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出了卫生间,玛丽还站在门边等着我,我强装笑脸对她点了点头。然后她打开了门,这一次她走在我前面,也许前面有个导游为我耐心地介绍,能让我更清楚这层楼的结构。我好几次把那扇普通的门想象成一道自由之门,或者是连接外界和监狱的铁门。我太渴望出去了,尽管真正的住院生活还没开始。

外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直通到这层楼的尽头,医院的每层楼都是这样。亮光在狭窄的走廊里显得特别刺眼,眩晕中我看清楚了天花板是一块一块拼起来的,可以拆卸,但爬上去不只会与老鼠为伴,还会钻进死胡同,那上面没有出去的通道,只有暗无天日的漫漫长夜。我注意到我这边的走廊的两面墙分别都有几扇门,每隔一段距离都有一扇,和我住的病房的门一模一样。“这些房间都是病房吗?”我问。“不,不是,”玛丽耐心地解答,“这层楼只有两间病房,这边走廊一间,那边走廊一间,所以这儿只能住两位重要人物。其他房间都放着仪器,两边走廊的房间有些仪器是重合的,有些又不是。等我们走到了中间,那里空间大一些,你会看到那儿有扇大门,那里面是手术室,什么东西都有。”她得意地笑了笑。

走出病房,我自然而然地向右边看去,这里已经是走廊的尽头了,离我不到两米处就是一扇窗,这是医院惯有的设计。病房是最靠里的一个房间,这样别有用意的设计让我大伤脑筋,封闭的**里多一段距离就会多一点危险,如果我走出去,很容易就会被往来的护士或医生看到,而我又找不到借口走出房间,卫生间也在病房里。医院每层楼的构造都是一样的,每层楼的结构也都是对称的,所以那边的走廊和这边的肯定一模一样:一扇走廊尽头的窗,四个房间,四扇门。我无须再走过去确认一遍,不然反而会引起怀疑。“那边的病房有人住吗?”没有移动步子,我往左向那边眺望。“没有,”玛丽摇了摇头,“现在整层楼就只住了你一个人。”“我可真是个重要人物啊。”我戏谑道,但玛丽没有接我的话。

她只是迅速转移了话题:“还愣在这儿干什么?赶快去吃饭吧,你一定饿坏了。这边来。”好像她已经对我的遭遇产生了审美疲劳似的。

不过玛丽也说到了点子上,我已经多久没吃饭了?我是十月二号昏迷的,现在已经过了一天,是十月三号的晚上,我记得中途我没进过食。如果不是玛丽提起,我差点就忘了饥饿的感觉,仿佛来到了战火纷飞的年代,现实残酷到人们连饥饿为何物都不知道。我这才记起,或许我的精疲力竭和没吃饭有一定关系,尽管我还是没什么胃口。

“你又提醒了我一次。”我故作轻松地说。

“这都快成你的口头禅了。”玛丽发出了爽朗的笑声。声音在这个不高又狭窄的空间里回**了好几声,音强也足够大。如果我出逃时被发现,只要有一名瘦小的护士对我吼上一句,那么这层楼的所有工作人员都能知道。

与此同时,我们向整层楼的中心部分走去,玛丽的步子要比我快一步。刚走出病房的时候,我发现外面是一条很长的走廊,其实真正在走廊里穿行才知道,走廊并不长,走廊一侧只有四间房,犹如酒店的布局。很快,我们就走到了贵宾楼的中心,玛丽在我面前伸出一只手臂,像个侍应生一样稍微弯下腰,郑重其事地欢迎我进入这片区域。

这里是个更大的空间,是个巨大的正方体,灯光也明亮得多。工作人员也在这里来来往往地走动,仿佛这里是他们的大本营。虽然空间比较大,但内容不如想象中的丰富。我的左侧有一个柜台,这个其他楼层也有,他们专门为病人提供必要的服务。现在柜台里坐着两个年轻护士,她们没什么事做,一个坐着发愣,另一个埋着头,可能在摆弄手机。看到资格更老的玛丽护士走了过来,她们便惊恐地直起身子,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对我点头行礼。

柜台的背后又是一扇门,门比起走廊里房间的门要大很多,还有硕大的门把,想必门里面的空间也很大。“那是餐厅,就是待会吃饭的地方。”玛丽朝那扇门指了指。

那些看起来像是实习生的工作人员现在已经走光了,他们都走楼梯下去了,眼前突然空旷了许多。

“他们干什么去了?”

“当然是吃饭去了。”

“为什么不在这里吃?”

“工作人员一律不能在这里吃,这里是专门为病人准备的。”

我的目光转移到了右侧,视野范围内最醒目的就是手术室了,因为门牌上标出来了。浅蓝色的双开式门和里面透出的黑暗让我倒吸一口凉气,没人能解释这是为什么,我是在紧张吗?还是担心自己总有一天会死在里面?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又向左边看去。餐厅没有门牌,我向玛丽问起了这个,她说这是因为餐厅有时候还会用作会议室和活动室,所以不能只标作餐厅,但如果全部都写上又会显得繁杂,所以干脆没有给它准备门牌。手术室不是吸引我的地方,真正吸引我眼球的地方是手术室的两旁。手术室门的左边是电梯,电梯门比一般公寓里的电梯门要大一倍,那是因为要能让手术推车通过。电梯旁有个小柜台,就像是学校里的演讲台,但那里没有坐人。手术室的右边是楼梯通道,发生火灾或者地震的时候可以从这里跑下去,当然前提是要来得及。这两个地方让我看到了逃跑的希望,既然不可能从外面爬下去,而这里又是十几层的高楼的顶楼,唯一走出这里的办法就是通过电梯或楼梯下去。现在我又看到,这么重要的关口却没一个人把守,除了这两个坐在对面的喜欢发呆的护士。

“那是手术室,刚刚跟你说起过,这可是我们医院最先进的手术室了。两旁的门一个是电梯,一个是楼梯。再往上走一层就是顶楼花园了,是个散步的好地方。但不能走楼梯上去,因为那里的门被锁了,你只能乘电梯到上面去。”

“我可以下去逛逛吗?下面的空气和绿化程度要好一些,活动区域也要大很多。”

“没那个必要,你拖着病体不能走太久,上面除了**高点外,其他方面都和下面一样。就我个人来说,我更喜欢上面那个花园。”

我知道这是限制我的借口,而她又不好意思直接点明。

“那个柜台有什么用?”

“那是这层楼的守卫值班用的,现在他可能也下去吃饭了,不过很快会回来。他不会一直坐在那儿,但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不在,他总是神出鬼没的。”

随后,我们一起进了餐厅。这里更像是一家快餐厅,还有小型吧台,又像一间方方正正的教室,一切桌椅和墙壁都被粉刷成了白色,桌椅规矩得像课桌椅似的,一把一把摆得整整齐齐。我环顾四周,看到角落里还细心地摆了几个盆栽,给餐厅增添了几分绿色。这里没有像外面的餐厅放着音乐,很安静。餐厅里除了柜台处的厨师,就没有其他人了,我和玛丽随便挑了个座位坐下,她问我想吃些什么。我的腹部剧烈疼痛起来,也许刚刚在走动中没有感觉出来,这疼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我意识到它会是持续不断的,我的额头几乎渗出了汗。

“觉得不**吗?”玛丽的语气变得柔和。

“没有,我感觉很好。”

我点了一份薯条和一个三明治,在玛丽充满怜爱的注视下,我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她好几次**我吃些有营养的,但我还是坚持自己的选择,我努力使自己看上去像个正常人。这些垃圾食品让我仿佛回到了学校,回到了忙碌上课的那些日子,每次我都用它们来应付一天的工作。用餐过程中,我几度反胃得想呕吐,但我还是不停往嘴里塞食物,尽力把恶心感压下去。我知道我没胃口,根本不想吃东西,尽管已经饿得精疲力竭。

“你不吃吗?”把餐盘上的东西都消灭完后,我擦着嘴问玛丽,额头上还冒出了汗。

“来见你之前,我吃了点东西的。等把你的事忙完后,我再吃也不迟。你吃好了吗?”

离开这里之前,我又一次环顾了四周,目的是看有没有可以逃走的地方,比如暗门或者下水道。遗憾的是我没有看到这两样东西,偌大的一个房间除了点餐的柜台和一排排桌椅就只剩盆栽和一小块空出来的区域了,朝外的那面墙上有三扇推拉的玻璃窗,从我这里看出去是阴云密布的天空。

出了餐厅,那两个护士还坐在柜台后面,只是现在认真了许多。她们各自直挺着背,面带微笑,没有任何交流,就像两个陌生人。要是她们一直坐在这里的话,就会是两个麻烦,我心想。那个穿着工作服的守卫也坐到了手术室旁的小柜台处,他是个强壮的黑人,面无表情,看见我们出来了却没有警惕地盯着我看,这让我舒了一口气。“现在是饭后时间。”玛丽说,她提议我上楼走走,因为那是个**很好的花园式楼顶,种了很多植物,有利于身体的恢复。这时候,我越发感觉到身体上的不适,体内的各个器官就快要崩溃,洪水暴发似的压迫我的整个躯体。但我还是接受了玛丽的**,不用说,自然是为了观察楼顶花园的构造,看我是否有机会从上面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