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岳 父 是 盏 灯

上个月,68岁的岳父大人作了一次腺体切除手术。望着他那苍老的脸,佝偻的身姿,我的心不由得一阵阵紧缩。

岳父原本不是农民。上世纪五十年代末期,就读于肥西师范学校。在校期间,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部队到地方招收飞行员,一米七六的他,经过体检被首批选中,只可惜他的旁系血亲中有地主、富农阶级成分的,政审没有过,蓝天之梦就此破灭。毕业后,先是分配在合肥郊区一所小学任教,六十年代初期,因家中生活负担重,申请调回了寿县保义小学。“人没有前后眼”,岳父常常这样说,不久,寿县对公职人员进行大规模裁减,他放下教鞭,回到了生他养他的黑土地上。

八十年代初,国家落实知识分子政策,和他一起下放的老教师,有些人通过查档案,写证明,重新拿起了课本,走上课堂,而他仍在十多亩承包地里没日没夜地劳作,他压根儿就没有获悉任何关于落实知识分子政策的信息。

岳父在操劳与困顿中度过了大半辈子,养育了七个儿女,两方老人又跟在身后,生活的负荷实在太重。大生产队时,他和岳母白天忙碌了一天,晚上,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又一起纺纱线、织棉布,一年下来,赚个两百、三百元,贴补家用,上对老,下对小,岳父算是兢兢业业,殚思竭虑,尽到了一个男子汉应尽的责任!

岳父寡言少语,很少开玩笑,不了解他的人,认为他难以接近,不谙事理,其实,在他严肃的外表下,隐藏着平常人难以达到的善良。1968年冬季的一个夜晚,本村庄的一个孕妇,在保义医院分娩时,因失血过多而死亡,她的丈夫W不知所措,尸体放在冰冷的产**,婴儿的啼哭声撕人心肺。岳父得知消息后赶过去,二话没说,协助他将尸体抬回家,十多里路啊,到家时浑身汗了个遍!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电影多是露天的。一些小青年三三两两,在人群中窜来窜去,踩了脚,碰了肩,就可能引起一场“擂台赛”。一天晚上,岳父所在的大队部放电影,W与邻村的“拳师”常某不知什么原因,发生了纠纷,双方打得难分难解,常某顺手抓起一条凳子,正要往W头上砸,被岳父拦腰抱住,W趁机逃跑。谁知,这可闯了大祸,第二天,常某带着四五个徒弟找到岳父家,要进行报复,岳父说:你们年轻人应该比我们更懂得道理,当时我要不管这个闲事,你俩有人进公安局的,还有人进医院的,对不?常某只觉理亏,讲了一些大话、气话,拱拱手告辞。

岳父待W情深意重,可在此之前,他这个生产队会计,险些被W折磨死。“四清”运动开始后,不甘寂寞的W以“摘帽子”为诱饵,发动几名阶级成分高的农户,捏造一些算不上证据的证据,把岳父批斗得死去活来!生性刚强的岳父,宁愿被拳打脚踢,也不肯低头跪下。每天晚上,当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时,几位老人尾随其后,生怕他想不开,作出极端的事情来,知子莫如父啊。

白云苍驹,往事如烟。转眼间,我也到了被收割的年龄。前些年,那雪花般的检举信,曾一度使我愤懑、迷茫,在心灵支离破碎的日子里,我常常走向岳父的身旁,聆听他的教诲,请他为我指路,他告诫我,要面对现实,相信组织,是自己的事就大大方方地承担下来,不要死乞白赖地求别人;我提出向检举者以牙还牙,岳父说,那不是男子汉之举,是“小人长戚戚”,别人会瞧不起你的。

惟勤可以助廉,惟恕可以成德。岳父用他博大的胸怀,善良的品行,顽强的意志,为我擎起了信念之灯,我没有理由不在人生之旅中,昂首挺胸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