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2

高克平骂道：“狗日的，过年打个牙祭都不成！”让炊事员们把饭菜准备好，等待他们凯旋归来，“一顿饭的工夫老子就能把那个村子夺回来！”他召集全连训话：“九?一八我们东北军不抵抗，老百姓骂我们是孬种！这个骂名我们一背就是六年多，今天到了向全国父老乡亲证明我们东北军血性的时候！不愿做亡国奴的，操家伙，跟老子上！”全连齐声发喊：“杀光小鬼子！杀回老家去！”

一百二十多条大汉，在高克平的带领下，身上挂满手榴弹，端着刺刀向黄扳子村发起反冲锋。高克平身先士卒，端着轻机枪开**，子弹打完后就扔掉机枪，抡着大刀跳进战壕和日军肉搏。日军士兵毫不示弱，红着眼睛“嗷嗷”叫着跳出战壕凶狠拼刺，双方士兵很快就纠缠在一起，展开激烈的短兵相接。

经过一个多小时激战，日军终于被逐出村外。村庄里尸首狼籍，残破的钢盔、枪支丢得到处都是，尽管自身也有惨重伤亡，但高克平等官兵得以一吐九?一八以来积压在胸口的一口闷气，无不振奋。

这时第342旅李旅长率一个团也赶到了黄扳子村，炊事员们跟着送上热腾腾的饭菜，高克平等正准备饱餐一顿，不料日军炮火开始急袭黄扳子村。密集的炮火将村庄所有的房屋炸成废墟，整个村庄地面犹如被耕犁了一便似的坑坑洼洼，饭菜、血肉洒得到处都是。不等中国军队缓过神来，数百名日军开始了反扑。双方在这个小村落再一次展开你死我活的拼杀。

第114师经连日激战，预备队已经全部打光，在日军猛攻下不支向沫河口、四铺一线退却。在于学忠严令之下，第114师调整部署，又于13日开始全线反击，意图夺回失地，他们凭借一股不畏死的悍劲，用堆积的血肉硬是将临淮关方面之敌逼退至淮河堤下。

日军哪里甘心，频频发起凶猛反扑。

李旅长不停地向军部打电话叫苦：“军长，你开恩让我们撤下去喘口气吧！东北军不能就这么拼光了啊！”

于学忠回答：“这里没有什么东北军、西北军、中央军，只有中国军！你要胆敢后撤，丢了阵地蒋委员长要砍我的头，我先砍你的头！”其实他心里何尝不急，一再向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要求增援，第51军这些流血牺牲的战士大多是他的家乡子弟兵，抛弃了东北的家小一**撤退到关内，哪个容易呀？但值此报国时刻，再不奋勇杀敌，东北军还有何面目去见世人？

高克平手下也只剩二十几个弟兄了。眼看着阵地就要被突破，高克平命令残余的士兵们将手榴弹收拢到一起，准备做最后一搏，许多人眼望东北方向，失声痛哭起来，大有和家乡诀别之感。就在这时，从背后忽然杀出一彪人马，这些士兵们冒着弹雨奋勇争先，直扑日军，和日军胶着在一起激战。原来是奉命增援的西北军第59军张自忠部赶到了！

第59军全部接替了损失惨重的第51军的防务，西撤的第31军也向东出击，将津浦**之敌截成数段，围而攻之。第51军这才得以撤离火线，转移到西寺坡车站一带进行整补。

说是整补，其实只是“整”没有“补”，于学忠没办法从中央要到人员物资，李宗仁也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这样，第342旅既没有补充一兵一卒，也没补充武器弹药——上面的命令是把打残的营编为连，连编为排，部队编制一下子缩小了。高克平虽然作战有功，赏了一百大洋，却因此由连长变为排长。算起来，他这个连长当了不到半个月。

当他们北上时，看到毫县一带的中央军汤恩伯第20军团吃得好穿得好，武器也好，弟兄们个个忿忿不平。李旅长气咻咻地说：“谁叫咱们东北军没爹没娘？以后打仗要留个心眼儿，人枪都拼光了正合了老蒋的意！”

南面的日军第13师团的前进步伐暂时被抑制了，北面战事却日趋激烈。2月下旬，第5师团以坂本顺少将的第21步兵旅团为基干编成坂本支队，向临沂发起猛攻，从此揭开了台儿庄大战的序幕，徐州会战进入**阶段。庞炳勋率第40军死守临沂。3月中旬张自忠捐弃前嫌（他与庞炳勋在中原大战时曾结怨），率部驰援临沂，两军合力击退了坂本支队。几乎与此同时，日军第10师团猛攻滕县，川军第41军第122师师长王铭章督战死守，壮烈殉国，滕县失守，第10师团之濑谷支队直扑徐州的门户——台儿庄，以夺取打通津浦**的首功。防守台儿庄的孙连仲第2集团军的三个师，面对日军飞机、大炮、战车和步兵的联合进攻，浴血奋战，死守不退，战况空前惨烈，整个大地都在燃烧，台儿庄的每一寸土地都浸透着鲜血！尤其是部署在庄内的池峰城第31师官兵，以背水决战的气概死守台儿庄，无论凶猛的濑谷支队如何不惜代价、如何不择手段，也无法完全占领台儿庄。4月初，在李宗仁的严令下，汤恩伯率部从枣庄南下，关麟征的第52军与王仲廉的第85军对台儿庄之敌形成夹击，并与孙连仲会师。濑谷支队连日苦战，死伤惨重，虽然与临近的坂本支队取得无线电联系，但来不及进行配合却发现已处被围险境，濑谷启少将果断下达撤退命令，日军遂焚烧无法带走的伤员以及物资，仓皇撤离战场。中国军队全线发起追击，整个战役累计歼敌一万一千余人，此即台儿庄大捷，也是自七?七事变以来中国军队取得的一次最大胜利，因而举国沸腾，京、沪沦陷后的悲观气氛一扫而光，全国各地的贺电雪片般飞来，大批慰问团、记者纷涌而至第五战区。

台儿庄大捷后，为了防备日军卷土重来，保卫战斗果实，第五战区长官部抽调各部增援台儿庄，正驻防津浦**南段固镇至五河一带的第51军也接到开拔命令。高克平正为错过台儿庄大捷而惋惜不已，得知部队要北上台儿庄，非常兴奋：“又可以和鬼子干上啦！”

本来第51军的计划是沿陇海铁**的支线到车辐山车站下车，那里距台儿庄还有二十多里**，但半**得到消息，几股日军开始向台儿庄反扑，邳县东北兰陵镇一带我军没有布防，形成真空地带，必须火速驰援。于是部队改成在台儿庄车站下车，等到高克平所在的团到达车站时，天色已黑，远处枪炮声响成一片，据说是第113师的弟兄们已经在前面和敌人接上火了。

台儿庄车站那座三层楼已经被夷为平地，周围看不到一座矗立的建筑，到处是废墟弹坑，只留有一块写着站名的水泥牌还竖在那里，高克平听说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曾在这块牌前照过相。部队匆忙下了火车，不等全团到齐，便以连、营为单位分批开往兰陵镇。

黄昏时，高克平曾注意到有架双翼飞机跟着火车飞了一段**，飞机上的膏药标志清晰可见，但并未投弹扫射，显然是日军的侦察机。他认为，我军动向已被日军掌握，但敌人的情况我们却一抹黑，像这样以小部队的方式连夜赶**是很危险的。无奈他职务太小，说话没有什么分量，况且又是在这种紧急军情之下，只得作罢。

连队走了约莫十来里地，迎面来了一支穿着灰色军装的队伍，看样子也是一个连的规模，当时各部之间没有约定口令，带队的曹连长便大声问：“你们是哪一部分的？”对面的人以东北口音高声回答：“自己人，别开枪！我们是第113师第237旅第673团的！”第673团是第51军开往台儿庄的先头部队，加上一口地道的东北话，曹连长顿时就信了，问：“别人都往前面开，你们怎么撤下来了？”“日本人的炮太厉害，再不撤小命就不保了。”对方嘻嘻哈哈地回答，越走越近。

连里的弟兄纷纷停下脚步，问：“前面的情况怎么样？”“鬼子打到哪里了？”高克平却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什么地方让他起疑，却一时说不上来，也许仅仅是军人的直觉，他朝这些人喊：“你们站着别动，叫你们的长官先过来！”

对方没有搭理他，一直走到近前，这下瞧清楚了：枪杆的影子长长的，是三八大盖！高克平赶紧抽出手枪，高喊：“小心……”话音未落，对方立刻以战斗队形散开，随即密集的子弹向他们横扫而来，接着是手榴弹接连爆炸，前面的曹连长首先被打死，弟兄们措手不及，刹那间倒下一大片，其余的人慌乱地四处逃散。

日本人搞化装袭击不是第一次了，但这次还是上了当！高克平气得咬牙切齿，他一个人无能为力，一片混乱之下只有跟着大伙儿跑。他边跑边开枪，日军紧追不舍，“嗖嗖”的枪弹擦身而过，不时有人中弹倒地，人群跑着跑着就分开了。到后来高克平发现只剩下自己一人，他滚进一道深深的沟渠，紧贴着冰冷的沟壁，一道道咸涩的汗水使得他眯起了眼，大气也不敢喘一声。手枪子弹已经打光，黑暗中究竟打中了几个敌人不得而知，他把大刀贴在身后，避免反光，紧握刀柄，如果被敌人发现了就只有死拼了。说来也怪，和大伙儿凑在一起乱哄哄的都只顾逃跑，他独自一人时反而冷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