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间休息002

我告诉了她我的名字,想着我怎样跟她告白。

“库,你知道,我喜欢的就是爱冒险的男生,”我发现她已经开始在给玻璃桌上的两个晶莹的酒杯倒红酒了,酒的颜色让我心醉神迷,“你一定正骑着一匹马在未知的陆地上独自冒险,你还有一个马鞍没用,介意我用另外那个马鞍吗?”

我听了她这番话以后,心情难免激动起来,我的脸迅速红了起来,不过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高兴,这是真正的前所未有的高兴。我已经笑不出来,我找不到合适的方法来表现出我的这种快乐,因此脸越来越红了。“当然不介意,我刚才也正想着,我要邀请你和我一起冒险呢,我们两个人的冒险。”我说。

“看你的眼神,我早就知道了你是这么想的。”她微笑着对我说。说着,她用左手拿起一杯红酒慢慢地喝了起来,看到我没什么反应,她又用右手把另一杯红酒拿起来递到我的嘴边。我一时紧张得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又等了一会儿,古尔琪似乎也不耐烦了,于是她拿着酒杯凑近我的嘴,开始喂我喝那杯红酒。

“我说,我们难道不像一对情侣吗?”我一下竟慌了神,对眼前的一切都持怀疑的态度。

“为什么不是呢?”酒喝完后,她慢慢站起身,身上还留有红酒的香味。她拉着我的手,让我也站起来。我照做了,我不知道当时我的表情是多么的疑惑。“为什么我就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爱上你呢?”她双手勾住我的脖子,缓缓靠近我,近得我都可以听见她迷人的呼吸声,她身上的香味也越来越浓了。我都快丧失自身意识了。“我爱你,”我说,她也笑了,“为什么不呢?”

这就算是告白了,我并没有被拒绝,我至今为止的第一次表白就此成功了,而且还是对方最先暗示的我,我现在是如此的幸福,我难道不需要庆祝一下吗?

她依然还是勾住我的脖子,我们的身体几乎已经贴到了一起。我的双手轻轻搂住了她的腰,很软,又像丝绸一般顺滑。借着酒劲,我搂紧了我的天使。

第二天我比她更早醒来,昨晚我过得很愉快,好心情也一直延续到了现在。临上班前,我对我的天使耳语道:你的翅膀丢了,再也不能离开我,回到你的天堂了。她在睡梦中微笑,或许听到了,或许也没听到。那是我们共同的想法。

9.噩梦开始

我终于发现了能带动我走入正轨的事物,那便是爱情。多年来我一直觉得人生毫无目的,事实上只是一次次玩笑,所有熟悉我的人都说我玩世不恭,我也一直不知道我成为这样的原因,现在我可算是知道了。没有一种力量激励、刺激我,做完一件有意义的事后,我发现事情的背后并没有我所期待的获得,没有那样一种可以促使我继续做下去的精神,所以我只能把它当作玩笑去打发。现在,我有了那样一种精神,和天使古尔琪的爱情。

这天的信件投递任务我完成得比以往任何一天都要有效率,奔波路上的景色也变得漂亮了。随着公共汽车的驶过而刮起的风使路边的树叶摇动起来,那一些迎风摆动的绿叶,每一片仿佛都是古尔琪那迷人的微笑。我一身轻松地回到邮局,拿着出勤表准备向老板交差了。我看到每个人后都向他们抱以微笑,他们也礼貌地对我点头。整个世界好像都微笑起来,这种感觉别提有多愉快了。

我攥着工整地填写好的出勤表来到老板的办公室,没刷油漆的木门紧闭,里面隐约传出一些吵闹声。看来老板办公室里挺热闹。老板是个胖胖的中年男人,头发快掉光了。他以性格和蔼温顺著称,但却又透着阴险,我们都不喜欢他。他很不满意他在邮局工作的事实,大学毕业后他经过商,但亏得惨不忍睹,于是在家人的劝说下放弃了商人这个职业,他不是那块料。但他一直以来只承认他的最大兴趣是经商,所以虽然他现在邮局里干得不错,下面有人可以随意发号施令,但他生活过得并不愉快。而且他为了弥补他在职业上的不如意,让我们叫他老板,久而久之,我们也都习惯这样称呼他。

我敲了敲门,办公室里面突然静了下来,这让我有点失望,里面应该继续热闹下去的,不然多没意思。我听见老板颇为不耐烦地用发音模糊的土耳其语说:“进来。”于是我推开门进去了,果不其然,老板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站着,他的面前站着反差巨大的一胖一瘦两个人,几乎把身材矮小的老板遮住了。

我躬着背一路小跑把出勤表恭敬地递到了老板的手上,他皱着眉头地接过去了,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看见一个员工进来,他面前的那两个人一直没说话。我心里只想着快点回家见到我的天使,于是迅速退了下来,准备离开。然而,老板在我握住门的把手准备走的时候叫住了我,“你等等,正好你来了,有事找你。”

那两个人也自然而然转过头看我。我看到胖的那个人戴着副夸张的大眼镜,中年模样,秃顶,穿着件格子花纹的衬衫。而瘦的那个人又特别瘦,也戴着一副大眼镜,头发和下巴的胡须已经花白,看起来很虚弱。他们和老板一样,都是满脸的不高兴。仔细一看,我发现我竟然都认识他们,胖的人是在车上提醒我信件掉了的人,而且又跟我记忆中的那栋我经常送信去的别墅的主人——也就是博阿茨·古德先生很像。瘦的人则是别墅的主人,那天收信的老先生,也许他就是博阿茨·古德先生,我日渐衰退的记忆力如今已经派不上用场。

“库,你先留下。这两位先生对你送的信存在一些疑问。”老板说。

我还盼望着和我的天使早点见面呢,真是扫兴,这可是唯一能令我高兴的事了。可是,如果我要知道了这仅仅是我噩梦的开始的话,我就不会那样想了。

10.聘用书

办公室的两扇窗户不知道被谁关上了,狭小的房间里很闷热。那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后,又开始争论起来,无休止的争吵声在房间里回**,使办公室更加令人窒息。老板不停用手拭去额头上的汗水,看上去遇上了大麻烦。在上司面前,他手下的员工此刻最需要做的就是沉默。于是,我也遵照这个不成文的规定,没有理会老板和那些争论,静静地想着要和我的天使早点相见。

“行了,两位先生,你们吵够了没有?”老板擦去脑门上最后一大把汗水,颇为不快地说,“现在,送这封信的邮递员就站在你们身后,请把你们的烦恼讲清楚。”

那两个人都转过来看了看我,我们隔的距离并不远。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说认识我,说我给他们都送过信,我对他们也有一点印象,我的确给他们两个送过信。不过,那位瘦的老先生给我的印象更深,我刚给他送过信不久,我对他的旧别墅很是熟悉。那封信的收信人是博阿茨·古德先生,从伊斯坦布尔科技大学寄出。他们和我寒暄了一阵,语气中并没有透出太多不满。随后他们就像示威似的转了过去,面对老板,仿佛整件事和我没有关系似的。

“我叫博阿茨·古德,一直以来都研究建筑,现在也是个建筑专家,”胖的人先开口了,脸上的肉一颤一颤的,“原本我应该收到伊斯坦布尔科技大学的一封信,一封聘用书,聘请我——博阿茨·古德成为他们大学的建筑系教授。你们瞧瞧,那封信本来是属于我的,可没想到却落在了这个瘦家伙的手上!”

那封信的确是寄给博阿茨·古德先生的,可是收信人的地址也没错,就是那栋老别墅的地址,我不可能出送错信的低级错误。照我这么说,那位瘦先生才应该是博阿茨·古德先生,那为什么这个胖先生会公然宣称他才是博阿茨·古德呢?

瘦瘦的老先生听了这话,差点气得跳起来,他浑身颤抖着,咬牙切齿地说:“如果您事先就知道大学要聘请您做他们的教授,那么他们还会这么费心的给您寄一封信吗?他们为什么不直接电话通知您到他们那儿的建筑系上课?您听好,信封上的地址就是我家的地址,很明显,这封聘用书是寄给我的,大学方面不会出错。”

“你以为伊斯坦布尔科技大学是你呆的三流学校?他们办什么事都有一套自己的规章制度,比如聘用某人就必须要给那人寄去聘用书,而且,他们事先还会电话通知。你接到了他们打来的电话了吗?”

“为什么就非得打来电话才能证明是被真正聘用了呢?难道一个极易造假的电话会比白纸黑字写着的聘用书更具说服力?可怜的先生,您怕是被骗了。”

“谁又会利用大学的一封聘书造假?他们能捞得什么好处?我有他们的电话号码,你可以打过去看到底是不是伊斯坦布尔科技大学。”

“既然是正规大学,在用人方面,他们是不会出错的。这信封最终寄到的是我家,寄到的是我那栋旧别墅,它是寄给我的。”瘦先生自信地说。

“地址是可以变的,就像你的出生地也许不会是你现在的家。我住过许多地方,拥有过的住址数不胜数,你的别墅是不是位于旧城区?如果是,我可以告诉你,我恰巧也住过那里,只不过很快就又换地方了。不过,我没见到过你,是一位发福的夫人租给我的。”

“半年前我确实出过一次差,两个月没在家。而在那期间,我夫人也回老家探亲了,但我不知道她是否给别人租过那栋别墅,她也没跟我提起过。我记得我告诉过她,让她不要把空房子给任何人住。”

“这就对了,老先生。大学方面一定是错误地把那个地址当作了我的长期地址,他们并不知道我只是暂时住那里。我的确是住过你的家,那封聘书是寄给我的。”

“这只是一次巧合,这是您找的借口。”瘦先生笑了起来,一种轻蔑的嘲笑。

老板一直站着,被他们的谈话搅得晕头转向。我发觉事情有些不对劲,此外还有内心深处天使的呼唤在催促着我,我不能就这么等着,浪费我宝贵的光阴。于是,我对着他们的背,说:“两位先生,我可以肯定,我没有投递错那封信。一定是信本身,或者是你们两个人身上出了问题。请问,两位贵姓?”

“博阿茨·古德,我从出生起就叫这个名。”胖先生说。

“我叫赫尔曼·哈谢克,父亲是德国人。”瘦先生一脸平静地说。

“唉,你看看,我真是老糊涂了,连对方的名字都没有问清楚。名字才是最好的证据,其他的都靠不住。信封上写的是我的名字,而不是这个家伙的奇怪名字,因此聘书是寄给我的。电话能造假,地址可以变,但名字是不会说谎的。”胖先生的脸变得红润起来。

“是啊,名字不会说谎。但您能解释解释为什么您的名字下面却留了个与您的名字不对应的地址吗?您原来住那儿只是您的借口,这里面一定有其他原因。真巧,我的名字其实也叫博阿茨·古德,我一直用它做自己的笔名,至今为止我所有在报纸杂志上发表的学术文章都是用的这个名字,那些杂志社的编辑甚至都不知道我的真名。伊斯坦布尔科技大学真是慧眼识珠,他们一定在众多报纸杂志上看到了我的文章,觉得我是个人才,所以决定聘请我做他们的教授。”

“要是我名字叫白痴,你这会儿也一定直喊自己的笔名是白痴。”

“您还是做您自己的白痴,我的笔名和您的名字没有任何联系,如果您叫其他名字,我照样还是叫博阿茨·古德。再说,我留有所有发表我文章的那期报纸或是杂志,那些全都是证据,文章上印的名字确确实实就是博阿茨·古德。”

胖先生不吭声了,我们也因此有了喘息的机会。但过了不一会儿,他语气委屈地说:“不,不,被聘请的人的确是我啊。伊斯坦布尔科技大学的校长和我认识,在一次聚会上他向我表达了他对我的崇敬之情,邀请我到他的大学执教。我答应了他,同时也期待着有一天去那里执教。我对我们的争论感到厌烦了,现在说什么也没用——除了到大学去见见校长,让他说说看,到底是你被聘请了,还是我被聘请了。”

清瘦的哈谢克先生一脸轻松,说:“好办法,真金不怕火炼。”

老板也放松地坐到了办公椅上,他小心翼翼地摆弄我不久前递上的出勤表,似乎还对这件事心有余悸。他对我说:“库,你也跟着他们去大学,没什么别的原因,就因为你送了这封信。这件事至此不再由我管了,它交给你全权负责,如果事情得不到解决的话,我的意思是——如果他们还依然像这样闹事,你就会受到惩罚。”

这简直是一次飞来横祸,不过,他们已经差不多把这件事解决掉了。明天只要跟着这两位喋喋不休的老先生一起去趟大学,这事情就会被漂亮地解决。况且,家里还有一位天使在等着我呢,没有什么能阻止我的好心情。老板的威胁,听起来也不过是一次鼓励,就像在百米冲刺的时候教练会让我们特别注意脚下一样,他是在提醒我,胜利就在眼前。

11.佯装胜利

疲惫的我回到家后,就毫无保留地向古尔琪倾诉起来。此刻的我是个病人,需要护士细心的照料。我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失望,对古尔琪的嘘寒问暖也满不在乎的,原以为我会就此过上平静、幸福的生活,可没想到又出了这么一件事。在听了我的抱怨后,她倒是微微一笑,像天使一样不懂凡间的苦恼,她安慰我说,胜利前总是要经历困难的。这是多么的默契,和我竟然想的一样,我们的小天地里顿时装满了笑声。我们十分愉快地度过了一个夜晚,以至于我都没把这件突发事件放在心上,心想它只需要校长的一句话就结束了。

然而,事情却不如我意,它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按照约定,我和另外两位先生准时出现在了伊斯坦布尔科技大学校园内某间办公室里,端坐在办公室里的那位负责人礼貌地请我们坐下。哈谢克先生和古德先生一路上就争论个不休,完全忽视了我的存在,当他们眼看着就要打起来时,我就会充当调停人的角色,说:“先别急,到了大学一切就会解决了。”结果呢,大学是到了,可是那个负责人动作迟缓,说是手上有急事,叫我们坐着等等。

这间办公室富有艺术感地摆放了两个大书柜,里面放满了书籍,一个典型的大学办公室。据说办公室的主人是人事部的负责人,他头发梳得很整齐,长相英俊,西服挂在书架旁的衣架上,穿着系着领带的白衬衣,戴眼镜。他在办公桌上忙活了好一阵,然后把文件堆在一起放到了桌角。他把双手握到了一起,平放在办公桌上。

“请问……有什么事吗?”他问,还扶了扶眼镜,像个优雅的绅士。

两位先生不约而同地站起来,凑到负责人面前激动地说了起来。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负责人似乎有点措手不及,所以严肃地要求他们讲清楚。

“就是这样,这位先生就是不信我才是被你们聘用的人,所以我们专程来到这儿,向学校求证。”古德先生说。

“请问学校方面有没有那位博阿茨·古德先生的详细资料,比如说照片?”哈谢克先生说。

负责人俯下身,在一堆文件里翻了许久。然后他无奈地直起身,说:“十分不凑巧,聘用他基本上不是我们部门的决定,所以我们没有掌握多少这个人的资料,只有他的名字和地址,我们没有他的照片。”

“怎么会这样呢?这么大一件事,学校怎么会只掌握他的名字和地址?先生,你们有关人员很不负责任。你看看,这给我造成了多大的麻烦!我在你们学校的执教受到了与我的笔名同名的先生的阻挠。”哈谢克先生不无恼怒地说。

负责人撅起嘴,无奈地耸了耸肩,示意他也无能为力。

然而,负责人摇了一会儿头后,突然灵机一动,说:“我们聘请的教授名叫博阿茨·古德,你们其中一个笔名是这个,另一个真名是这个,信件的投送地址似乎也有点争议。不过,我们聘请的可是建筑系教授,那你们各自的专业是什么呢?”

“瞧,我一直以来都研究建筑,现在也是个建筑专家。聘请我成你们建筑系教授,一点儿也不为过。”胖胖的古德先生一脸得意。

“我是绘画专业的,”哈谢克先生表现得仍然很平静,“但我对建筑也很在行,迄今为止,我有数十篇关于建筑的学术论文发表在杂志上,你们有据可查。”

办公室又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整个事件似乎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我们正齐心协力地攻克一个巨大的难题。

“你们的校长呢?他是我们唯一的希望。”古德先生说,随后他又把他与校长的故事讲了一遍,讲得仍然是那么绘声绘色。

“很不凑巧,我们的校长现正在美国出差。你知道的,现在通讯不怎么发达,我们不能联系上他。”负责人遗憾地说。

“那他多久回来?”古德先生说,我的心此刻跟他的一样,都是悬在半空中的。

“两个月左右吧,我们对此也不是很清楚。”

“那教授问题总得有个解决方案吧。”他再次问道,语速很快。

“我们掌握的资料实在有限,但建筑系的确缺少一名教授。校长短时间内不可能回得来,我想我们现在只能以那封信上的地址和名字为准。如果你们的名字相同并且各自都有充分理由,那么地址就成了唯一标准。”

“早该这样判决了,那封信上写的地址就是我的住址,我是那栋别墅的主人,”哈谢克先生高兴地说,“十分感谢你们的聘用,我会勤恳地授予我学生知识。”

就这样,我和两位先生以这样的结局从大学出去了,人事部的负责人告诉哈谢克先生,他再过两三天就可以来授课了。古德先生低着头,一言不发,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像个没有亲人陪伴的老人。我们不知道一个教授的职务对他到底有多么重要。在我们分别的时候,他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背影看起来充满了愤怒。而哈谢克先生则握住我的手,不停地感谢我,他是个胜利者,现在一个漂亮的光环笼罩在他的头顶。事情到这里看来已经告一段落,尽管真相仍然有点模糊,不过任何一场聘用,它都是一次比赛,其中必然会诞生胜利和失败。

我开心地回到家,向古尔琪宣告了我的胜利。我动情地凑近她耳朵说,我们宁静的生活已经来临,我们在冒险中胜利了。她则开玩笑似的(在我看来)对我说,但愿如此吧。

12.底线的最后崩溃

“这就是生活。”我对古尔琪说,她也没作反驳。尽管看样子她也赞成我说的这番话,但怕她不理解我说这话的用意,于是我又向她解释了一大堆。我说,生活中不可能不存在麻烦和困扰,只存在比麻烦和困扰更让我们感觉幸福的事物,我还举了一些例子,比如在遇上她之前,我最讨厌的就是星期天,而现在,没什么比星期天更让我感到幸福了。她不懂,所有这一切只不过是为了让她打消我们相爱的疑虑:自从我们两个相爱,麻烦就接踵而至,她嘴巴上说喜欢冒险,其实仅仅是喜欢看着我冒险,或者听我冒险的故事,她怕麻烦。而我呢,爱上我的天使以后,我确实没什么心思去冒险了,我只想要宁静的生活。

还好,这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平稳,所有的事都按部就班,我投递我的信件,她上她的课,晚上我们就相聚在尼尚坦石的大公寓里,在一起说笑。说到高兴处,我们忍不住跟对方说出自己对未来的憧憬,所以,昨晚她在我们聊得开心时突然对我说,在她和我相处的这段日子里,她总算明白了她会永远爱我。

她在这段与我相处的时间里明白了她会永远爱我,我明白得也许比她更多一点,经过这段时间的相爱,我体会到和古尔琪的爱情对我来说是多么重要。它是我的底线,是我最不能失去的东西。如果我的底线先于其他属于我的东西丧失,我会崩溃;如果其他属于我的东西先于我的底线丧失,我还有可能会东山再起,毕竟,我的精神支持着我这一切。

我每天都精力充沛地投递我的信件,由于我都是奔波在外,只有极少时间在邮局,所以也没太关注邮局里的事。邮局里增设了一个职位,这个职位的人专门收集邮递员的出勤表,这极大减轻了老板的工作强度,我也因此好些天没见到老板了。这样平静地过了一个月左右,一天下午我回邮局交出勤表的时候,老板突然出现在了我的眼前。他一把抓过我手中的出勤表,额头上有汗,衣着狼狈,模样不再和蔼,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

“我已经忍了你很久了!没什么好说的,请你去结算你的工资,明天你就不用再来了。”

“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无缘无故就辞退我呢?”我一时摸不着头脑。

“你送的那封信的问题至今还困扰着我!我不是说过已经由你全权负责了吗?我记得我说过,如果你不把它解决好,我会毫不手软地惩罚你,辞退你就是对你最好的惩罚。”

“我怎么不知道呢?不对呀,那天我和他们一起从大学出来,事情已经被完美地解决了,怎么会又来闹事呢?”

“这是你自己的问题。那位古德先生每隔几个小时就打我办公室的电话,已经连续好几天了,今天上午甚至还闯进了我的办公室,办公室门开着,你的那位先生当众辱骂了我一番!他那叫骚扰!他坚持说我们的送信环节出了问题,要和负责人理论,你说说看,这事情被解决掉了吗?”

“可是,为什么要惩罚我呢?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那封信没有送错,地址就是那样写的,我们的送信环节没有错!”

“现在说什么已经无济于事了。当初我把这件事交给你来办,你信誓旦旦地说会完美地解决,可现在呢?我说的不是送信的事,而是你没有解决掉这件事的事。你如今没有解决它,很令我失望,所以我要辞退你。”

他说完之后就转身离开了,或许是为了不再听到我的辩解,他风尘仆仆地出了邮局。我收拾好了物品,到财务处领了工资,像个顾客似的昂首出了邮局。

这没有什么,我还有我的爱情,它毫无怨言地支持着我,给予我力量。我向古尔琪保证我不久后就会找到一个更好的工作,但却迟迟没有付诸行动,我沉湎于爱情之中,人一旦放松下来就很难打起精神做一件事。我整天呆在家中,无所事事,翻看俗不可耐的杂志上的笑话,那都是一些老笑话了,我小时候就听人讲过,可我还是会在读到它们时放声大笑,只是它完全没有单纯的高兴,是被空虚填满的替代品。晚上古尔琪回来了,我这才迎来了新的一天,这天她回来得有点早,脸上依然挂着微笑,只是没有像往常那样拥抱我。

“今天我上的选修课的教授换了。”她说,表情突然变得很悲伤。

“是吗?是什么原因?”

“他叫赫尔曼·哈谢克,教建筑。据说是因为学校在聘用教授上面出了点差错,校长刚从美国回来,他宣布真正被聘请的是另一位叫博阿茨·古德的先生,并对我们道了歉。有趣的是,哈谢克先生的笔名也叫博阿茨·古德。我想这一切你都很清楚。”

“是啊……我简直是永生难忘。”

“哈谢克先生都告诉了我那些事。在一次偶然的交谈中——今天他即将离开学校的时候——他知道了我是你的女朋友,我告诉了他你的名字,并说你当过邮递员,他说他认识你。”

“哪些事?他还能告诉你什么!”

“我很伤心,你欺骗了我,我没料想到你是这样一个人。你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呢?”

“告诉你什么?你在说什么呀?”我充满了疑问。

“哈谢克先生告诉我你和他夫人似乎有染,他偶然撞见你亲密地抱住了她。她有多大年纪了?你们才认识多久?你为什么是这样的人呢?”

“她不小心跌倒了,凑巧我在旁边,所以我抱住了她,让她避免摔跤!哈谢克先生陷害我!”说实话,如果古尔琪不提起这件事的话,我可能早就忘了它。

“这是借口。是啊,那时候你还不认识我呢,但是,我又怎么知道你们两个至今保持联系没有呢?你一天到晚都在外面跑。”

“这是陷害!这是巧合!相信我,古尔琪,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Feu!”他把右手做成手枪的模样,然后把枪口对准我的太阳穴,嘴里夸张地蹦出了一个法语单词。她好像知道我对法语十分敏感,那个单词是“开火”的意思,她否决了我。

她离开了,永远地离开了我,并且,什么话都没有给我说。

我的故事本身就是个玩笑,最开始,我想戏弄一下那个可怜的邮递员,让大家看看笑话,可没想到这个玩笑却开到了我自己头上。这不是喜剧,也不是悲剧,我想想——这像做梦一样——这也许是个梦境。我缓缓步入金角湾,我站在一处低矮的空地,看见清真寺圆顶上空照例盘旋着两三只鸟(因为背光,它们浑身呈现黑色),波光粼粼的博斯普鲁斯也依然是那么平静,像梦那样宁静。它们都没有任何改变,千百年来如此。于是,我开始像流浪狗一样在这里更凄惨的地方徘徊,更确信了这一切仅仅是个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