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4
军营的操场上围了一圈人,远远传来了怒骂声和惨叫声,华连智下了马,和季初五过去看个究竟。
只见人圈中一个光脊背的士兵趴在两张长凳上,背上都是条条血痕。一个身材高大的军官捋着袖子,挥舞着皮鞭,正是已有三年不见的高克平,只见他额头青筋暴露,喝道:“阎金旺,你知不知错?”
那士兵阎金旺叫道:“我不知道!”
高克平“刷”地一鞭子抽下:“你跟着胡来喜、崔马狗一伙人一起去嫖妓,还打伤了**,还不知错?你服不服?”
阎金旺疼得眼泪直流,大喊:“我不服!不就是找了个娘们玩玩吗,你情我愿的,又不是不给钱!”
高克平叫道:“他奶奶的,你小子还嘴硬!你后悔没跟那两个王八蛋一块儿跑不是?”又是一鞭抽下。
阎金旺也是个倔脾气,索性豁出去了,哭喊道:“我就是后悔了!你高营长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不吃人间烟火,我们这些弟兄可都是肉长的,比不得那庙里的泥菩萨,也有个七情六欲,玩个娘们有啥大不了的!打**的是崔马狗,又不是我,犯得着挨这打么?”
“你们这些个混球,就知道在女人身上逞威风,有种把炕头上的劲头使到战场上去!”高克平举起鞭子又要抽去,季初五一把拉住了他,说:“你看看谁来了?”
高克平回头一看,见到了华连智,怔了一下,他倒没季初五那么兴奋,只是点了点头,说:“小五,你们先到营部去,等我收拾完这小子,一会儿就过来。”
华连智跟着季初五到了营部,刚进门就闻到一股刺鼻的酒味,只见墙角乱七八糟摞着一堆酒坛酒瓶。
季初五低声说:“高大哥就是好酒,酒一上头就容易冲动打人……”
华连智皱眉说:“他以前也是这样吗?也没人劝劝?”
季初五苦笑着说:“也就是近一两年酒越喝越多,他要是听人劝,也不叫高大炮了。”
两人聊了几句,见高克平还没来,季初五说:“俺去喊他。”把高克平半拉半拽着带了过来。
高克平冲着华连智一扬皮鞭,算是打了个招呼,说:“刚听小五说了,几年不见,高升了啊,官儿比你大哥那会儿还大了。”把皮鞭往地上一扔,喊道:“副官,把好酒拿出来!”
季初五插话说:“人家喝茶不喝酒。”
高克平干笑了两声:“刚才让你见笑了,都是我管教无方啊。”
华连智见他嘴喷酒气,眼有醺醺之色,已不再当年那个目光锐利如刀的精悍汉子,心想也不知道这高大炮一天要喝多少酒,说:“高营长,酒喝多了伤身,喝醉了就会糊涂误事……”
高克平“哈哈”一笑:“没事,我人糊涂心不糊涂,有的人不喝酒,照样糊涂,比我还糊涂……”叫道,“副官,酒呢?怎么还不拿上来?”
季初五说:“高大哥,今天你不能再喝了,再喝就醉了。难得华二哥从军部过来一趟,咱弟兄多年不见,好好聊聊……”
高克平一撇嘴:“几个大老爷们干坐着聊个屁?边喝边聊,一醉方休!我这儿,别说山珍海味,连猪肉一个月都难得吃上几回,但有酒,酒足就饭饱了……等会儿我喊几个弟兄上山打几只山鸡野兔,这下酒菜也就有了。”
华连智说:“不必了,我已答应周营长,到他那里吃晚饭。”
高克平两眼一翻,说:“那倒是,周麻子那儿可是吃香喝辣的,比我这儿强多了。”
华连智说:“我倒真是想和高老哥你聊聊,就拿刚才那事来说,何必非要动鞭子打人……”
高克平一摆手:“常言道:慈不掌兵,义不掌财。当兵的个个都是裤腰上掖着脑袋舔血吃饭,哪个不是打骂出来的?你个酸秀才,不懂带兵之道!”抬头望天,似乎觉得这个问题不值一提。
华连智被他抢白了一通,十分尴尬,他从来都是被人捧着,连汤恩伯也不曾当他的面前如此重言,心下有些气恼:“高克平的脾气是越来越怪了,难怪别人多有怨言。”
话不投机半句多,就这么不尴不尬地谈了几句,华连智便起身告辞,季初五一直送出来,甚感歉意,说:“高大哥这阵子心情特别糟糕,你可别往心里去。”
华连智连连摇头:“真是十足的丘八作风!不过,我不会跟他一般见识。”
季初五说:“高大哥原来不是这样的,主要是近来遇到了烦心的事。”
华连智问:“究竟是什么事?”
季初五叹了口气,说起两个多月前的事情来。
原来,此时日军已经占领新乡、开封、商丘一带,暂7旅协助第12军担任黄河泛滥区的沿河防务,防线北起磁水、花园口一线,经中牟、尉氏、鄢陵、扶沟,南至周家口,蜿蜒三百多公里,与日军隔河对峙。己方的一些情报机关,如战区长官部、第31集团军乃至重庆军统局,经常派出大批情报人员,越界刺探敌情。当时内地工业品奇缺,连生活必需品如食盐等也必须由敌占区运来。起初情报人员为了工作便利,就以“跑生意”为掩护,回来时都带些货物。因两边物价差额极大,一来一往即可赚到不少钱,成为发财的捷径。一时之间,军统局、指挥机关、游击队甚至连战地服务队等等,都巧立名目,在这一带设立办事处、联络处等,动辄派人越界以“搜集情报”为名行走私之实,尤其是汤恩伯所部与汪伪之间的走私,不仅数额大而且十分频繁,是公开的秘密。汤恩伯还不惜重金从日占区购买贵重物资作为礼品,辗转千里,专车专船运往重庆,以结交朝中权贵。所有这些情况,给担任边防的部队造成极大的麻烦,既要防止敌人混入,又不能得罪上级机关和友军。暂7旅作为杂牌部队在对待这些问题时,真伤透脑筋。
两个多月前,高克平巡防渡口时,查获了两艘向日方走私钨砂的船只,一怒之下,当场枪毙了为首的几个走私者,以杀一儆百,谁料被打死的人中有汤恩伯的一个远房亲戚。本来暂7旅要下设两个团,让高克平当团长的,事情这么一闹,也就泡汤了。
华连智听季初五这么一说,大吃一惊,他呆在上级机关里,这些天四处察看,也只是走马观花,哪知道这黄河天堑居然成为了敌我双方走私的通途!他说:“高营长也莽撞了点,这几个人完全可以押送到后方慢慢审理嘛。”
季初五说:“高大哥一直痛恨这种走私,因为日伪方面走私物资拿的是烟土、化妆品、人造绢丝这样不能增加战斗力和生活力的商品,换回的却是咱们的特种矿产,比如钨砂、锡和铜,还有桐油、粮食什么的。钨砂是中央严禁走私的一等战略物资,发这等国难财,也难怪高大哥发怒,而且……而且从那几个人身上还搜出了一封密信……”
华连智问:“密信?上面写些什么?谁写给谁的?”他预感到这事非同小可。
季初五说:“俺也问过高大哥,他不肯说,把信烧了,还说这信俺没看过最好。打那后,他酒喝的更凶了。其实高大哥为人豪爽,可做事还是很把细的。”
华连智沉默片刻,说:“我回去后,就向汤司令打报告,要求到暂7旅来。”顿了顿又说,“顺便把小慧给你做的鞋子捎来。”
季初五大喜:“真的呀?那感情好,那感情好!小慧好吗?这丫头原本命苦,遇到你们真是老天开眼,俺识不了几个字,烦劳二少爷写家信时捎带说上一句,俺在这里向老爷老太太请安了,告诉小慧,俺什么都好。”
华连智点了点头,他早就想下到一支基层部队,以自己的设想来整顿军务。暂7旅虽然是个烂部队,但他却认为,正因为部队的烂才更能显示出他的成绩,何况今天被高克平抢白一番,激起了他内心的高傲,偏要做出一番成就来给别人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