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3

两个敌兵赶到,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高克平正以为他们会离去,忽然有个敌兵发出一声粗重的吼声,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跳进了深沟。原来皎洁的月光将高克平的身影斜斜地映在沟底,而他紧张之下居然没注意到这一点!

这个敌兵来势凶猛,但这种狭窄的地方显然不是施展刺杀的好场所,大刀反而更有用武之地。高克平瞅准时机,一个急闪,长长的刺刀扎入他身边的沟壁之中。不等这个敌人把刺刀**,高克平手起刀落,将这个敌人的脖子砍去一半,如果是在平时,脑袋肯定会和脖子彻底分家,但跑了这么多**,他的力气也用得差不多了。敌人的脑袋耷拉下来,鲜血喷了他一身。

高克平抓着这支步枪爬出沟渠,准备和剩下的那个敌人决一死战,谁知道那个敌人见同伴被杀,吓得转身就跑,连步枪也扔掉了,像是只受惊的野兔子。高克平端起步枪,瞄准他开了一枪。三八式步枪没有他常用的中正式步枪顺手,只听一声惨叫,子弹击中了那个敌人的臀部,没能一枪致命。看见敌人还在地上挣扎,高克平提着大刀赶上去,准备补他一刀。那个敌兵满脸哀求之色,连连求饶,泪涕横流,说的都是中国话。高克平这才知道,他是伪蒙疆军李守信部下的,刚才那个被杀掉的则是第14师团的日本兵。高克平想起了在安亭俘虏过的那个汉奸兵,大怒:“鬼子要杀,汉奸走狗更要杀!”不再听他哀求,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

干掉了两个敌人后,高克平这才感到筋疲力尽,肚子也空空的,从敌人尸体上搜出了一包牛肉干、一包压缩饼干,把敌人的两只水壶也拿了,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一壶,扔在地上,把另一壶里剩下的水灌到自己水壶里,带着食物离开了。

高克平刚才是乱跑一气,也辨不清方向,这时定下神来,才发现自己实际上是往南跑的,于是折回头,想先回台儿庄,走了几步,转念又想:“回去不就是逃兵吗?老子当逃兵不是一两回了,但从不在战场上当逃兵!反正老子也是没庙的和尚,到哪化缘都行,只要能打鬼子。”于是,他往东方而去,因为这个方向的枪炮声听起来最激烈。

半夜时分,高克平走到一个荒废的小村子,眼睛渐渐睁不开了,腿上像灌满了铅,当下靠在一堵破墙后,就着一壶凉水,细咽慢嚼,将牛肉干和压缩饼干填到肚子里,那饼干滋味不错,又甜又咸,准是放了糖又加了盐。吃完后,全身有了点气力,他把钢盔垫在脑后当枕头,抱了捆稻草盖在身上当被子,也不管天边的枪炮声,倒头呼呼大睡。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了纷乱的马蹄声和零星的枪声,声音越来越大,高克平被惊醒了,一睁开眼睛,满视野都是刺眼的阳光,原来这一觉一直睡到大天亮。

高克平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把头探出土墙外,看见北方的原野几乘马狂奔而来,马上乘者穿灰色军装,看来是自己人。里许远处,十几乘马紧追不舍,双方不时开枪对射,显然后面的是敌人的追兵。他赶紧从背囊里拿出一个日式望远镜——那是华连诚在南京光华门受伤后交给他的——细看之下,果然后面那十几个骑兵都是日军,战刀在朝阳下闪闪发亮。

高克平抄起了那支缴获的三八式步枪,将子弹推上枪膛。“要是有挺机枪就好了!”他这么想着,站起身来,朝前面的几个骑兵挥手大喊:“到这边来!”

那几个骑兵料想不到这个残破的小村子里居然有人,看清是自己人后,赶紧跑到近前,因为村前有几道土篱笆,便纷纷下马,快步来到土墙后,发现救兵只有高克平一个人,颇为失望。打头的是个佩带黄色领章的骑兵上尉,帽子也没戴,气喘吁吁地问:“还有其他人吗?”

高克平最烦当军官的惊慌失措,冷冷地说:“就我一个!这里地形不错,正好打阻击!”不等那个上尉的脸拉下来,高克平便转头端起步枪,把个脊背亮给了他,瞄准了奔到最前面的那个日军骑兵。一声枪响,飞出的子弹没有击中骑者,而是击中了坐骑修长的脖颈,战马悲嘶倒地,把马背上那个身形粗矮的主人甩倒在地。那个日本骑兵虽然倒下,紧紧握着的战刀却不曾脱手,立刻爬起身来,但紧跟着一发子弹稳稳地钻进了他的胸膛。

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兵,高克平很快找到了三八式步枪的射击感觉。

紧跟着一个日军骑兵快速突到村前,这个日军骑术甚精,跃马扬蹄,轻松跨过了一道高高的土篱笆,姿势矫健,刹那间奔到土墙前,战刀高高举起。高克平沉着冷静,直到他冲到咫尺之距才开火,一枪就击碎了他的头骨。

高克平的行为做了最好的榜样,几个中国骑兵依托着村子的土墙和草屋,手里的马枪、手枪一起开火,一排排子弹将冲到近前的敌骑打得人仰马翻,剩下的几个日军骑兵见势不妙,弄不清村里有多少中国兵,勒转马头匆匆撤走。

缓过气来后,那个骑兵上尉和高克平谈了起来,才知道原来他们都是第51军的,他是第113师骑兵连的连长,叫赵明,这天早上他带一个排的骑兵出来搜索侦察,**上遇到了鬼子的优势骑兵,部队被打散,他和几个弟兄一**跑到这里,多亏遇到高克平,道谢之言甚是诚恳。

高克平随口谦逊了几句。他记得华连诚说过一句话,是引用一个外国军事家说过的,这个人具体叫啥记不清了,好像是姓“拿”,又好像是姓“轮”,那话大意是说“狮子指挥的一群绵羊,能战胜绵羊指挥的一群狮子”。中国俗话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跟这话的道理差不多。华连诚以此话激励几个连长和排长,要以身作则带好士兵,但要做到这点可真不容易。高克平对此深有体会,昨晚上他也是跟着大伙儿一起瞎跑的。看来,当士兵的一时之勇和指挥官真正的沉着冷静不是一回事,自己和华连诚的差距大着呢。他想起华连诚,不禁喟然。

日军骑兵只是暂时退去,此地不能久留,赵明带着高克平赶到附近的崔家圩子,这里是第113师第673团防区。

进了崔家圩子阵地,高克平骑着缴获的东洋马,挎上东洋刀,左顾右盼,心情好不得意,心想,没准记者也给他拍上一张照片登报呢,就像华连诚在大场那会儿那样。

不过没等他得意多久,师部就派人来牵走了洋马,连那把缴获的日本战刀一起没收,说是要送到后方去给记者们拍照,但不照他这个人,还好高克平一直把那个日本望远镜藏在背囊里,不然也会一起拿走。

接着上面传下命令,让高克平担任第673团第2营5连少尉连附,连长金秉熙,老家是在吉林的朝鲜族,细眼圆脸,连里的弟兄多半都是东北人。

次日,在坦克大炮掩护下,日军向崔家圩子发起了猛烈进攻。第673团既无战防炮也无山野炮,只有几门迫击炮,迫击炮没有穿甲弹,只能打敌机枪和步兵,对坦克无能为力,但官兵们依然奋力应战,采用放任坦克前进、截断后面步兵的战术,击退了敌人的首次进攻。

战斗进行了一个上午,日军见风向有利,于是发射毒气炮弹和烟幕弹。一时之间,中国军队的整个阵地都笼罩在烟雾之中,许多士兵开始流泪打喷嚏,渐渐发展为呼吸困难,视线模糊,有的人难受得滚倒在地上,双手狠命地撕扯自己的胸口,抓出道道血痕,最终停止了呼吸。第673团没有装备防毒面具,也没有应付毒气的经验,阵地上一片惊恐。

这时,几架日本轰炸机也飞临崔家圩子阵地上空投弹,投下的十几颗炸弹造成的破坏并不算大,但对守军的士气的打击是严重的。接着,头戴防毒面具的日军步兵再次发起冲锋。

高克平大声命令士兵们将毛巾用水打湿捂住口鼻,有士兵喊:“没有水!”“没有水就用尿!”高克平喊道,端着机枪从阵地东边打到西边,变换了七八个掩体,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打光了几个弹匣,只是感觉一个弹匣只装二十发子弹实在太少,也没工夫去数到底打倒了多少个敌人,只是凭借着一股蛮勇之气在支撑。后来实在是撑不住了,他便把毛巾扯了下来,蹲在战壕里剧烈咳嗽起来,又拔出刺刀在地上掘动了几下,趴在地上将鼻子嘴巴凑上去,翻开泥土的清新气息多少缓解了一点窒息的感觉。

他抬头看见金秉熙爬出了战壕,赶紧跑过去问:“连长,你干什么去?”

金秉熙回头甩下一句话:“我去侦察一下,你代我指挥,没有命令不许撤退。”说完就消失在茫茫烟雾之中。

很快就有人喊了起来:“金连长跑了!”接着有人喊:“申团长也跑了!”第673团军心大乱,终于不支,多处阵地被突破,接着是全线溃退。附近几个团的阵地也开始动摇。

眼看情形不妙,军长于学忠亲率督战的大刀队赶赴运河涛沟桥一带,在桥上架起机枪堵截,抓到逃兵就砍头。但前方的部队早就不成队形,建制已乱,阵地无法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