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二件音响与弟子1

忠祖又花三百元买来一台大的录音机,放上学气功期间买来的音乐磁带,说是功带,做功时好烘托气氛。忠祖这些天来不论白天黑夜,总见他盘腿打坐,录音机里放着梵呗音乐,舒缓地颂唱《南无观世音菩萨》,比起以前,倒是把音量调得不吵人了。偶尔听一听流行歌曲吵一下。晚上睡下的人,素娥醒来时不知什么时候忠祖又在打坐,她尽量不打扰丈夫。

有一天忠祖出去回来时领着一个十三四岁半大清秀的男孩子,说是和他一起学气功的,名叫国强,在街道昌河中学上初中二年级。忠祖自称是自己的徒弟。今天星期六下午放学,国强没回家,来和忠祖玩。素娥一听又是一个忠祖的崇拜者,忠祖有一些爱好武术的追随者。上至申宗民一样的白发老者有四五人,下到半大的男孩五六个,素娥心里说忠祖只是和老人小孩玩耍。

就在连续几天国强在下午上课时间都来找忠祖不回学校时,素娥开始有些不安了,心想这事不妥。忠祖一个平民农夫,或者说是一介武夫,初中文化,有什么本领可栽培人家的孩子?万不可打扰学生荒废学业,贻误人家子弟。素娥停下手中的活看着眉清目秀的国强,正色说道:“ 娃娃,还是要抓紧读书,学好数理化将来考大学。”素娥因残疾不能上大学成为她心中永远的痛,她认为把学生时代的大好时光浪费掉真是罪该万死。学校的每个学生都应该有个大学梦。国强一听则微微一笑,低着头不说话。于是两天没来,可两天后隔三差五常来,一进来便和忠祖说说笑笑半日,或者干脆帮忠祖干些农活和家务。一天,素娥又对忠祖说:“你把人家的学生别耽误,一个中学生天天跟着你转,什么意思?”忠祖信心满满地说:“我知道,还要你说吗?人家的家长把他们的娃交给我了,让国强跟上我学气功呢。” 素娥大为不解但又无话可说了。心想我不认识这孩子家长,否则逢集日碰上跟他们谈谈。

忠祖和国强商量着也开始教授气功了,便在家里举办了两期气功培训班。晚上授课,第一期有学员八人,第二期六人,都是中学生,也就是国强的同学。国强则作忠祖的副手。每期一周时间,就在素娥做裁缝的屋里上课。这期间素娥没加夜班,领着聪聪也跟上学气功,她盼望着儿子早点正常说话。忠祖说功场里不但对聪聪能治疗,而且对素娥的腿也能治疗。

接下来还真有人找忠祖治病,来不了的病人还把忠祖请到家里去治疗,也有确实治好了的病例。忠祖以前学武术的时候就学过人体构造方面的知识。忠祖又提着他的录音机去到国强家办了两期气功培训班。一来说是气功能治病,二来说是病人学了气功还能自己治疗。有些人病了看不起医生,所以气功很热门。开药铺的申宗民也给前来买药的人大力宣传忠祖,忠祖一下子火了起来,人们开始称他为气功大师。素娥心里虽说有些高兴,然而最记挂的还是儿子聪聪。忠祖被人叫去治病不在家,素娥便抽空教孩子练习发音。

吃过晚饭收拾完毕,素娥没加夜班,坐在炕上对着聪聪张开嘴巴教,聪聪微微张开嘴轻轻学了一声。素娥再教,聪聪竖起小食指放在嘴上做了个嘘的姿势,摆摆手指了指墙上爸爸的照片,握着小拳头作了个打的动作,便不再学。素娥弄不明白这些天孩子为什么反倒不学话了。这番比划分明是:别说话,爸爸打。素娥想起忠祖先前对孩子比划过不说话就打打打的事,难道孩子反过来理解了?怎么会这样呢?她心中告诫自己:对孩子要鼓励他说话,不能吓唬,更不能打。素娥正在这里判定猜测,聪聪已经走到录音机前,伸手按了几下按键,录音机闪着彩灯响起来了。素娥惊喜,聪聪会放录音机!聪聪又学着爸爸练功的样子站着上下抖动全身,小小的样子好可爱,素娥笑软了倒卧炕上。聪聪一本正经练起颤抖功来。完了睡觉,素娥故意看聪聪把录音机怎么办,只见他按下了静音键,低头看到录音机不闪灯了,便脱衣服和妈妈睡觉。

第二天睡在老庄上的婆婆领着小孙女敏敏吃干粮来了,素娥笑着把昨晚聪聪的样子学给婆婆听,婆婆笑着说:“ 鬼头儿见啥学啥,眼尖得很,脑瓜子灵光得很。娃娃不懦弱,聪明着呢,就是要快点说话。” 接着又问素娥:“忠祖哄人去了三四天了,还没来?嗯——嗯,人也太好哄了,真是银娃哄猪娃,猪娃哄银娃。” 素娥一听笑得换不过气来,猪娃银娃是街道上的两名弱智人士,人却能说会道的。

忠祖一周后提着大包小包回到家里来,并掏出几张大票子交给妻子,素娥笑着把聪聪放录音机做颤抖功的样子学给丈夫听,忠祖也笑了,说道:“ 我的样样儿就是和别人不一样。我到如今走到哪,那些人还在说咱们一起上市做裁缝的时候,人家来街道观看咱们。” 素娥一听心里想:他在自命不凡呢。

其实这类话素娥也听了不少,已没什么稀奇。看着丈夫沾沾自喜的样子,素娥想男上三十一朵花,忠祖俊美的模样很能吸引异性的目光,于是故意问:“ 看谁?” 丈夫略作迟疑,然后回答:“当然是看你了。”素娥还要说什么,心想爱吃醋的丈夫反而会说素娥吃醋,于是话锋一转开玩笑说:“哎,聪聪奶奶说,真是猪娃哄银娃,银娃哄猪娃,今方信矣。”

忠祖一听立刻翻脸指着妻子骂了起来:“就你们给我脸上抹黑。把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我钱给你往来挣着呢,吃的用的给你往来拿!别把自己的猪病当聪明耍。把你还算个高中生,什么高中生,整个一猪头!聪明反被聪明误,反误了卿卿性命。别人说我坑蒙拐骗,杀人放火,你也跟着说我!我看你是嫌这些个东西多了的缘故。”他越骂越生气,举起手中的玻璃茶杯往素娥眼前一晃,说:“你看着。”然后“啪 ”地一声摔在地上,碎玻璃渣散了一地。素娥好后悔自己干嘛多嘴,她一声不响地听着,不分辩也不解释。两口子斗气,她的主张是一个生气了骂几声,另一个别迎战,等对方气消了,再解释几句就没事了。其实这些日子忠祖处处被人恭维,让人敬奉,虚荣心膨胀,已听不得不同的甚至反对的声音了。

忠祖正骂得起劲,外面院门响有人进来了,是国强领着另外两个小伙子,手中抱着两面镜框笑吟吟走来,忠祖赶紧把地上的玻璃渣一笤帚扫向墙旮旯,然后乐呵呵迎出屋子。小伙子们把镜框抱进屋,熟惯了的国强找来锤子和钉子,找准位置在墙上打上钉子,大家把两面镜框挂起来,与对面墙上素娥的徒弟赠送的镜框相对应。于是这个说:“ 看看人家,这边挂的是商师留念,那边挂的是郑师留念。”那个说:“一般人家里就没有,这可是拿着钱都买不到的。”大家说笑着。

素娥的俩女徒弟、四岁的敏敏和奶奶都来了。素娥端出来忠祖拿来的别人送的油馍馍和煮鸡蛋,安顿给祖孙几个吃,忠祖和他的弟子炖茶喝。满头白发的婆婆看了看墙上的新镜框,笑着说:“ 敏敏说要是给她有两个妈妈,晚上睡觉就不抢占**儿了。”说得炕上的忠祖低下头不吭声,三个弟子偷眼看师傅忠祖,素娥窘了个大红脸别向一边,俩女徒弟把头弯得更低做手中的活。尴尬了几秒钟,聪聪和敏敏争一块奶香糖,忠祖给了敏敏一巴掌,指桑骂槐吼道:“猪头猪脑地滚一边去。”敏敏哇一声哭出来钻到奶奶怀里,聪聪一看,赶紧跑远躲开爸爸。婆婆将孩子领出屋子去哄,就再没有进屋里来,趁机走了。

中午弟子和徒弟们都走了。素娥到厨房生火做饭,聪聪添煤烧火,饭熟了素娥端过来,忠祖正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在炕上打坐,饭来了便结束打坐,边吃饭边看气功方面的书。每顿吃饭忠祖都要拿着一本书看,只要是书他都看。聪聪帮妈妈拿着筷子。敏敏来了,奶奶没来。敏敏来在厨房对妈妈说:“我奶奶说,让我给她提上两碗饭。她不敢来,我爸爸骂呢。”素娥想过来一吃不就行了,拿什么东西装饭呢?这么点孩子提得起吗?

素娥安顿孩子吃完,找来一只装过麦乳精的铁罐儿,估计能装两碗多点,没系儿,拿起锥子在口沿儿上钻两个小孔,用铁丝绾个提把手,盛上饭,盖上盖儿,让敏敏给奶奶提了去。从此开始,不满四岁的敏敏每天给奶奶提饭吃,铁罐儿提坏一个换一个,春夏秋冬,暑往寒来,两百多米的路,每天几个来回,直到三年半后奶奶去世。

国强念完初中正好闲在家中,忠祖便和国强商量着要去矿上授功治病。国强的叔叔在那里,是国营煤矿的工人。老三继祖出事的小煤窑就在那里。这是三十来岁的忠祖第一次出远门,素娥心想丈夫的衣服鞋袜是否完好,走的时候带什么东西,总应该收拾一下。她想知道具体哪天走,好提前给洗衣服作准备。于是她问丈夫:“定在哪天走?” 忠祖顿时翻过脸大骂起来:“ 我要走你高兴了,巴望不得我赶快走。你急得很了,把我赶出门你就宽便了。我在家里时妨害你约你的同学着呢,我是知道的。” 素娥被骂得莫名其妙,不解地看了看一旁的国强。这些日子已对忠祖有所了解的国强对素娥挤挤眼,示意她别对付,听着就是了。素娥感觉挺委屈的,后悔自己问错了:我应该不过问他才对。于是只默默缝制手中的衣服,暗下决心:今后不管丈夫去哪里,千万不敢过问。我再也不问你的去向。于是忠祖打发走了国强,继续大骂不止,直骂到中午素娥去了厨房做饭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