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朵芙丽的冬天
这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小木屋周围的雪积了有窗户那么高,连门都看不见了。要是阿尔姆大叔还住在山上的话,他一定也会跟佩特一样,每天早晨要从窗户爬出去。
在山上,每天夜里都会落一场雪。如果结的冰不是太硬,佩特从窗户爬出来后就会一下子掉进雪堆里,肩膀都会没进雪里,只有手脚和头露在外边挣扎。等他好不容易站起来,妈妈就会递给他一把大扫帚,让他把门口的雪扫走。
扫雪的时候得特别小心,要是扫走的雪堆放的地方不合适,一开门,蓬松的雪堆就会塌进屋子里;或者雪堆会在门口的地方冻成一堵冰墙,那样的话,就没有人能进出了,因为窗户的大小只够佩特爬进爬出的。
有时候,夜里新下的雪会结成厚厚的冰。这下,佩特可欢乐了。他从窗户跳出去,落到又硬又滑的冰面上。妈妈递出来一个小雪橇,他就能乘着它朝山下的朵芙丽滑下去了。这个时候,整个阿尔姆山都会变成一个大大的滑冰场。
阿尔姆大叔遵守了他的承诺,没有留在山上的小木屋里过冬。第一场雪落下来的时候,他锁好了小木屋和羊圈的门,带着海蒂和两只小山羊下山来到了朵芙丽。
在教堂附近有一所又破又旧的大房子。这房子曾经是一个士兵的,他在这里住过,受到人们的尊敬。他在西班牙参过军,有很多英勇的事迹,获得了很多财富。当他回到家乡朵芙丽的时候,就用一部分钱建造了这座精美的大房子。原本他打算一直住在这里,可是,他早已习惯了军队里的嘈杂热闹,再也无法忍受宁静的乡村生活了。不久,他就离开了,并且再也没有回来过。时隔多年,那个士兵毫无疑问已经死了,他的一个远房亲戚就接手了这所大房子。不过很可惜,房子已经年久失修,破烂不堪了。他的亲戚也不愿再修葺这房子,就让一些穷困的人住了进去,只需付给他一点儿微薄的租金就好。要是房子哪里塌了垮了,就都随它去了。像这样又过了好多年,直到阿尔姆大叔带着当时还是个小男孩的托比阿斯租下了这座残破的老房子。
自打阿尔姆大叔搬走后,这房子闲置了好多年,因为没人有法子在这个满是裂缝和漏洞的地方住下去。要是吹个风,下个雨,落个雪什么的,风啊,雨啊,雪啊,就会往屋子里直灌。所以这里连点支蜡烛都不行,更别提冬天住在里面了,肯定会被冻死的。不过,阿尔姆大叔知道怎么修理东西。他一打定主意在朵芙丽过冬,就租下了这个老地方,整个秋天都在修修补补,想让屋子结实牢固起来。十月中,他带着海蒂住了进来。
从这座房子的背后走进去,最先来到的是一个四面有墙的空地,其中一面墙已经坍塌了一半。空地的上方横跨着一座古老的拱门,上面密密麻麻地缠绕着丛生的藤蔓。残缺的穹顶是礼拜堂的一部分,也凌乱地爬满了茂密的绿藤。紧挨着的是一个宽阔的大厅,空空的,没有门,和外面的广场相连。大厅也只有残缺不全的墙壁和屋顶。看上去,要不是有两根粗壮的柱子支撑着,剩余的那部分屋顶就像是随时都会掉下来似的。阿尔姆大叔在这里用木头隔出了一块儿,在地上铺上干草,作为给两只小山羊住的羊圈。从大厅再往前有数不清的过道,间或能望到外面的天空、田野和小路。
最后,他们来到了一扇结实的栎木门前。门后面的房间完好无损,墙壁和深色的壁板依旧如新。角落里,一个巨大的壁炉几乎碰到了天花板。壁炉白色的瓷砖上绘着一幅幅蓝色的图画。有的画着猎人们从绿树掩映的古老城堡里走出来,身边还带着猎犬。有的画着一个人坐在静谧的湖边垂钓,湖岸生长着高大的栎树。壁炉边围着一圈座椅,这样随便在哪儿坐下都能欣赏起壁炉上的画来。小海蒂马上就被吸引住了,她跑过去坐下,认真地看起画来。
不过,很快她就被别的什么分散了注意力。她看见壁炉和墙壁之间有四块拼凑起来的木板,就像是个装苹果的大箱子,只不过里面并没有苹果。她很快辨认出了这是自己的小床,**有她的干草褥子和床单,还有一个用来做被子的麻布口袋,就跟在山上小木屋里的一模一样。她高兴得拍起手来,喊道:“喔,爷爷!这是我的房间,太棒了!可是您睡哪儿呢?”
“你的房间得靠近壁炉,要不然你会冻坏的。”爷爷说,“你也来看看我的房间吧。”
海蒂跟着爷爷穿过这个大房间,走到头,爷爷打开了一扇门,门里有间小一点儿的房间,这就是爷爷的卧室了。这里旁边还有一扇门,海蒂打开一看,吃了一惊。门里边是个大得不得了的房间,看上去像是个厨房。
房子里还有一大堆活儿等着爷爷干呢。尽管墙上的洞和裂缝已经用新木板钉上了,就像是搭了很多小壁橱似的,可是外面的风还是呼呼地往里钻。
房子的大门又大又旧,爷爷用很多钉子把它固定得相当结实。这是很有必要的,因为门外是一大片废墟,长满了高高的野草,里面到处是小甲虫和蜥蜴。
海蒂别提有多喜欢这个新家了。第二天早晨之前,她就把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彻底瞧了个遍。她想着哪天可以带佩特也来屋子里转转,要是他不挨个儿去看看每个奇妙的地方,就不放他走。
夜里,海蒂在壁炉旁的角落里睡得又香又沉。可是早晨醒来,她还是会以为自己住在山上,急着跑出去想看看枞树枝是不是被厚厚的积雪压得垂了下来,然而整棵树都静悄悄的。她总是得先环顾四周好一会儿,才能弄清自己到底是在那儿。想起小木屋,她忍不住有些小伤感。
这时,海蒂听到了爷爷在外面照顾小山羊的声音。小羊们咩咩地叫着,仿佛在召唤她赶紧过去。于是她又开心起来,因为她还是跟爷爷和小山羊们待在一块儿呀。所以她快活地跳下床,飞快地跑到了小羊身边。
到了第四天早晨,她对爷爷说:“今天我得上山去看望老奶奶了,她孤孤单单一个人好久了。”
可是,爷爷并不同意,他说:“今天不行,明天也还是不行。山上积了几尺厚的雪,而且雪还在下。佩特那么结实都不行,像你这样的小不点儿就更不行了,肯定很快就会被大雪给吞了,我们找都找不着。再等等吧,等雪都冻住了,你就能上山去看老奶奶了。”
海蒂一点儿也不喜欢等待,不过呢,这些日子太忙了,以至于她都不知道一天天是怎么嗖嗖地就过去了。
现在,海蒂每天上午和下午都会去村里的学校上课,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学会所有老师教给她的东西。在学校里很少见到佩特,似乎他缺席这件事已经成了家常便饭。老师是一个相当随和的人,他只是时不时地说:“佩特今天又没有来。山上的雪那么大,他肯定没法来了。”不过呢,每天放学后倒是能见着佩特穿越风雪下山来,每次他都会去看看小海蒂。
过了几天,太阳终于出来了,温暖地照耀着白雪皑皑的大地。只不过它很早就又跑回山后面睡觉去了,仿佛看着现在的大地觉得没有那么有趣,比不上夏天里开满了鲜花的绿草地。好在晚上的月亮又大又圆,照亮了这个银白的雪世界。第二天早晨,整个阿尔姆都在闪闪发光,像是一颗巨大的钻石闪着耀眼的光芒。
佩特像往常一样从窗户里爬出来,令他惊奇的是,他没有掉进松软的雪堆里,而是掉到了硬硬的冰面上,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像只雪橇似的沿着山坡滑了下去。他好不容易停下来站起身,使足了全身的劲儿踩了踩脚下,想要看看地面到底有多结实,结果冰面一点儿也没裂开,阿尔姆冻得跟铁一样硬了。这正是佩特一心期待的,因为他知道,这下子,海蒂就能上山来了。
佩特飞快地跑回屋子里,狼吞虎咽地喝下妈妈准备好的羊奶,塞了一块面包在口袋里,就边往外走边说:“我要上学去了。”“这就对了,好好学。”老奶奶鼓励他说。佩特爬出窗户——门已经完全被外面的雪冻住了——推了推脚下的小雪橇,一眨眼就冲下了山。他快得像一道闪电,不一会儿就滑到了朵芙丽。
这个小村庄正好位于通往梅恩菲尔德的山路上,于是佩特决定继续往前滑去。以他这么快的速度,如果这个时候停下来,很难不伤到他自己和小雪橇。他一直向下滑呀滑,直到滑到了平地上,雪橇自己慢慢停了下来。他走下雪橇,四处打量了一下,看来已经到了比梅恩菲尔德更远的地方了。他想,走回朵芙丽还得花上好几个钟头呢,现在去学校肯定会迟到的,老师都已经开始讲课了,于是他索性慢悠悠地往回走去。等他到达朵芙丽的时候,海蒂已经放学回家了,正跟爷爷坐在餐桌旁吃午饭呢。
佩特走进去,觉得现在是时候宣布一件特别的事情了,便稍微停了停,然后站在屋子中间欢呼起来:“海蒂成功了!”
“成功了?什么?”大叔问,“你的声音听上去可像是在打仗啊,小将军。”
“结冰了!”佩特解释说。
“哇!那我现在可以上山去看奶奶了!”海蒂立即明白了佩特的意思,高兴地喊道。
“可是你今天怎么没来学校呢?你可以滑着雪橇来的。”她又责备地补充道。在她看来,要是能够上学却逃学了,可不是好孩子应该做的。
“因为雪橇滑得太远了,我赶不及了。”
“我管那叫作逃兵。”阿尔姆大叔说,“你知道,逃兵可是要被揪耳朵的。”
佩特警惕地扯了扯自己的帽子,因为他最怕阿尔姆大叔了。
“像你这样的部队头领就更应该为逃跑感到加倍的可耻。”大叔继续说,“要是你的山羊东跑西跑,也不乖乖听你的话,你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呢?”
“我会打它们!”佩特立即回答说。
“那要是一个小男孩也像山羊一样任性不听话,他是不是也该挨打呢?”
“必须的!”佩特又立即说。
“很好,那你听好了,下一次你要是再滑着雪橇逃课,之后就到我这里来,接受你应得的惩罚吧。”
佩特这才明白阿尔姆大叔设下的圈套,原来他就是那个像山羊一样任性不听话的小男孩。他有些害怕地朝角落里望去,想看看那里是不是恰好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惩罚他,就像他平常用来惩罚山羊的赶羊棍。
不过,爷爷突然愉快地说道:“过来坐下吃点儿东西吧,吃完海蒂就跟你上山去。傍晚的时候送她回来,在这里吃晚饭吧。”
这个意外的转变让佩特笑得嘴都合不拢了,他毫不迟疑地在海蒂身边坐下吃起来。海蒂一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老奶奶了,就激动得什么也吃不下。她把盘子里的土豆和烤奶酪都给了佩特,爷爷也从另一边给佩特盛了满满一盘。佩特盘子里的食物堆得有小山那么高,不过他很快就吃了个精光。
海蒂把克莱拉送给她的披风从橱柜里拿出来披上,又戴上了兜帽。做好出门的准备后,她就站在佩特身边等着他,一看到他吞下最后一口食物,就赶紧说道:“我们走吧。”
路上,海蒂告诉佩特,两只小山羊第一天住进新家的时候,非常不开心,什么也不吃,只是耷拉着头,叫也不叫一声。她就问爷爷小羊到底怎么了。爷爷说,它们呀,就像她当初在法兰克福的时候一样,这可是它们第一次下山来呢。“你不明白的,佩特,除非有一天你也离开了家。”海蒂又补充道。
佩特还没来得及插上一句话,他们就已经到家了。刚才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几乎没有听见海蒂在说什么。现在到家了,他有些闷闷不乐地说:“我宁愿去学校,也不要受到大叔的惩罚。”海蒂也是这么想的,就鼓励他说这个想法很好。
布丽格塔独自一人坐在屋子里做着编织活儿。老奶奶身体不大好,屋子里又冷,她不得不躺在**休息。海蒂看见老奶奶没有坐在角落里,赶忙跑到隔壁的屋子里,只见她躺在单薄的**,身上裹着克莱拉送给她的灰色披肩。
“谢天谢地!”听见海蒂跑进来,老奶奶说道。整个秋天里,她的心里都藏着一个小秘密。她听佩特说,有一位陌生的绅士从法兰克福来到这里,常常跟他们一起到山上的牧场去,还总是跟海蒂说话。她很害怕海蒂再被人带走,即使她听说那位绅士已经一个人离开了,还是觉得不久就会有人来接走海蒂的。
海蒂跑到老奶奶的床边,问道:“您生病了吗,奶奶?”
“没有,没有,孩子。”老奶奶慈爱地抚摸着海蒂的头,和蔼地说,“只是外面结了冰,天气太冷了。”
“是不是天气一暖和马上就会好啊?”
“是的。要是上帝保佑,甚至会在那之前。我还想纺纺线呢,或许今天就应该纺点儿。不过,明天肯定就会全好啦。”老奶奶看见海蒂担心的样子,急着想安慰她。海蒂确实有些悲伤,因为以前她从来都没有见过老奶奶生病躺在**的样子。不过,老奶奶的话起了作用。她认真地望了望老奶奶,有那么一两分钟,然后说道:“在法兰克福,每个人散步的时候都会披上披肩。您觉得它是躺在**的时候披的吗,奶奶?”
“孩子,我披上它只是为了保暖。真高兴能有这披肩,我的床褥都不够厚也不够暖和呢。”老奶奶说道。
“可是,奶奶,”海蒂继续说,“您的床摆放得不对,头那边冲着山下而不是山上。”
“我知道,孩子,我能感觉到。”老奶奶用手拍拍又平又薄像是一层板似的枕头,安慰自己说,“枕头也不够厚,我已经睡了好多年了,现在都睡平了。”
“要是我跟克莱拉说,她肯定乐意把我在法兰克福睡的床搬来的。”海蒂说,“我有三个大大的枕头,一个叠一个,弄得我几乎都睡不了了。我总是滑下来想找个平一点儿的地方,不过一滑下来,我又得重新爬上枕头去睡,因为那样子似乎更规矩些。您能睡在那么厚的枕头上吗,奶奶?”
“当然了!枕头能让人暖和,而且头枕得高高的,呼吸也能轻松点儿。”老奶奶回答说,一边费力地抬起头,似乎想要找个高点儿的地方枕着,“不过,我们不要说这个了。比起别的生了病的老人,我拥有的已经太多了。这得感谢上帝!我每天都能吃上松软的白面包,还有这暖和的披肩,还有你来看我,海蒂。今天你会给我朗读吗?”
海蒂跑进隔壁的屋子,拿来了那本有诗歌的祷告书。她一首接着一首地挑选出自己最喜爱的诗歌。这些诗歌她现在全都记在心里了。老奶奶好多天都没有听到海蒂朗读了,再次听到别提有多高兴。海蒂看见老奶奶这么高兴,也开心得不得了。老奶奶合上双手,疲倦而焦虑的脸上露出了平静的微笑,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好消息。
突然,海蒂停住了,问道:“奶奶,你已经觉得好起来了吗?”
“是的,孩子,听你朗读诗歌,我好多了。咱们继续吧。”
小海蒂又读起来,最后,她念道:
当你合上双眼
四周一片漆黑
你的灵魂更加纯净
你来到了旅途的终点
你无比喜悦地感到
离家越来越近了
老奶奶对自己又重复了一两遍,脸上写满了幸福的期待。海蒂也同样的高兴,因为她的眼前浮现出了她回家那天晴朗的好天气。她欢快地说:“奶奶,我知道回家是什么样子。”老奶奶听了,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海蒂说:“天黑了,我得回家了。真高兴您又能开心起来。”
老奶奶紧紧地握住海蒂的手,说道:“是的,我又开心起来了。就算我得一直躺在这儿,也心满意足了。没人知道日复一日地躺在这儿是什么样子,孤孤单单,又黑又静,听不见一点儿声音,看不见一点儿光线。老是想到一些悲伤的事,有时候都觉得再也忍受不下去了,再也不会有光明的一天了。可是,你来了,给我念了那些诗歌,我就得到了安慰,心里又高兴起来了。”
说完,老奶奶跟海蒂道了别。海蒂跑到隔壁的屋子请求佩特快一点儿带她走,因为天色已经很黑了。可是,当他们走出屋子的时候,却发现洁白的月光洒满了被白雪覆盖的阿尔姆山,周围如白昼一般清晰可见。佩特拿来他的雪橇,让海蒂坐在后边,自己坐在前边操纵方向。两个人就像小鸟一样朝山下飞去。
当天晚上,当海蒂在厚厚的干草堆上躺下的时候,想起老奶奶只能睡在低低的枕头上,只有自己读的诗歌能给她带去一些光明和安慰,不禁暗暗地想,要是可以每天都给老奶奶朗读诗歌,一定能让她更快地好起来。不过,海蒂也知道,就算没有两周那么久,下一次上山去看老奶奶也一定是在一周以后了。这让她觉得很苦恼。她绞尽脑汁地想要让老奶奶每天都能听到那些她喜爱的诗句。这时,一个念头突然在她的脑海中闪过,她开心得几乎都等不及到第二天早晨再开始自己的计划了。
正开心着,海蒂突然从小**坐了起来。原来之前一直忙着想办法,她差点儿忘记做祷告了。现在,她每天都要做过祷告才会睡觉。她虔诚地向上帝祈祷,祈求上帝保佑自己、爷爷和老奶奶。然后,她在又暖和又柔软的干草上躺下,沉沉地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