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逍遥派”的逍遥时光
**最开始是批三家村,揪黑帮,其后闹红卫兵,批四旧,斗地富反坏右,再就是大串联,揪斗走资派……在培红中学上了两个月的课,大串联就开始了。随波逐流,我也跟着一帮学长们外出串过”,去过上海、南京、苏州等地。
串联回来后,无课可上,闹革命,搞斗争成了唯此唯大的大事。学校里,各路人马雄起,除了老红卫兵外,还有毛泽东思想红卫兵,毛主席路线红卫兵,继红军战斗兵团等等,多是一些老师在幕后,一帮大的学生在前台组合而成。老师们也有自己的造反组织,名曰红教工。各组织都有各自的纲领、目标、组织原则,斗争的主攻方向也由原来的地富反坏右转为“走资派”了,一时间,校园内风起云涌,如火如荼。
培红中学有位同学,在1967年6月17日的武斗中被打死,造反派追认其为烈士,还成立了一个名曰“东安武工队”的组织,一帮学长们扎着皮带,戴着军帽,骑着自行车穿出穿进,颇有点敌后武工队的风采。只可惜他们没有武功,也不是以武为主要工作。
虽然没有书读,没有课上,我和几个同学还是经常往学校跑,看看热闹,听听辩论,长长见识。
各派组织分别占踞了一些教室,然后用桌椅搭起台子,立起隔墙,就在里面办事开会,写稿子,印传单,搞活动。
有次,我发现有个组织里面堆满了旧书,原来是从学校图书室“抄”(那时不叫“抢”)来的。我想进去看,说是不行,必须是这个组织的人才能进去。于是,我就加入了这个组织,煞有介事地戴起了红袖章,也跟着一起开会、游行、呼口号,搞批斗,我还学会了使用那种老式的油印机。
不过,我多数时间还是躲在里面看书。好似老鼠掉进米缸里,嘿嘿,好看的书还真不少,一本《诗境浅说》让我在这里囫囵吞枣地看完了。我还看了《悲惨世界(一)》,记住了作者雨果,记住了冉·阿让和芳汀这两个人物的名字,可惜书不全,只有一本,我迫切想知道冉·阿让后来的命运,问了很多人都不知道。求不到答案,心里总归是不舒服,还是一位老师偷偷地告诉我,那时就只翻译了这一本,所以冉。阿让的结局无人知晓。
可叹的是,心中的这个悬念直到80年代才得以解开,十多年后,我才将整部的《悲惨世界》看完。
后来,这堆书转移了,吸引我的东西已经飞走了,我对“造反、斗争”本来就没有什么**和兴趣,就很少去参加活动了。武斗开始后,我连学校也懒得去了。
文革期间,各派组织林立,就大的阵营而言,主要有“造反派”、“保守派”之分,派下有派。北京有“天派、地派”、武汉有“钢派、新派”、安徽有““P派”和“G派”、南京有“八二七”和“红总”、重庆有“八一五”和“反到底”、成都的“八二六”和“红成”等,各派相互攻击,争斗不断,天无宁日。
我年龄小,不在人们眼中,无门无派,如果硬要以“派”称呼,则是一名不问天下大事、无人关注的小小“逍遥派”。
天天是星期天,时时都在休息。学校老师不管,各种组织不管,家人也不管,又没有什么书可看,每天的生活,除了吃饭睡觉,剩下的就是“玩”了。我有过了一段天不管地不理的岁月。
从培红中学出来,穿过双洞门铁路桥,便是解放大道。附近有三个地方曾是我们几个好友的乐土,一是武汉展览馆,我们还是叫它“友好宫”。几位学友或在楼前的水池里嬉玩,或在树荫下闲逛、游戏,或谈天说地,哼唱几句样板戏,或背语录、背毛主席诗词。就在这段时间,几乎所有的样板戏我都会哼唱,已发表的毛主席诗词三十七首我都倒背如流,还读了当时能够看到的鲁迅的诗词和文章,偶尔也偷偷读点唐诗宋词,看点吧不让看的书。我们朋友之间还经常比试,看谁背得多,记得牢,看谁知道的多。
二是中山公园,公园里有假山、有水道、有亭阁,好玩就不必说了。只是要收门票,每次两分钱,去多了也是经济负担,这样就逼得我学会了翻墙。所谓久做必犯,有次我被抓住了,被人好好地教育了一番才放了回来,真没想到那时候居然还有人管这些事。如果从中山公园后面的小河里游过去,就安全多了,绝对无人看管。天气稍热一点,我们便从小河游进公园,又游了泳,又游了园。
中山公园门票
有次,有个同学刚买了双塑料凉鞋,叫我帮他带过去,不幸的是被我半道弄掉了一只。我们“捂迷子(潜水)”下去找,找了一个下午,搅浑了半河的水,也没找到。那时,刚兴这种塑料凉鞋,得二、三块钱一双,我自然是赔不起,心里总觉得疙疙瘩瘩,对不起人。直到我下放后,回来过年,遇到了这位同学,才将钱赔给他。他很意外,坚决不要,后来用这钱我们几位在“品芳”照了几张像,直到这时,此事才从我心中抹去,那块石头才算落地。这是后话。
第三个好玩的地方是“同济”,不是医院(医院从来都是不好玩的地方),而是后面的大学。我们小时候经常唱:“汉阳古、汉口洋,武昌尽是大学堂”,那时武汉的大学都集中在武昌,汉阳一所没有,汉口唯一就这一所。同济是五十年代初从上海分迁过来的,最早叫中南同济医学院,那时叫武汉医学院,后改为同济医科大学,现在撤销独立编制(可惜),从属于华中科技大学。
一天,我们正在同济的操场后面玩着,操场上人山人海,估计又要斗哪个人,我们没在意。只见一辆黑色老华沙轿车忽地停在我身边,车门打开,下来一个人,个子高高的,戴着眼镜,很有派头,下车时还用右手弹了弹裤脚,然后整整上衣,神情自若地向前迈去。突然,广场上响着震雷般的吼声“把三反份子王任重揪了上来!”,哇!他就是王任重,等我再赶上前去看他时,他已经被几个跑上来的造反派揪走了。
我当下感慨,到底是大人物,那气度,那神态,即便是走“霉运”挨斗,也是那般自信,那般泰然……我的十三、四岁,悠悠难忘,忆想起来,那真是一段自由自在而又无拘无束的时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