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4

华连诚心情却不平静,他知道现在的这个十连和以前的十连不同,很多弟兄和他相处时间很短,并不服他,若放在平时,倒可慢慢理会,可是现在这样的紧要关头,却不能因此耽误大事。他问:“刚才是哪一个吐口水?”

“是老子!”一个毫不示弱的声音从队伍里传了出来,是二排三班长周顺章。周顺章是河南人,一脸麻子,肌肉结实,听有士兵说此人很好女色,打扫战场时专爱从阵亡的日军口袋里搜那些穿着和服的日本女人照片,甚至强迫新兵去搜,还经常用香烟和弟兄们换女人照片。这和原来的齐元本倒有些像,不过一个爱色一个爱烟。华连诚打心眼里厌恶这种兵痞作风。

队伍里的气氛紧张起来,一些人停下了脚步。

华连诚喝令:“不要停,继续走。”走到周顺章面前:“为什么吐痰?”

周顺章梗着脖子:“管天管地,管拉屎放屁,连吐个口水也要管,你这个连长管得也太宽了!”

华连诚问:“吐痰干吗发出那么大声音?夜间行军特别强调灯火管制和肃静,你这个班长怎么带头违反?”

“嗓子发痒!”周顺章硬邦邦地回答,说完又低声嘀咕了一句,“有的连长都敢带头逃跑,我这点事儿算什么?”

有人冷冷地说:“我看你不是嗓子痒,是皮痒!”说这话的是高克平。

周顺章横了高克平一眼,没再做声,他知道高克平不好惹。

队伍走到大场镇西南约莫两公里处,忽然北方的公**上传来坦克行驶的轰隆声。华连诚立即下令:“撤离公**,在**旁隐蔽,没有命令,绝对不许出声乱动!” 派出一个传令兵从小**绕道去通知主力部队。

华连诚对周顺章说:“你要是再大声咳嗽,惊动了敌人,我第一枪就毙了你!”扫了一眼周围的士兵:“这里的弟兄作个证,我华连诚说一是一,说二是二!”

众人凛然,全连立刻以战斗队形疏散在公**两侧。

不一会儿,公**上出现一片黄色的灯光,十多辆日军坦克从大雾中驶到面前。因浓雾而视野不远,每辆坦克都打开炮塔,一名日本兵站立在炮塔侧边,用手旗指挥前进。

华连诚注视着一个又一个黑乎乎的钢铁轮廓从面前驶过,心中默默数着,一共是十五辆坦克。

日军坦克纵队并未发现什么异常,渐渐远去。

华连诚知道后面跟着的肯定是日军的大队步兵,立即传令:“原地待命,作好战斗准备!”

果然,很快北面就传来了行军的密集脚步声,听声音,好像有数百人,华连诚暗暗心惊,下令:“一,听到号令再开火!二,一旦战斗打响,所有的人都必须保持匍匐姿势,不许起身,集中火力打那些站立的人影!”

几辆自行车当先从公**上驶过,骑车的日军士兵身上带着装信鸽的鸽笼和信号旗。接着,一大群日军步兵呈两列纵队,浩浩****而来,其中还有几个骑马的,估计是军官。日军的皮鞋踩在碎石**上,“咔咔”作响,齐步一致,颇具声势。夜色中寒光闪闪,步枪全都上着刺刀,看来日军行军时也保持着很高的警惕。

全连官兵一动不动,等待着战斗命令。

等到日军全部进入伏击圈,华连诚一声大喝:“打!”

刹那间,从公**两边喷射出一道道火光,一颗颗手榴弹接连在人群中爆炸,日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公**上一片人仰马翻。

日军仓促应战,队伍陷入混乱,士兵们四处奔跑,一时难辨敌我,而中国士兵全都趴在地上,日军人影绰绰,成为中国军队最好的靶子,在能见度极差的雾夜,这是区分敌我最有效的方法。

黑夜之中,日军无法判断中国军队的具体人数,也无法组织有效的步坦协同,见势不妙,不敢恋战,迅速往北退却。

华连诚知道敌我力量悬殊,也没有下令追击。

短暂的一仗结束了,清点战场遗尸,十连的战绩骄人:击毙日军五十六人,缴获步枪三十三支,轻机枪一挺,掷弹筒两具,而自身只有六人阵亡,十人受伤。

凌晨3时,第261旅主力到达大场以南临时设置阵地,略事休整。清晨6时,发出三颗红色信号弹,部队排开阵势,正准备发起进攻,然而日军抢先一步,炮兵突然向中国部队集结地倾泻炮弹,十多架轰炸机也随后飞临上空投弹。中国军队仓促修筑的阵地无堪用的材料,掩体及掩蔽部无坚固支撑,工事全部炸毁,掩体坍塌,官兵被压埋在其中,非死即伤。日军发射的炮弹中有不少烟幕弹,乘着浓烟烈火,日军步兵在坦克掩护下,一举突进到第261旅阵地内,此时第261旅方知大场正东阵地已经失守,双方遂展开激烈厮杀。

第87师自八?一三以后就一直战斗在淞沪战场,尽管伤亡巨大依然没有被替换下去,只是不断地补充新兵,这是陈诚的主意,因为轮番上阵的部队一到新的战场,情况不明,往往为日军所乘。第87师虽然经过多次补充,新兵换了几茬,但以军官和有经验的老兵为骨干,铁血军魂依旧不灭。士兵们已经见惯了肚破肠流、血肉横飞,与日军恶战中毫不示弱。几个中国士兵身绑手榴弹,不顾一切地扑向日军坦克。一时之间,战场上热血喷涌,喊杀震天。

开战不到一小时,全连就伤亡了一半弟兄,华连诚跳进被鲜血染成满地暗红色泥浆的机枪掩体,操持二四式马克沁重机枪,二百五十发一条的帆布弹链,一口气打掉三条,有一个日军士兵居然猛扑到枪口火焰前,顿时被大口径子弹拦腰切断成两截,血雾四散弥漫。

激战中,一个日军士兵从侧后迂回到机枪掩体旁,掏出了手雷,说时迟那时快,高克平见状,大吼着抡起大刀迎面扑去,那个日本兵被连人带枪劈成两半,一把刺刀也扎进了高克平的肩膀。

那边的主阵地上,陈颐鼎的警卫排也投入了短兵相接。

这股日军终于被击退,留下了上百具尸体和三辆坦克残骸,第261旅的伤亡更是数以百计,一时也无力再发起进攻将突破大场正东阵地的日军驱逐出去。双方阵地就这样犬牙交错,不时发生小规模的掘壕近战。

夜间,江苏省的孙天放保安团前来补充第261旅,陈颐鼎感到有了些实力,准备发起进攻夺回大场正东阵地。华连诚注意到早晨日军抢先进攻前,我方发射了信号弹,很可能是因此被日军察觉到了意图而丧失先机,当下向陈颐鼎提议,由他带一支小分队携带信号枪潜入日军阵地,发射信号弹引诱日军火力,令其自相残杀,我军再一鼓作气收复失地。陈颐鼎一听,连称妙计,当下依言而行。

肩膀挂彩的高克平轻伤不下阵地,和周顺章等一起被华连诚选入小分队。

半夜时分,华连诚带着小分队接近日军阵地,采用绕行方式,摸进日军前后两线阵地的结合部,一**没有惊动日军。见时机已到,华连诚举枪发射信号弹。果然,夜空中的三颗红色信号弹引来了日本炮兵猛烈轰击,他们以为中国军队发起了攻击,雨点般的炮弹在大场正东的日军阵地上爆炸。正东阵地的日军也误认为是中国军队的炮击,是中国军队发起地面进攻的前兆,各种轻重武器不管三七二十一向四周一通胡乱扫射。

华连诚看着这热闹的场面,听着日军的鬼哭狼嚎,不由得开怀而笑,这是开战两个月来他最开心的一刻。

等到日军弄清楚是自己人打自己人时,火力顿时稀疏下来,最后停止,乘日军还在相互抱怨、抢救伤员和休整工事之机,第261旅突然发起强攻,已经死伤累累、疲惫不堪的日本守军,没有想到中国军队会在此时发起进攻,混战后不得不放弃了阵地,退回北方。

周顺章和一众弟兄们终于服了,白天华连诚操持重机枪横扫日军的场面已经给他们留下了深刻印象,晚上又唱出了这么场好戏,这个常把洋教条挂嘴边的连长确实是智勇双全。

上海新闻界也大肆报道了中国军队在大场的胜利,华连诚骑着缴获的日本军马的照片登在了许多报纸的头版,这是他的照片第二次上报了,可能记者们觉得这位青年英雄确实上镜,而上级似乎也有意让他充当国军的形象代表。

华连诚骑着东洋大马,头上的绷带迎风飘飘,这等英气勃发的照片一刊登出来,一时倾倒无数上海滩少女,许多热情大胆的姑娘写来了情书。

两天后,日军又在强大的炮火掩护下发起反扑,第261旅打退了敌人多次进攻,终因伤亡巨大,趁着夜色退出了战斗。

战斗中奋不顾身的周顺章被日军的手雷炸伤,到包扎所验了伤,撕了张伤票,发了五块大洋,被送往后方医院。他对伤势满不在乎,走的时候冲着连里的弟兄们高喊:“弟兄们,我还会回来跟着连长杀鬼子!老子要一直打到东洋去**们的娘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