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火车小偷

第二条床单和剩下的布伦瑞克黑油漆被用来制作了横幅,上面写着:

她快好了,谢谢您

在那个美妙的篮子被送来的两星期之后,这条横幅朝着“青龙”挂了起来。老先生看到了,从火车里高兴地对孩子们挥手回应。

做完这事以后,孩子们觉得现在是时候告诉妈妈她病中发生的一切了。这件事不像他们预想得那么容易,可他们必须要告诉她。他们对妈妈说了,妈妈非常生气。她很少生气,可现在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生气。这太可怕了。可是当妈妈突然失声痛哭起来时,事情就变得更糟了。我相信,哭是可以传染的,就像麻疹和百日咳。不管怎么说,后来每个人都哭了。

妈妈最先停了下来,她擦干眼泪说:“真抱歉我对你们生了那么大的气,亲爱的,因为我知道你们不明白。”

“我们不是故意淘气的,妈妈。”伯比呜咽着说,彼得和菲莉丝抽噎着。

“好了,听着,”妈妈说,“我们现在确实非常穷,但我们有足够的东西可以活下去。你们不能把我们的问题告诉给每个人,那是不对的。而且你们永远、永远、永远也不能跟陌生人要东西,记住这个,好吗?”

孩子们都拥抱了她,把湿乎乎的小脸贴在她的脸上,保证他们会做到。

“我要给你们那位老先生写封信,告诉他我不赞成这件事——当然,我应该感谢他的好意。我不赞成的是你们,亲爱的,不是那位老先生。他非常善良。你们把信送给车站站长,请他转交给他。这件事我们不再提了。”

后来,当孩子们单独在一起时,伯比说:“妈妈真好,不是吗?你们见过其他大人说很抱歉他们生气了吗?”

“是的,她的确很好,”彼得说,“可她生气时太可怕了。”

“她就像歌里唱的复仇与光明。”菲莉丝说,“如果不是那么可怕,我真的很愿意看着她,妈妈彻底发火的时候看上去真漂亮。”

他们把信带给了车站站长。

“我记得你说你们的朋友都在伦敦。”站长说。

“我们在这儿交了一个新朋友。”彼得说。

“可他不住在这附近吗?”

“不,我们是在铁路上认识他的。”

然后,站长回到售票窗口后面的“神圣内殿”去了。孩子们去搬运工的房间找搬运工说话。他们又从他那儿知道了很多有趣的东西,其中包括他的名字叫珀克斯,他已经结婚了,有三个孩子,火车前面的灯叫作头灯,后面的灯叫作尾灯。

“这就能说明,”菲莉丝悄悄地说,“火车的确是龙装的,都长着头和尾巴呢。”

这天,孩子们第一次注意到,并不是所有的火车都一样。

“一样?”珀克斯说,“哦,可爱的小姐,不是的。火车可不一样,就像咱俩似的。刚才没带煤水车 ,自己开过去的小东西,是油罐车,没错,她要到少女大桥的另一头去转线。那就好比是你,小姐。那边的是货运机车,她是个强壮的大家伙,每边都有三个轮子,用杠杆连接加固着,那就好比是我。那边的主线火车,就好比是这位年轻的绅士,等他长大了,他会在学校里所有的比赛中都拿冠军的。主线火车速度快,劲儿也大。那是九点十五分的上行车。”

“是‘青龙’。”菲莉丝说。

“我们管她叫‘蜗牛’,我们搬运工是这么叫的。”搬运工说,“她总是晚点,这条线上也没有别的车了。”

“可那辆火车是绿色的呀。”菲莉丝说。

“没错,小姐,”珀克斯说,“蜗牛在有的季节也是绿色的。”

在回家吃晚饭的路上,孩子们讨论过后一致认为搬运工是最有趣的伙伴。

第二天是罗伯塔的生日。下午,她被礼貌而坚决地请到外面,一直待到了下午茶的时间。

“在我们弄好之前,你不能偷看我们要做什么。我保证那是个非常棒的惊喜。”菲莉丝说。

罗伯塔一个人去了花园。她虽然尽力想要感谢大家的好意,可她觉得不管那惊喜有多棒,她宁愿去帮忙准备,也不想在生日当天下午一个人待在花园里。

因为她现在是一个人,就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了。她想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妈妈在发烧的那天晚上说过的一句话。那时妈妈的手是那么烫,眼睛是那么亮。

那句话是:“哦,该给医生多少钱啊!”

她绕着花园走了一圈又一圈,玫瑰还没开花,只有花苞,还有丁香、山梅花和美国醋栗。她越是合计医生的账单,就越是不喜欢它。

过了一会儿,她在心里做出了决定。她走出花园侧门,爬上野坡,走上沿着运河延展的路。她一直走到了跨过运河、通向村庄的大桥上,在那儿停下等待。在温暖的阳光下,她把胳膊撑在大桥被晒得发热的石头护墙上,往下看着运河碧蓝的水波,感到非常舒适。除了摄政运河 之外,伯比从来没见过其他运河,摄政运河的水颜色一点儿也不漂亮。除了泰晤士河 之外,她也没见过其他河,当然,要是泰晤士河表面能干净点儿就更好了。

如果不是因为下面这两件事,孩子们本可能像喜欢铁路一样喜欢运河的。第一件事是,他们最先看到的是铁路。在来到这里的第一个美好的清晨,新家、乡村、旷野、岩石和小丘对他们来说都是那么新鲜,而几天之后他们才发现运河。另一个原因则是,铁路上的所有人对他们都非常和善——车站站长、搬运工和挥手的老先生,可运河上的人则恰恰相反。

运河上的人,也就是驳船船工。他们操纵驳船慢慢地往返于运河上下,有时还会走在老马旁边,那些马踩着纤路上的泥浆,用力地拉着长长的纤绳。

有一次,彼得向一个船工询问时间,得到的回答却是“走开”,而且语气非常凶狠,所以彼得没敢说自己跟他一样也有权走在纤路上。实际上,彼得是过了一会儿才想到这句话的。

还有一次,孩子们想在运河上钓鱼,一艘驳船上的男孩却朝他们扔煤块。其中一块打中了菲莉丝的后脖子,当时她正在弯腰系鞋带。虽然那一下不怎么疼,但还是让她不想钓鱼了。

不过,在大桥上罗伯塔觉得非常安全,因为她可以俯视运河,如果发现哪个男孩表现出想朝她扔煤块,她还可以躲到护墙后面。

这时一阵车轮声传来,这正是她等待的。

车轮声来自医生的轻便马车,坐在车里的当然就是医生了。

他停下马车,大声说:“你好,护士长!要搭车吗?”

“我来找您。”伯比说。

“你妈妈的病没变严重吧?”医生问。

“没有……只是……”

“很好,上来吧,我们兜兜风。”

罗伯塔爬上马车,棕马掉转方向。它好像不太喜欢,因为它正在等着自己的茶点——我是说燕麦。

“兜风是很好玩。”伯比说。轻便马车在运河边的路上飞跑着。

“我们可以扔块石头,打到你们的三根烟囱。”路过房子时医生说。

“没错,”伯比说,“但您得是一个特别好的射手。”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呢?”医生说,“好了,说说吧,有什么麻烦事?”

伯比不安地摆弄着马车的防雨布挂钩。

“来吧,说出来。”医生说。

“您知道,这很难说出口。”伯比说,“因为妈妈说过。”

“妈妈说了什么?”

“她说我不应该告诉所有人我们很穷,可您不是所有人,对吗?”

“当然不是。”医生高兴地说,“然后呢?”

“然后,我知道看病是很奢侈的,我是说是很贵的。温尼太太告诉我她看病每周只花两便士,因为她属于一个俱乐部。”

“所以?”

“您看,她跟我说您是一位非常好的医生,我就问她怎么付得起钱,因为她比我们穷得多——我去过她家,我知道。她就告诉了我俱乐部的事,我觉得最好问问您。而且,我不想让妈妈担心!我们也能加入俱乐部吗,就像温尼太太那样?”

医生没说话。他自己也挺穷的,可他很愿意去照顾一个新家庭。所以我想那时他的心情非常复杂。

“您不会生我的气吧?”伯比用很小的声音问。

医生回过神来。

“生气?怎么会呢?你是一位非常通情达理的小淑女。听着,你别担心,我会和你妈妈安排好的,可能我得单独为她开一个全新的特别的俱乐部呢。看这儿,引水渠就是从这儿开始的。”

“什么是引水……它叫什么?”伯比问。

“水桥。”医生说,“看。”

小路升至一条跨越运河的桥。桥左边是陡峭的岩壁,石缝里长着树和灌木。从这儿开始,运河离开了丘陵顶部,流过属于它自己的桥——一座宏伟的桥,有着跨过山谷的高高的圆拱。

伯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太壮观了,不是吗?”她说,“就像罗马历史里的图片一样。”

“没错!”医生说,“就是那样。罗马人对引水渠可着迷了。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工程。”

“我以为‘工程’就是造火车。”

“啊,有各种各样的工程啊,修桥、路和隧道是一种工程,修防御工事也是一种。好了,我们得回去了。记着,你别担心医药费账单了,不然你自己也会生病的,到时我得给你送一张跟引水渠一样长的账单了。”

伯比在田野高处和医生分开了,田野下面就是通往三根烟囱的路。她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她知道妈妈也许不这么想,但她觉得这次自己是对的,于是她非常开心地飞快地跑下了满是岩石的陡坡。

菲莉丝和彼得正在后门等她。他们两个干净整齐得有点儿不自然,菲莉丝头上戴了一个红色的蝴蝶结。伯比刚整理好自己,用蓝色的蝴蝶结绑好头发,一个小铃铛就敲响了。

“好了!”菲莉丝说,“铃声表示惊喜已经准备好了。等到铃声再响起时,你就可以进餐厅了。”

于是伯比等着。

“丁零零!丁零零!”铃声响起来了,伯比走进餐厅,觉得很不好意思。

一打开餐厅门,她发现自己走进了一个满是光亮、鲜花和歌声的世界。妈妈、彼得和菲莉丝在桌子那头站成一排。百叶窗合上了,桌上点着十二根蜡烛,每一根代表着罗伯塔的一岁。桌子上满是摆成图样的鲜花,在罗伯塔的位置上放着一个厚厚的勿忘我花环,还有几个让人很感兴趣的小包裹。妈妈、菲莉丝和彼得在唱歌,用圣·帕特里克节 开头的曲调。罗伯塔知道妈妈特意为自己的生日写了东西,这是妈妈庆祝生日的小习惯。还是从伯比的第四个生日开始的,那时菲莉丝还是个小宝宝呢。伯比记得自己把歌词说给了爸爸,给了他一个惊喜。她不知道妈妈是不是也记得。四岁的歌词是这样的:

亲爱的爸爸,我只有四岁,我不想长大。四是最好的年纪,既是二加二,也是一加三。我爱的人是二加二,妈妈、彼得,菲儿和你。你爱的人是一加三,妈妈,彼得、菲儿和我。给你的小女孩一个吻吧,因为她学会了对你说这些话。

现在他们唱的歌是这样的:

我们亲爱的罗伯塔,我们会好好守护她,让她一辈子不悲伤。她的生日就是我们的节日,我们会好好庆祝,送她礼物,为她歌唱。愿她快乐常相伴,愿她幸福总相随。愿她的天空永远晴朗,亲人爱意永在身旁!亲爱的伯比!祝你青春永驻!

唱完以后他们一起大声说:“为我们的伯比欢呼三声!”伯比觉得自己快哭了——你知道那种鼻子酸、眼睛疼的奇怪感觉吧?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哭,大家就都过来亲吻拥抱她了。

“好了,”妈妈说,“看看你的礼物。”

那都是非常棒的礼物。有一个红绿相间的针插,是菲莉丝自己偷偷做的。还有一枚妈妈的银胸针,金凤花造型的,非常小巧可爱,伯比已经喜欢它很多年了,可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它会属于自己。还有一对蓝色玻璃花瓶,是温尼太太送的,伯比在村子的商店里见过,非常喜欢。还有三张生日贺卡,图案都非常漂亮,上面写着美好的祝福。

妈妈把勿忘我花环戴在了伯比棕色的头发上。

“再看看桌子。”妈妈说。

桌子上放着一个挂满白色糖霜的蛋糕,上面用粉色的糖果拼出了“亲爱的伯比”,旁边还有圆面包和果酱,可最棒的是整张桌子都被鲜花铺满了——茶盘用桂竹香装饰着,每个盘子外面都绕着一个忽忘我花环;蛋糕也被白丁香花环围着,上面好像还用单朵的丁香、桂竹香和金链花拼出了图案。

“那是地图,铁路的地图!”彼得大喊,“看啊,丁香花拼出的线就是铁轨;车站是用棕色的桂竹香做的;金链花是火车;还有信号箱;小路在这儿;那三朵红色的大雏菊就是我们仨,正冲老先生挥手呢;金链花火车上的三色堇就是老先生。”

“还有,这是用紫色报春花做的‘三根烟囱’。”菲莉丝说,“那个小玫瑰花苞就是妈妈,咱们喝下午茶回来晚了,她正找咱们呢。这些都是彼得想出来的,我们从车站采来了花。我们觉得你会喜欢的。”

“这是我的礼物。”彼得突然把他喜欢的蒸汽小火车放到了罗伯塔面前的桌上。小火车的煤水车用漂亮的白纸装饰着,里面放满了糖果。

“哦,彼得!”罗伯塔大叫道,她被这份慷慨的礼物震撼了,“这不是你最喜欢的小火车吗?”

“哦,不!”彼得非常迅速地说,“礼物不是小火车,只是糖。”

伯比的表情不由自主地变了一点儿,不过不多。她不是因为得不到小火车而失望,而是因为她刚才把彼得想得那么高尚,现在她觉得自己那么想真是太傻了。但她也觉得又要糖果又要小火车,的确有些贪心,所以她的表情变了。

彼得看见了,迟疑了一分钟,表情也变了,然后说:“我是说,不是全部,要是你愿意,小火车咱俩可以一人一半。”

“你真好!”罗伯塔大声说,“这个礼物棒极了。”接着,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这对彼得来说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行为,因为我知道他本来没这个意思。好吧,小火车坏了的那半算我的吧,我要把它修好,等彼得过生日时送还给他。”

“哦,亲爱的妈妈,我想切蛋糕了。”她补充道,于是茶会开始了。

这个生日过得非常开心。喝完茶,妈妈说要跟他们一起玩游戏,想玩什么游戏都行。当然他们的第一个选择是捉迷藏,玩的时候,伯比的勿忘我花环歪歪地挂到了她的一只耳朵上。直到快睡觉的时候大家才平静下来,妈妈给他们读了一个可爱的新故事。

“你不会熬夜工作了吧,是吗,妈妈?”说晚安时伯比问。

妈妈说她不会,她只给爸爸写一封信,然后就去睡觉。

可晚些时候,伯比爬起来去把礼物拿上楼时——因为她觉得自己真的不应该整晚都跟它们分开——看到妈妈没在写东西,她只是趴在桌上,头深深地埋在手臂中间。我觉得伯比做得相当正确,她悄悄走开了,一遍一遍对自己说:“她不想让我知道她不快乐,那我就不知道,我不知道。”可这给生日添上了一个悲伤的结尾。

第二天早上,伯比开始寻找机会,偷偷修理彼得的小火车。当天下午,机会就来了。

妈妈要坐火车去最近的镇上买东西。她总会顺便去镇上的邮局,也许是给爸爸寄信吧,因为她从来没有让孩子们或者温尼太太去寄过信。而且她从来不会一个人去村子里。这次彼得和菲莉丝会跟她一起去,伯比想要一个不去的借口,可她怎么也想不出一个好的。在无计可施的时候,厨房门上的一根大钉子刮到了她的连衣裙,裙子前面划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我向你保证,这真的是一场意外。于是,其他人表示了同情,留下她出门了。因为他们没有时间等她换衣服了,他们本来就已经晚了,必须马上赶到车站坐火车。

大家离开以后,伯比穿上她的日常连衣裙去了铁路。可她没有走进车站,而是沿着铁轨走到了站台尽头。下行列车停靠在车站时,火车头总停在那个位置。那儿有一个水箱和一根长长的皮制软管,很像大象的鼻子。她藏在铁路另外一边的灌木丛里。小火车用棕色的纸包着,她把它抱在怀里,耐心地等待着。

下一辆火车开过来停下了,伯比穿过上行线铁轨走到火车头旁边。她以前从来没离火车头这么近过。火车头比她预想的大得多,也坚固得多,让她感到自己非常渺小,不知怎么的,也觉得自己非常脆弱,好像她非常容易就会受到严重伤害似的。

“我现在知道蚕的感觉了。”伯比对自己说。

火车司机和司炉工都没看见她。他们从火车头的另一边探出身子,正在给搬运工讲一个关于狗和羊腿的故事。

“劳驾。”罗伯塔说,但火车正在喷气,没人听见她。

“劳驾,火车司机先生。”她的声音大了一点儿,但火车头刚巧在那时鸣笛,罗伯塔柔弱的小声音当然被压过去了。

现在她唯一的选择就是爬上火车头,拽拽他们的大衣。台阶挺高的,但她把膝盖放到上面,爬进了驾驶室。她绊了一下,手和膝盖着地,在一大堆煤底下摔倒了。这堆煤逐渐延伸到了煤水车的方形开口。

这火车发出了一声毫无必要的震耳欲聋的大叫。罗伯塔在煤堆下摔倒时,火车司机虽然转过头来却还是没看到她,于是他开动了火车。等罗伯塔站起来,火车已经跑起来了,速度不快,可她已经没法离开了。

在那可怕的一瞬间,各种糟糕的想法一下挤进了她的脑海。她知道有一种特快列车,一连跑几百英里都不会停。这列火车是特快列车吗?她该怎么回家?她没有钱买回家的车票。

“我没有任何理由待在这儿,我是个火车小偷。”她想,“他们会不会因为这个把我抓起来?”这时,火车开得越来越快了。

她喉咙里好像塞了什么东西,让她说不出话来。她试了两次都不行。那两个人一直背对着她,他们正在摆弄几个很像水龙头的东西。

突然,她伸出双手,抓住了离她最近的衣袖。那个人吃惊地回过头,和罗伯塔对站了一分钟,就那么相互看着,谁也没说话。接着,沉默被两个人同时打破了。

那个人说:“该死的!”而罗伯塔一下子哭了起来。

另一个人也说了“老天啊”或者类似的话,不过,虽然他们非常惊讶,态度却不是很凶。

“你真是个淘气的小姑娘,没错,你就是。”司炉工说。

而火车司机说:“我说她是个勇敢的小家伙。”

他们让她坐在驾驶室的铁椅子上,让她别哭了,跟他们说说她是什么意思。

罗伯塔尽可能地不哭了。有个想法帮了她很大的忙:要是彼得能来到她现在待的地方——真正的火车,真正跑起来的火车——他都愿意拿自己的耳朵来交换。孩子们总是设想会不会有一位高尚的火车司机能带着他们坐火车跑上一段,而现在,她就在火车上呢。她擦干眼泪,认真地吸了吸鼻子。

“好了,”司炉工说,“说吧,你这是什么意思?”

“哦,劳驾。”罗伯塔吸着气说。

“再来一次。”火车司机鼓励地说。

伯比又一次尝试。

“劳驾,司机先生,”她说,“我确实在铁路边上叫您了,可您没听见。我只是想爬上来碰碰您的胳膊,我只是想轻轻碰一下,然后我摔倒在煤堆上了。如果我吓到你们了,非常抱歉。别生气……哦,请别生气!”她又开始抽噎了。

“我们没那么生气,只是觉得挺有意思的。”司炉工说,“可不是每天都会有一个小姑娘凭空跌进咱们的煤堆啊,是吧,比尔?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嗯?”

“这可问到点儿上了。”火车司机表示赞同,“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呢?”

伯比发现自己没法完全停止哭泣。火车司机在她背上拍了几下说:“好了,振作点儿,伙计。事情不是那么糟的,我保证。”

“我想,”伯比说,被叫作“伙计”让她觉得特别高兴,“我只是想问问,你们能不能好心地帮我修好这个。”她从煤堆上捡起棕色纸包,用又红又热的颤抖的小手解开绳子。

她的腿和脚快要被发动机的火烤焦了,可肩膀却感受着疾风带来的户外的寒气。火车头突然咯咯作响地颠簸摇晃起来。当他们开到一座桥下时,火车简直就是在她耳边高声大叫开了。

司炉工添了几锹煤。

伯比展开棕色的纸,露出玩具小火车。

“我想,也许您可以帮我修好这个。”她充满希望地说,“因为您是火车司机。”

火车司机见状,只说了句自己倒霉又该死。

“我是该死又倒霉。”司炉工补充道。

不过火车司机还是拿起小火车查看了起来,司炉工也暂时不铲煤了,跟他一起看。

“你可有点儿冒失了。”火车司机说,“你怎么会认为我们愿意帮你修这个小破玩具呢?”

“我不是故意冒失的。”伯比说,“只是每个跟铁路有关系的人都那么亲切善良,我不觉得你们会介意。你们不会介意吧,是吗?”她补充道,因为她看见这两个人交换了一个还算和蔼的眼神。

“我的工作是开火车,不是修火车,更别说这种袖珍的了。现在我们把你送回你难过的亲戚朋友身边,这事儿就一笔勾销了,好吗?”

“下一站停车时把我放下就行。”伯比坚定地说,她抱着胳膊,觉得心在手臂下面跳得厉害,“请再借我一些能买一张三等车票的钱,我会还给你们的。我用名誉保证,我不是报纸上登的那种骗子,真的,我不是。”

“你是个小淑女,彻头彻尾的。”比尔突然非常温和地说,“我们会把你安全地送回家的。至于这个小火车嘛,吉姆,你不是认识一个会使烙铁的伙计吗?我看这个小玩意儿需要的就是那个。”

“爸爸也是这么说的。”伯比热心地解释说。

“那是用来做什么的?”她又指着他说话时转动的小铜轮问。

“那是喷水器。”

“喷什么?”

“喷水器,用来把锅炉填满。”

“哦。”伯比说着,拼命把这些记在心里,回去好告诉大家,“真有意思。”

“这个叫自动闸。”看她那么热心,比尔感到很得意,继续说道,“你只需要动一下这个小把手,用一根手指头就行,火车就会立刻停下。这就是报纸上说的科学的力量。”

他还给她看了两个很像钟表的小转盘,告诉她,其中一个显示着现在有多少蒸汽,另一个显示着刹车是否工作正常。

最后他用一个闪光的大号铁把手关掉了蒸汽。这时,伯比已经知道了很多关于火车内部运转的知识,她从没想到火车里会有这么多知识。吉姆保证他远房表弟的妻子的哥哥能焊好玩具小火车,或者吉姆会弄清小火车坏在什么地方。不仅了解到了很多知识,伯比还觉得她跟比尔和吉姆已经成了一辈子的好朋友,他们也完全、永远地原谅了她未经许可就摔倒在了他们煤水车的宝贵煤堆上的行为。

在斯塔克浦枢纽站,她在热情的相互道别中与他们分别了。他们把她托付给了返程列车的警卫——他们俩的朋友。她非常高兴能知道警卫们在他们的秘密要塞里都做了些什么,也知道了车厢信息绳的原理——你拉动信息绳时,一个轮子会在警卫面前转起来,一个很响的铃铛会在他耳边响起。她问警卫为什么他的车厢满是鱼腥味儿,才知道原来他每天都得带很多鱼,车厢地板上凹陷处的水,都是从装满了鲽鱼、鳕鱼、鲭鱼、鳎鱼和银白鱼的箱子里流出来的。

伯比在下午茶时回到了家。她觉得跟大家分开以后,自己的脑袋里塞进了那么多东西,简直要爆炸了。她多么感谢那根划破了她连衣裙的钉子啊!

“你去哪儿了?”其他人问。

“当然去车站了嘛。”伯比说。

可对自己的冒险,她一个字都没提。一直到约好的那一天,她神秘地带着大家来到车站。三点十九分的火车到站时,她自豪地给他们介绍了自己的朋友——比尔和吉姆。吉姆远房表弟的妻子的哥哥没有辜负寄托在他身上的神圣信任,玩具小火车完全和新的一模一样了。

“再——见——再见!”在火车大吼出“再见”之前,伯比大声喊道,“我会永远、永远爱你们,还有吉姆远房表弟的妻子的哥哥!”

三个孩子爬上小丘,走在回家的路上。彼得拥抱了小火车,现在它的状态好极了。伯比的心快乐地跳着,给大家讲述了自己怎样成了一个火车小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