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觉得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自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想你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找到弗吉尼亚,不是吗?我照顾过形形色色的人,是什么样的人我一眼都看得出,你是个重感情的人。”玛丽的话一针见血,让我一度以为她会义无反顾的帮我,无论我提出什么要求。
找到弗吉尼亚?我决定在这个问题上不再为了照顾自己的感受,对自己撒谎。如果不是玛丽提起,我还不知道这个想法多久才会从脑子里涌现,我好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去考虑寻找弗吉尼亚了。当菲利普告诉了我那个惊人消息的那一刹那,我也许就已经放弃了这个想法,只不过是因为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所以才怀着弗吉尼亚回心转意的希望到医院接受治疗。但这样的治疗状况让我连仅存的希望都没有了,我越来越害怕地意识到弗吉尼亚是不会自己现身的,除非我主动去找她。我为什么会回到医院?不就是因为弗吉尼亚吗?
“谢谢你提醒了我。”我说。
“你看,一提到弗吉尼亚,你精神就提了起来。”
“那你会怎么做呢?”我努力暗示玛丽,想让她明白我此时的想法。
她有点不怀好意地笑了,好像提醒我尽快打消这个念头。玛丽很聪明,她明白了这时候一个可怕的念头正在我脑中产生,虽然还在孕育,但已经有一个雏形了,仿佛一个在成长的生命一般。既然有了雏形,要打消这个念头,除非扼杀掉这个生命,也就是干掉我,让我的意识就此消失,不然这念头再也没办法打消。我觉得既然已经被逼到了绝**,这样的治疗也让我看不到任何生命的希望,那不如就坚持最开始的希望。就这样,我现在的生命不再迷茫了,我也是在醒过来后这么清晰地看到眼前的目标,那就是找到弗吉尼亚。我得从这座监狱逃出去,在生命走到尽头前找到弗吉尼亚。不论患病与否,还是艰难是否伴随一**,怀有希望的生命永远是鲜活的。
“没什么特别的,一切按医生说的做。”她轻松地说。
玛丽是个称职的护士,这个回答表明了她对我的态度,她拒绝帮助我,拒绝协助我逃出去。很多时候,人们想的是一套,做的却是另外一套,我已经见怪不怪了。我平静地点了点头,尽管我们都清楚,我还是不能让我的想法泄露出去,万一她告诉了马丁怎么办?到时候肯定会加强安保措施,那时逃出去就更难了。我觉得只要我不明目张胆地提出逃走,以玛丽那颗善心,她是不会告诉他们的,因为我没为难她。
但我已经意识到了我的时间紧迫,我越来越无法忍受腹部的疼痛了,不知道是病情的恶化,还是打了止痛药后产生的依赖。这些都不是好兆头,不管是**的癌细胞,还是凝聚在一起御敌的止痛药,都一步一步把我往死亡的深渊那边推。我想加快这一切的速度,但我知道急不得,每一件事都要耐心对付。
从思绪回到现实,我突然意识到我们似乎谈了很久,而我还像个死人那样一动不动地躺在病**。除了我的嘴巴,我的身体几乎没移动过。我侧过头看向窗外,绿色窗帘只拉上了一半。雾已经散了,从顶楼病房的窗户看出去视野很好,城市里的一切地标和绿地都尽收眼底,但外面天色已晚,让景色逊色不少。
“现在是什么时候?”我问。
“晚上七点二十。”玛丽迅速回答了我。她过来时刚看了时间,看来我们没聊多久,不然她也不会这么快估算出现在的时间。
这一次,我的昏迷持续了三个小时左右。如果我没猜错,我在医院办公室里呆了大概一个小时,我在四点多的时候被扔在了这个病**,而七点过的时候我才醒来。你们的印象可能不深,但我记得特别清楚,这次麻醉后昏迷不醒的时间和病症突发引起的昏迷的时间惊人的相似,都只有短短几个小时,甚至不及一次午睡。如果这两次昏迷中任意一次有问题,我更多的怀疑第一次的昏倒。对昏迷本身我没什么疑问,无疑是癌症造成的,但是我有可能只昏迷几个小时吗?后来到了医院,我是在疾病、止痛药、麻醉剂、镇静剂和各种药水的联合作用下持续昏迷的,如果注射普通麻醉剂的人只会昏睡几个小时的话,那么只要加大了剂量,或者再混入其他药剂,昏睡的时间肯定会大大加长。
“教授先生,你在发呆了,你还需要休息吗?”
“不用了,正是因为精神来了,所以我能思考了。”
“好吧,时候到了,起来收拾一下跟我去吃饭吧。”
我挣扎着病体起来了,虽然我不情愿现在就起来,我还想再多躺一会儿,但我心里盘算着一个计划,那就是找机会逃出这个地方。我现在呆的地方,就像过去某一个时期世界上盛行的疯人院,里面的人借口精神病把一些健康人关进疯人院再也不让他们出去,尽管如此,还是有人逃了出去。而我还不知道这个地方的构造,所以要找个机会到处逛逛,摸清这里的一切,连一根下水管道都不放过。玛丽给我说了这是顶楼,那这栋楼肯定就是病人住院部了,医院不可能为了一个重要人物的安全清空整栋楼的病人,毕竟十个普通病人就能带来相当于一个富豪病人的利润。官方对外公布的是这层楼不对外开放,贵宾才能入住治疗,但实际上他们是**了整层楼。真正的贵宾可以随意出入,在那个时候,这里只是贵宾病房,病人享有充分的自由权;而我们这些特殊病人,就只能像精神病人一样被关在这里,和外界没有任何交流,如果最后我们重获了健康,但失去了自由就等于失去了一切。没有亲人,没有人群,没有声音,只有亲身体验了这样的险境,才能体会到世界上的孤独是多么没有意义。那些叫嚣享受孤独的人,哪个不是至少有自己心爱的人陪在身边?没人知道这里黑暗的情况,因为这样的病房只进不出,出去的人不是变傻,就是丧失了和社会沟通的能力。虐待,毒品,还有暴力,你能想到的最恶劣的行径都能在这个地方找到,只是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不能体现出来。
我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病号服,然后就想走出房间,玛丽跟在我身后,她似乎是想让我熟悉一下我会一直住下去的这个地方。但走到房门的时候,她叫住了我。她的声音很突然,就像晴空中不知从什么地方落下来的一滴水,不偏不倚地落在人的头上,又像划破静谧的夜的一道闪电。我心中一惊,我害怕她觉察到了我的出逃计划,不过还是努力使自己平静了下来。
“你不收拾收拾吗?不只是整理衣服。”
我立刻明白了她在说什么,我上一次这么不注重仪表,还是什么时候?或许大部分时间在家里,因为那是面对弗吉尼亚,我们对彼此的深入已经穿透了外部的隔膜。而现在我周围是一个陌生的**,面对的是一个完全不熟悉的人。玛丽的这句话唤起了我的羞愧之心,“谢谢,你又提醒了我一次。”我狼狈而不动声色地走入了卫生间。
镜子里是个憔悴的男人,除了暗黄的肤色外,耷拉的眼角和瘦削的脸廓让我看起来像个中世纪的吸血鬼。消瘦是每个癌症患者的必然症状,这我已经习惯了。我只是不习惯当我被疾病拉下水的时候,身边没有了弗吉尼亚,以前,就连我患上流感的时候她都会陪在我身边,这对我的病情起不了什么作用,但却能让我感到心中的宁静。你们现在知道了弗吉尼亚为什么对我这么重要了,就好像没有了她,我的心中就不再宁静了,就像《寂静的房子》里的那栋老房子,《魔山》里那座疗养院,时刻充斥着喧嚣。我们都知道,不间断的噪音能把人逼疯。看着镜子里的我,突然发觉我丢掉了整理仪容的兴趣,我只是一把抓起洗脸台旁边的一把塑料梳子,沾了沾水,迅速在头上朝一个方向梳了梳头发,然后把水龙头开到最大,把脸凑近,让水花尽情拍打在上面。一个教授,他有可能一天面对几千个学生,也有可能一周上几次电视节目,这样的**要求我注重在公众面前的形象,但现在却无法调起我的兴致了。把脸弄湿后,我只是用手在脸上抹了几把,这次整理仪容就算结束了。
还有更重要的事。卫生间有个半开的窗户,估计是为了通风。我站着**了一会,然后伏到窗边向下看去,这是一栋高楼,起码有十五层楼的高度。建筑的表面是红砖,虽然表面粗糙但是没有着力点,旁边也没有下水管道穿过,所以不可能有人能从这么高的楼层从窗户爬下去。小时候我常常爬树,但这两种运动差别有点大,攀高楼应该算是极限运动,而爬树只是一种娱乐罢了。就算我可以冒着生命危险甩根绳子到窗外然后滑下去,但依我现在的体力和病情,我的身体也不允许我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