急了，他呼天呛地道：“ 天哪！我刚把我哥埋进土里，难道紧接着又要埋我妈？若是今日个出了事，我就成罪人了。” 已经是午夜时分，忠祖无精打采地回到家里 ，对醒来的素娥说：“ 满山满沟我都找遍了，没有。现在就看槐树坪荣祖家去了没有。我去看看。” 忠祖大祸临头般着急又紧张，说完加了件衣服赶忙走了。素娥凭自己的直觉认为婆婆不会有事，一定是在什么地方躲着。她想让忠祖别找，就怕忠祖会骂：是我妈，当然我急你不急！怪他白天为什么要挥老拳干野蛮的蠢事？活该你晚上不得安宁，好好找去吧！素娥睡她的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