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2

龚汝棠见她关心自己,非常高兴,拉着她的手说:“日本人想要我的命还得费点神!你也要小心,危险无处不在!”

安宁的手被他握着,脸上一阵**,赶忙挣脱那双大手。

龚汝棠却没感到什么异常,他本是个孤儿,了无牵挂,忽然之间,却产生了亲人就在身旁的感觉,一种暖洋洋的幸福感包围着他,尸横遍野的战场突然也变得不那么可憎了。

送上阵地的饭菜落满了灰尘,筷子、勺子也弄丢了许多,饥肠辘辘的士兵们顾不得这些,一起围到伙食担子旁边,用手抓着吃。

阵地上散落着许多花花绿绿的传单,是日军通过飞机和大炮投掷过来的,这些传单图文并茂,制作精良,内容多是“蒋、宋政权之危机”、“日人之优待士兵”、“红军之阴谋”、“占领德州、保定时人民之欢迎”之类,许多士兵不识字,拿这些传单卷烟抽或是当草纸,也有人相互传阅,暗中收藏。

八?一三以来,第88师一直就在闸北作战,最初是十日围攻,随着日军在宝山吴淞一线登陆后,战役重心北移,第88师对当面日军采取守势,形成对峙,直至10月27日撤离,足足坚守了两个半月,未失寸土。

龚汝棠对周围的一切都仿佛不在意,和安宁谈起了以前的趣事:“早先,我们第88师和第87师一起组织过干部到上海搞便衣侦察,摸清鬼子的工事布防。当时我们由谢晋元同志带队,同行的有华连诚、谈家方、于明川三位同志,侦察的主要地方是宝山**、江湾**一带,特别是北四川**、天庵寺附近的日本海军司令部。谢晋元北伐时期龙潭作战后,在担任第21师连长时,驻防闸北甚久,是识途老马。连诚曾在江湾**上过中学,每天夹着书包在这一带来来回回,也可说是熟门熟**。其余的同行人员,包括我在内,则都是乡巴佬,光头西装,行动有点土里土气,引起了日本人的怀疑,认为我们是敌探。在公园靶子场附近,几个日本浪人跟踪而来,眼看就要发生麻烦了。”

安宁听到“连诚曾在江湾**上过中学”这句话,心中一阵温暖,那是她和他相识的地方,听龚汝棠说到后来气氛紧张,忙问:“后来怎么样了?”

龚汝棠说:“还是连诚机警,他故意将钱丢在地上,和我们一起假意争抢,他说上海话,谢晋元说广东话,我说河南话,各自说方言,显得我们不过是一群临时凑在一起的流民,打消了这些浪人的疑虑。不然,还真不好收场。”

安宁抿嘴而笑,眼前虽然是这个憨笑着的龚连长,但浮现在她脑海里的却是华连诚那透着睿智和坚强的清瘦脸庞,眉宇之间有淡淡的忧愁,好像总在思索着什么……龚汝棠见安宁脸上露出温柔的神色,不明就里,心中只是暗喜。

第二天又是血淋淋的一天,上午一串串重伤员从前线抬了下来,整个医院都忙碌开了,这些伤员身上的衣裤都被剪掉,身上只盖一块毛毯,许多人有严重的复合伤。安宁和刘柳等人忙着止血、清创、敷药、包扎,给医生递手术器械、举血浆瓶……等到忙得差不多,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吃晚饭时,医院又组织护士们学习战伤的紧急处理、军队卫生、伤病员护理等科目。因为最近医院流行霍乱,又死了不少人,药品也开始短缺,形势越来越严峻。

刘柳太疲惫了,累得一点胃口也没有了,全身的骨头像散了架似的,汗水打湿了工作服。她吃不下饭,喝了几口水,拉了安宁出去散步,安宁却执意要参加学习,她扮了个鬼脸,独自出了门,信步来到到医院边上的一棵大树下,这里景色如画,前方是一条弯弯的小河,周围是一片芦苇,晚霞已经铺满西边的天空。周围很安静,医院的嘈杂声已经显得很遥远,连日不断的炮声也似乎消失了。她坐到树下,依在树干上,听着河水潺潺地流淌,微风轻轻拂过脸庞,顿时疲劳大为减轻。

刘柳合上了眼,起初脑海里还晃**着那些血红的伤口、血迹斑斑的绷带和带血的手术器械,渐渐的,这些都消失了……身后几声细微的脚步声传来,她也没在意,沉沉睡去。

忽然,刘柳听到了面前一声沉重的喘息声,她猛然惊醒,睁开双眼,只见一张带着**笑的马脸,是日本兵?她无暇思索,大惊之下,张嘴呼救,一只大手紧紧地捂住了她的嘴巴,将她推倒在地,拉向芦苇丛。

那个男人粗横有力,别说刘柳已经辛苦了一天,就是在平时也无力抗衡,她惊吓之下,全身酸软,只有牙齿还使得上劲,狠狠地咬了那只捂着嘴的手。那只手流血了,但并没有丝毫放松。那个男人粗声粗气地说:“别想反抗,落到了老子手里,就是铁观音也得趴下!老子憋坏了,爽上一回,叫我死了也甘愿!” 一具沙袋一样的身躯压在她**的躯体上,一只大手开始忙乱地撕扯她胸前的衣襟。

是个中国人!是医院里的伤兵!刘柳这才看清,羞愤之下,两行泪水划过脸颊流了下来……那个**中烧的伤兵不为所动,把手伸向她的裤带……刘柳绝望地闭上双眼……华连诚所部正在徐家祠堂医院附近的梅家桥休整,夜里突然听到消息:第87师的伤兵周顺章**医院的护士小姐,被当场抓获!华连诚大为震惊,提了一盏马灯,急忙赶到现场。

周顺章已经被五花大绑起来,几个宪兵正将他带走,他一见到华连诚大声呼救:“连长,我该死,我糊涂啊!大伙儿都说我好色,可是长这么大,连女人是啥滋味都不知道,也许几天后就要送命在战场上,想想不值啊!所以这次就犯糊涂了!救救我,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去和鬼子拼命吧!”拼命挣扎着跪在了华连诚面前。

华连诚本想痛责一番这个色胆包天的畜生,但见他鼻青眼肿,痛哭流涕,满腔怒火又变成了深深的痛惜,毕竟曾生死与共过。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将眼光转向宪兵队长,尴尬地问:“是不是已经……如果没有……念在他抗日有功的份上,可不可以让他戴罪立功……”

宪兵队长脸孔铁青:“带到军法处再说,公事公办,兄弟也无能为力!”

旁边一个医生冷冷地说:“你这个人是怎么说话的?换作是你的姐妹,你会这么说吗?”围观的人群也是一片嘘声。

华连诚脸上火辣辣的,无话可说,眼睁睁地看着几个宪兵把周顺章强行拖走。周顺章一边挣扎,一边嘶声喊:“连长,让我去打仗,让鬼子杀了我吧!别让我死在自己弟兄手里啊!”

华连诚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医院,大战之中,发生了这样荒唐无耻的事,令他烦恼不已,周顺章色令智昏,罪有应得,而且对整个部队的士气都会产生不小的负面影响。他走到小河边,掏出火柴和香烟,正准备点燃,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在说话:“你不是不抽烟的吗?”

声音是从一棵大树后传来的,华连诚回头一看,正是多日不见的老友龚汝棠,惊喜之下,几步走到老友跟前,一拳捶打在他肩头:“什么时候回来的?伤都好了吗?”

“好得差不多了,回来快一个月了。你现在也学会抽烟了?”

“为了麻痹神经嘛。”华连诚抽出一支烟递给龚汝棠,两人坐到大树下,一边抽烟一边聊开了,交流了一下各自部队的战况,也谈了对目前时局的看法,都觉得不容乐观。

华连诚问:“你怎么到医院来了?”

龚汝棠笑了笑,没有回答他,却反问:“你怎么也来了?”

华连诚于是把周顺章的事情说了,末了说:“没有管好部下,我这个连长也有责任。”

龚汝棠“哼”了一声:“原来那狗日的是你们连的。不过他是在医院犯的事,又不是在部队里,这事你摊不到责任。”又问:“你知道那个被欺负的护士是谁吗?”

华连诚问:“谁?”

龚汝棠说:“就是刘柳姑娘,你见过的。”

华连诚一怔,没想到受害者是那个清纯可爱的小姑娘,喃喃地说:“原来是她。”他顿时想起了安宁,不知道她现在干吗?他来到医院时,并没看到安宁和刘柳,也不知道安宁在这个医院工作。

龚汝棠心里一直在思念着安宁,这段时间他的部队与日军对峙,战况相对平静,只要有空,他就会悄悄地来到徐家祠堂医院,几次都想当面表白自己的爱慕之情,但事到临头却又不敢开口。在战场上他是敢于冲锋陷阵的铁胆汉子,在爱情上却像个胆小的逃兵,害怕被她拒绝后连单相思的机会都没有了,因此每次都只在远处注视着她,而忙碌的安宁始终没有察觉到远处那双深情的眼睛。

今天,龚汝棠和往常一样来到医院,却没看到安宁,能抽空出来的机会很少,他不甘心地转到小河边,以前他曾在这里看见过她,但依然没见到她的人影,他有些失望,突然到沉闷的呼救声,立刻意识到大事不好,循声冲进芦苇丛,看到了令人发指的一幕,周顺章也就此被擒获。

龚汝棠眼望着夜色中的小河,缓缓地说:“连诚,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华连诚很为他高兴,问:“是谁?”

龚汝棠说:“她是这个医院的护士,让我想不到的是,她原是位富家小姐。这姑娘贤惠美丽,知书达理,家境又好,总之,女人的全部优点都集中在她身上了。得妻如此,夫复何求!”说到这里,嘴边露出了笑容。

华连诚问:“那她对你如何呢?”

龚汝棠说:“很好!”微微一顿,又说:“当然,还要时间培养感情。”

华连诚想了想,说:“汝棠,恕我直言,国难当头,对我们来说,活着已经成为了一种奢侈,不知道哪一天,我们就会……现在不是谈儿女私情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