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剃头的些许往事
头,人之身体的最上部分,动物躯干的最前部分。文言文称其为“首、首级”,表明它是人体中最高的,也是最重要的组件;亦称颅、颅本指头盖,也泛指“头、头颅”。从形状上看,它象个西瓜,所以北京俗呼“脑瓜儿”;从结构上讲,它外面有一层壳子,所以武汉俗呼“脑壳”;它里面装有不少宝贝,像个袋子,所以人们通常叫它“脑袋”。
“头”和“脑壳”原本一个意思,用于本义可以通用,用于引伸义时则不能。在民众乐园听潘占奎先生讲单口相声,他言道,“砍头”可以说成“砍脑壳”,“剃头”不能说成“剃脑壳”,“带头”不能说成“带脑壳”,“头头是道”更不能说成“脑壳脑壳是道”等等。大笑之余,我也长了一点知识。
小时候,特别不喜欢剃头,嫌麻烦。平时也不大讲究,头发十天半月不洗不梳,也不在乎,更不会主动去剪头理发,总是“挨(拖延)”,挨一天是一天。
头发长了,武汉人叫“深”了,大人呵斥道:头发这深,像个犯人,还不去剃头?逼到这种地步,我才七不耐烦,八不情愿地走进剃头铺。那时剃头便宜,一次一毛钱,连剪带洗,全程全套,决不分项收费。
老武汉的理发业兴旺发达,向有档次之分,最高级的叫“厅”,如六渡桥的“红旗理发厅、香港理发厅”、江岸的“二七理发厅”等;次一点的叫“店”,某某理发店;再次,叫“剃头铺”,个体的,小门面,一般都没有店名,凭人“张家、王家”乱呼;还有走街串巷的剃头担子,人称“一头热”;甚至还有提个盒子剃头的,凳子、热水要顾客家出,其费用当然是最低,减半,五分。
过去,民众乐园里面也有个剃头铺,理发员是父子两个,业务不对外,只为内部职工家属服务。我在那里剃过头,除此以外,我剃头的地方还有两处。
一处就在六渡桥小学旁边,靠清芬路有排鼓皮房,现在还在,其间有家剃头铺。天冷时节,铺子里炉火很旺,自制的铁皮烟囱伸出门外,门口挂乘厚棉布门帘,虽是鼓皮房,里面却暖融融的。
剃头师傅姓王,眼睛有点大,略往外鼓,嘴巴有点翻,象《洪湖赤卫队》里面的王金标,我们同学背地里都这样叫他。“金标师傅”剃头多年,手艺不错,还附带点“武”功,给老年人捶捶背,捏捏肩,掏掏耳朵什么的,很受欢迎。他对我们小伢们马虎一些,刷刷几分钟完事,这却正合我意,我原本不喜欢别人紧在头上弄来弄去的。
另一处剃头铺离福建街小学不远,我有个小学同学叫汉桥,这是他家的产业,他父亲就靠剃头来养活一大家人。
天热时候,这里很舒服,因为有土电扇。所谓土电扇就是一块长方形的大帆布,上面系根绳子,穿过滑轮,人在下面拉动绳子,帆布就来回摆动,风儿便呼啦啦地生起,又凉又爽。设备虽土,招术却灵,一到夏天,生意就明显好于别人家。
汉桥是老大,放学后经常充当拉绳手, 他一拉一逮,很有节奏,省事又省力。有次好玩,我也学着拉了几拉,不如汉桥技术好。
花一毛钱,坐在那里,有人剃头,有人打扇,打扇的还是自己的同班同学,我觉得好不自在。后来,为了半块“支皮(橡皮擦)”,我跟汉桥打了一架,再去他们家剃头时,任父母怎么责骂,他都不愿为我拉绳子了。
剃头,也让我掉过大底子。一个爹爹挑担到三皇街,大人都说他的头剃得好,还便宜二分钱,谁知道他给我剃了一个“围桶盖子”,四周剃得光光的,上面留一圈,十分难看,等我发现已经无法更正了。到了学校,同学们都当笑话,这个打过去,那个摸过来。里俗讲究“剃头三巴掌,越打越肯长”,这个围桶盖子不知让我挨了多少巴掌,发恼都不起作用,弄得我那段时间好不烦躁。
后来我才晓得,这个爹爹头剃得好,是指他擅长剃光头,武汉人把“光头”叫“青皮豆”,他看家功夫是“刮”,刮青皮,刮得铁青铁青、光亮光亮的。让他给我剃成这样,害煞人也!
青皮豆,不完全是老年人的专利,我年轻的时候,也刮过两次,那是当知青下放时。
我的长头发
我是六九届的,听老三届的学长们回来说,学校对口的蕲春县瘌痢多,不能在那里剃头,以免传染。起首,我不敢在乡里剃头。
那时年轻,十六七岁,还不到长胡子的年龄,头发却铆起来长,要不了几天,头上就象顶着一堆乱草;鬓角也长,无事我就把它向前弯曲,还美其名曰“虎爪”。就这样头发一直蓄着,二三个月后,回到武汉才剃头,返乡之前,再刮个青皮,腾出空间,又可管它个一段时间。
不止我一个,剃青皮在我们同学中十分盛行,知青聚会,几个“和尚”在一堆,走到哪里哪里亮,边走还边唱:“知识青年就是我,我是一个青皮豆……”。是苦是乐,说不清楚。
农村有专职的剃头匠,由大队记工分,剃头不收钱。师傅轮流到各个湾子、小队上门服务,一天跑一个地方,十来天一个来回,。令我奇怪的是,有些乡民头发并不长,剃头师傅一来,也跑去凑热闹,问其故,他们笑道,剃一次头,加上来回时间,至少可以半个小时不做活,趁机休息休息也好,原来如此。
队里的长子细爷还编个顺口溜:“吃饭、屙屎、剃头,社员三大自由”。乡民们都说,队长管天管地,可以不让人睡觉,却不能禁止别人屙屎、剃头。
时间一长,我发现瘌痢之说,远不象学长们形容的那么吓人,初来之时的特别在意和讲究也逐渐少了许多,也开始破禁了。剃头师傅很高兴,觉得这是对他手艺的肯定,剃得很认真,也很紧张。我说一句,他剪一下,时不时还停手问一问,生怕弄坏了,都说知识青年爱扯皮。
当年青皮豆,其情其事,的确滑稽,一种掺了泪水的滑稽。
总体来说,我这个人思想保守,生活简单,不善亦不喜“捣饰”,更不爱追赶潮流。印象中,还是结婚的时候吹过一次头,其余的岁月,均是随随便便,顺其自然,最多偶尔在家里作点小打理。
有几年,年轻人中喜爱卷发,理发店里又不准开展这项业务,我们就把铁梳子(这还是托人从上海带回来的)在火上烧红,用来卷头发,卷得头上吱吱直冒烟子,弄多了,头发枯黄枯黄的。后来发达了,才逐渐有了电梳子以及高档的、多功能的调温电梳子。
一天看电视,见一歌星,不详其名,剃个“围桶盖子”,在舞台上又蹦又唱,引得粉丝们狂呼乱叫。我惊叹,他头上的“盖子”绝对比我小时候剃得“圆”,剃得更象“围桶”,最难看的东东,一经明星们刷新,转眼便是最眼热的,最前卫的了。不懂,N个不懂,时尚这劳什子,有时还真是毫无道理可言的。
郭富城式的大分头,曾经很流行,头上顶两块瓦片,一边一块。我们小时候把这叫“汉奸头”,“大分头、香云衫、盒子炮、墨眼镜、文明棍”,在当年电影里舞台上绘画中,这就是典型的汉奸装束,汉奸标志。风水转了,为人不齿的,遭人嘲笑的汉奸头一摇身,便成为“最酷、最炫、最玩味”的了,惹得年轻伢们争相追逐。
或许是因我不珍惜头发的缘故,头发也不珍惜我。头发掉到一定程度,叫“开顶”,我的“顶”就开得早。绝顶而不聪明,人不贵,却无重发,我时有感叹。
头发的资本是年轻,青丝血发,黄金岁月的招牌,青春活力的象征。人老了衰了,头发便枯了稀了,杜甫亦有“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之叹,这是普遍规律,我只得这样自我安慰。
偶照镜子,对着头上那些尚未光荣下岗的余发,我幽幽地说道:你们之中,愿与我相伴终生者,感谢,珍惜;不愿长居者,走好,不送。
呵呵,我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