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我的师长们

读小学时,同学间流传一句话: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师到我家,言下之意,老师家访是最可忌怕的。我不怕老师,但也怕老师到我家,只因家里太穷了,自形惭愧,不大好意思。所幸小学五年,还从来没有老师到寒舍来访问过。

师道尊严的柱子耸立了几千年,那时已经开始摇摇晃晃了。虽然公开不怕老师,公然敢和老师作对的学生不多,但背后议论老师,编排老师(指把老师一个一个地拿出来“晒”),嘲笑老师,甚至咀咒一下老师的事情倒不鲜见。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一些同学在“地下”偷偷地按姓氏来排列称呼六渡桥小学的老师们,于是就有了“朱马刘杨、曾贾史何……”之说。

“朱马刘杨”,武汉话读起来和“猪马牛羊”毫无区别,如此迭放在一起,有点吧幽默搞笑的意思。

“刘”指的是教“珠算”课的刘老师,他的课讲得很实用,也还生动。每次上课,提个大毛算盘走进教室,开口便直入正题,决少废话。为了便于我们理解记忆,还自编些了珠算小口诀,一边教,一边摇头晃脑。他的小儿子在我们班,长得很“刮器”,但学习成绩不行,有时连老师烦起来都叫他体面苕。一次,“老头”在上面讲“九九归一”,他居然还敢在下面“打野”,气得刘老师拧起耳朵把他往外揪,听说回到家里还跪了一个小时。

其余三位,只有杨老师教过音乐课,那时的流行歌曲 “小曲好唱口难开”就是她教我们的。朱老师没有教过我,她的女儿跟我是同桌,江苏人,越剧迷(武汉话读:méi)子。有次,她老家一个越剧团到民众乐园演出,激动了不得,知道我是民众乐园的家属,看戏不要钱,就叫我帮着抢位子。师命不可违,一声“得令”,小可早不早就溜进了戏园子。第一排人来人往有干扰,不算最佳,我就在第二排正中位子上一躺,霸王一般,谁来都不让。等到开演前,几位才姗姗而进,我把抢来的最佳位子让出,她们就稳稳当当地享受着看“抵(武汉话读:děi)台戏”的快乐了。我不喜欢越剧,几个女人在舞台上,一下子“盘夫”,一下子“索夫”,咿咿呀呀地唱,听不懂。

“曾贾史何”,武汉话读起来就象是“真假死活”,小小学生,竟敢如此这般嬉闹,胆子还是蛮“粗”的。

曾,曾老师是一个代课老师。可能是学生急剧增多、师资缺少的原因,有段时间,到我们班上课的代课老师很多,来来去去,换得很勤。原本,几乎是怀着一颗敬畏、崇拜之心来仰视我的师长们,在我眼里,他们就是正确和真理的化身,然而,一些代课老师让我的稚嫩简单发生了反应。

老师教育我们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有个音乐老师人很英俊,手风琴拉得很好,歌也唱得好。拉着手风琴,唱着歌,就给我们上音乐课了,不过,对于教育,他好像还缺乏点耐性。没教几个月的课,就离开了学校。还有一个代语文的李老师,不止一次地教错字,“驮呀,驮呀”,她教成“伏呀,伏呀”;“凸凹不平”,她教成“拱洼不平”,我也跟着读错字,还是街坊一个大同学给我纠正过来的。我心下诧异,这老师也会教错字?

印象最深的代课教师就是这位曾老师,“孔孟曾颜”共用字辈,他是“庆”字辈的,辈份不低。人很年轻,也很精神,穿过一件带毛领的皮夹克(绝对真皮,那时还不会造假),潇洒得让人觉得有点做作。篮球打得好,我看过多次,也为他鼓过掌,加过油。

排演节目

曾老师上课,内容总是不很集中,想到哪里讲到哪里,属于那种“爱扯野棉花”之类的老师。有天他在课堂上,居然用武汉话把我们全班同学的姓名拿来解析了一番,当然是贬多褒少。有叫“建群”的,他说应该叫“害群”,害群之马嘛;有叫“彩珍”的。他说“你不是什么彩色的珍宝,而是一堆彩色的废纸”……说到我的名字,还算是口下留情,他说“你叫翔华,你以后只能在中国飞,别想出国了”。时下心想,能在武汉飞飞就已经很不错了,何况还能出武汉、出湖北省飞飞,我心满意足了。不久,这位曾老师也离开了学校,据同学们传言,他干了一些见不得人的丑事。

万没有想到这位老师“算命”还有点准,他的魔咒管了四十年。我喜欢旅游,江东河西,山南海北,去的地方还真不少,飞机也坐过十几次,也就在国内转转飞飞,一直没有机会出国。要说现在出国也不难呀,可每次不是这原因,就是那理由,计划不如变化,最终都是修改行程,没能去成。有时我真怀疑让他一语成谶?直到最近两年,魔咒才算解除,阿弥佗佛!

贾,学校校长贾英如,女,听口音好像是山东人,是个老资格的南下干部,一脸威严。当年学校还有书记,名叫魏仁里,男,听口音应该是武汉周边人,人还比较和气。教师中党员不多,六渡桥小学、福建街小学、木兰宫小学好像共属一个支部,魏书记要管好几个学校。

史,史老师是我的算术老师,身体有点“块”,人却很过细,教学很认真,课也教得精,他比较开放,不拘泥于课本知识,常补充讲些课外的东西,还时不时让我们做一些有趣的数学游戏,比如“算24(即任意4个个位数,加减乘除,得数24)”等。史老师曾向我推荐了一本名叫《算得快》的书,还专门给我讲解过有关速算方面的知识,让我受益匪浅。

我读书时,对数学感兴趣,基础也可以,只是机会不好,刚上初中就闹文革,16岁不到就下放,十八岁不到就当了工人……,接受正规教育的时间太少了。后来混文凭,在报考湖北大学函授时,因为文科相对好混一些,我选择了历史专业。

何老师教了几天常识课,印象不深。

细细想来,在小学,我学得好的还有汉语拼音。发蒙之初,一年级那位老师普通话就说得好,汉语拼音也教得仔细认真,我也学得勤奋扎实。五年级时,教语文的黄老师有时间还讲拼音,她把武汉人容易出错的地方归纳出来告诉我们,比如说“L和n不分、没有卷舌音,也没有鼻音、经常把韵母u读成ou,或者读成ü”等等,还教我们如何去辨析。我普通话说得不好,汉语拼音还可以,现在敲键盘打字,双拼带联想,声母韵母,一般不会错,真是得益于小学基础打得牢。还有位语文王老师很关心我,给我许多鼓励,对于这些好老师,我至今心存感激。

唱湖北大鼓的张明智是六渡桥小学校友,他在一次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很感谢一位名叫卢子毅的老师。卢老师慧眼识英才,当年对他的鼓励和帮助很大,并曾预言张明智将来会“很有出息的”。卢子毅老师也教过我,他上课十分认真,四平八稳,一板一眼,的确很负责任。老师的小孩喜欢扎堆,几乎都集中在我们班,由此推断本班当年是比较优秀的。卢老师的小儿子跟我也是同班同学,关系不错,其家住在统一街一条小巷子里,我曾去玩过几次。卢老师的夫人很朴素,那时还系着“包头”,穿一身黑,为人也很和善。

还有两位从来没有教过我的老师也想提一提,一个叫沈修,一个叫郎秀娜,当时她们的身份是右派,工作是“劳动改造”。我们(不是我)幼小不懂事,还编了个顺口溜:“沈修郎秀娜,她们是一家,两个女右派,天天说黑话”。其实,别说“黑话”,就是“白话”也没有听她们说过。每天低头劳动,一语不发,扫完了厕所扫操场,扫完了楼梯扫走廊,有些同学故意乱扔乱丢,她们仍是一声不吭地重新打扫干净。本来,应该都是讲台上的好老师,命运却无情地作弄了她们,毁掉了她们的青春年华。

大时代,小人物,时代对一个人的影响太深刻了,点点滴滴,分分毫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