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红衣“猎狗”

伯比现在知道那个秘密了。一张包包裹的旧报纸——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契机,把秘密带给了她。她不得不下楼喝茶,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她勇敢地伪装着,只是并不成功。

因为她进来时,大家都抬起头,看到了她泛红的眼圈、苍白的脸颊和脸上红色的泪疹。

“我亲爱的,”妈妈大叫一声,从茶盘边跳起来,“这是怎么了?”

“我头疼,很疼。”伯比说。她的头的确很疼。

“出什么事了吗?”妈妈问。

“我很好,真的。”伯比说。她用肿胀的眼睛给妈妈发了简短、恳求的信号——“别在他们面前说!”

下午茶喝得不怎么愉快。彼得非常担心,因为伯比明显出了什么可怕的事,他的话变得很少,只是每隔短短一段时间就重复一次“请再给我一点儿面包和黄油”。菲莉丝在桌子下面握紧姐姐的手表示安慰,这么做时还打翻了她自己的茶杯。想着去拿桌布擦打翻的牛奶,让伯比好过了一点儿。可她觉得下午茶好像永远不会结束了一样。

不过就像所有事情一样,下午茶最终结束了。妈妈拿走茶盘时,伯比跟在了她身后。

“她要坦白了。”菲莉丝对彼得说,“我真想知道她做了什么。”

“打碎东西了吧,我猜。”彼得说,“可她用不着为这点儿小事犯傻,妈妈从不为意外事件生气。听!没错,他们上楼了。她带妈妈上楼去看她打碎的——肯定是画着鹤的水罐,我觉得是。”

妈妈在厨房放下茶具时,伯比握住了她的手。

“怎么了?”妈妈问。

可伯比只说:“上楼吧,去别人听不见的地方。”

她和妈妈走进她的房间。她锁上房门站在那儿,非常安静,没说一句话。

整个下午茶期间,她一直在想该说什么。她觉得“我都知道了”,或者“所有事我都清楚了”,或者“那个可怕的秘密不再是秘密了”都挺合适。可是现在,房间里只有她和妈妈,还有那张可怕的报纸,她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突然跑到妈妈面前,让妈妈搂住自己,又开始哭了。她还是说不出任何话,只是一遍遍重复着“哦,妈妈,哦,妈妈,哦,妈妈”。

妈妈紧紧抱着她,等待着。

伯比突然挣脱妈妈的怀抱,走到自己床前,从床垫下拿出藏在那里的报纸。她举起报纸,用颤抖的手指指着爸爸的名字。

“哦,伯比,”妈妈迅速扫了一眼,大声说,“你不会相信这个对吗?你不会相信爸爸会做这种事吧?”

“不!”伯比几乎大吼道。她已经不哭了。

“那就好。”妈妈说。“那不是真的。他已经被关进监狱了,但他没做任何错事。他善良、高尚、正直,他属于我们。我们要相信他,为他骄傲,然后等待。”

伯比再次贴紧妈妈,依然只能说出一个词。这次的词是“爸爸”,她一次次地说:“哦,爸爸,哦,爸爸,哦,爸爸!”

“你为什么没告诉我,妈妈?”过了会儿伯比问道。

“你会告诉他们俩吗?”妈妈问。

“不会。”

“为什么?”

“因为……”

“没错,你明白我为什么没告诉你了。”妈妈说,“我们一定要让彼此勇敢起来。”

“嗯。”伯比说,“妈妈,如果你告诉我,你会更不快乐吗?我想知道。”

接着,伯比蜷缩着,紧贴在妈妈身边坐下,听到了“事情的全部”。她现在知道了,在那个难忘的、要修理小火车的最后一晚,到家里要见爸爸的那些人是去逮捕他的,指控他把国家机密卖给了俄国人,说他实际上是间谍、叛国者。她也知道了审判和证据——从爸爸办公桌里发现的信,这些信让陪审团认定爸爸有罪。

“哦,他们都看见他了,怎么还能相信呢?!”伯比叫道,“怎么会有人做这种事?!”

“有人做了。”妈妈说,“所有的证据都对爸爸不利。那些信……”

“是啊,那些信怎么到他桌子里去的?”

“有人放进去的。放那些信的人才真的有罪。”

“这段时间那个人肯定很难过。”伯比思考着说。

“我不相信他还有任何感情。”妈妈激烈地说,“如果有,他就做不出这种事了。”

“也许他觉得自己快要暴露了,就胡乱把信塞进桌子里藏起来了。你没跟律师或别人说吗?肯定是那个人。不会有人故意伤害爸爸的,对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爸爸手下的一个人接替了他的职位,就在他……就在那件可怕的事发生以后。他总是嫉妒你爸爸,因为你爸爸那么聪明,所有人都看重他。而且你爸爸从没完全信任过那个人。”

“我们不能把这些对谁解释一下吗?”

“没人会听,没有一个人。”妈妈痛苦万分地说,“你以为我没试过所有办法吗?不,最亲爱的,我们什么都做不到。现在我们能做的,你、我和爸爸,就是要勇敢、耐心,还有——”她声音很轻地说,“祈祷。”

“妈妈,你变得太瘦了。”伯比突然说。

“瘦了一点儿吧,也许。”

“还有,”伯比说,“我觉得你是世界上最勇敢、最善良的人。”

“咱们不再说这事了,好吗,亲爱的?”妈妈说,“咱们必须承受,必须勇敢。还有,亲爱的,别想这事了,开心点儿,让自己和别人都高兴起来。你如果开心快乐一点儿,我也会觉得好过一点儿。去洗洗你可怜的小圆脸,咱们去外面花园待会儿。”

另外两个孩子对伯比非常温和亲切,他们没问她出了什么事。这是彼得的主意,他反复要求过菲莉丝,如果只剩菲莉丝一个人,她早就问了几百个问题了。

一周以后,伯比打算一个人出趟门。她又写了一封信,还是写给那位老先生的。

“亲爱的朋友,”她写道,“您看到的这张报纸上的内容,那不是真的,我爸爸没做过。妈妈说有人把信放进了爸爸的桌子,她说后来接替爸爸职位的那个下属一直嫉妒爸爸,而且爸爸怀疑他很长时间了。可是没有人愿意听她说话。但您这么善良、聪明,马上就找到了俄国先生的妻子,那么您能找到那个叛国者吗?因为那绝不是爸爸,我用名誉发誓。他是一个英国人,不会做出这种事。到时他们会把他从监狱放出来。

“太可怕了,妈妈变得那么瘦。她有一次让我们为所有的囚犯和俘虏祈祷,现在我知道原因了。哦,请帮助我!彼得和菲儿不知道,只有妈妈和我知道,但我们什么都做不到。如果您愿意试试,只是试着找那个人,我活着的每一天都会为您祈祷两次。想想如果是您的爸爸,您会是什么心情。哦,请千万、千万、千万帮助我。顺致爱意。依然是您诚挚的小朋友,罗伯塔。

“又,如果妈妈知道我在写信,一定会送上诚挚的问候。可如果您也没办法,那我告诉她我在写信也没什么用。但我希望您有办法。伯比致以最诚挚的爱。”

她用妈妈的大剪子从报纸上剪下爸爸受审判的报道,和信一起放进信封,然后带着信去了车站。她是从后面绕远的路走的,以免彼得他们看见她,提出跟她一起去。她把信交给了站长,请他第二天早上交给老先生。

“你去哪儿了?”彼得大喊。伯比回来时,他正和菲莉丝一起站在院子的围墙上。

“当然是车站啊。”伯比说,“伸把手,皮特。”

她把脚踩到院门的门锁上。彼得向她伸下一只手。

“怎么回事?”她一站到墙顶就马上发问,因为菲莉丝和彼得浑身是泥。他们中间的围墙上放着一块湿黏土,他俩脏兮兮的手里都捏着一小块石板。彼得身后没法顺利够到的地方有几个奇怪的圆东西,看上去像特别鼓的香肠,是空心的,但一头封闭。

“是鸟窝,燕子的窝。”彼得说,“我们准备把它们放到烤箱里烘干,然后用绳子挂在马车房的屋檐下。”

“对。”菲莉丝说,“我们打算攒下羊毛和头发放在里面,春天把它们挂成一排,到时候燕子该多高兴啊!”

“我总觉得人们为不会说话的动物做得不够多。”彼得带着美德的光辉说,“我觉得这之前人们就应该想到为可怜的小燕子做鸟窝。”

“哦,”伯比茫然地说,“如果每个人都能想到所有事,那其他人就没什么可想的了。”

“看那些鸟窝,它们漂亮吧?”菲莉丝说着越过彼得去拿鸟窝。

“小心点儿,菲儿,你个笨蛋。”彼得说。可是太晚了,菲莉丝有劲儿的手指已经把鸟窝捏碎了。

“现在好了吧。”彼得说。

“没关系。”伯比说。

“这是我做的,所以你用不着唠叨,彼得。”菲莉丝说,“没错,我们在做好的鸟窝上写上各自名字的缩写了,好让燕子知道应该感谢谁,喜欢谁。”

“燕子又不认字,笨蛋。”彼得说。

“你才笨蛋。”菲莉丝反驳道,“你怎么知道?”

“别说别的,做鸟窝的主意是谁想出来的?”彼得大喊。

“我想出来的。”菲莉丝尖叫。

“得了吧。”彼得回应道,“你就想做个干草的窝,放在常春藤上给麻雀用,等不到产卵的时候那窝就得湿透了。是我说的黏土和燕子。”

“我不管你说了什么。”

“看,我把鸟窝修好了。”伯比说,“递给我一根小木棍,好写上你的名字缩写。可你们怎么区分呢?你和彼得的缩写是一样的,‘彼得’是P,‘菲莉丝’也是P 。”

“我用F表示菲莉丝,因为发音是这样的。”她说,“燕子不会用P写‘菲莉丝’的,我确定。”

“它们根本不会拼写。”彼得还在坚持着。

“那为什么圣诞卡和情人节卡上的燕子脖子上都挂着信呢?如果它们不会读,怎么知道去哪儿送信?”

“那只是画上。你从来没见过真燕子的脖子上挂着信吧。”

“嗯,我以前有只鸽子,至少爸爸告诉我它们可以送信。只是,信是放在它们翅膀底下的,不是挂在脖子上。不过这是一回事,而且……”

“我说,”伯比打断了她,“明天要举办一场循纸追踪 。”

“谁要玩?”彼得问。

“文法学校。珀克斯觉得开始时‘野兔’会沿铁路走。咱们可以沿路堑走,从那儿能看到很长一段呢。”

循纸追踪的话题可比燕子的阅读能力有意思多了——伯比希望如此。

第二天早上妈妈让他们带上午饭,到外面待一整天去观看比赛。

“咱们去路堑那里,”彼得说,“可能会看见工人,还有可能错过循纸追踪。”

清理塌方时落在铁路上的岩石、泥土和树木肯定要花一些时间。(就是那时候,你还记得吧,三个孩子用六面法兰绒衬裙小红旗将火车从失事危机中拯救了下来。)看别人干活总是很有意思,尤其是他们会用不少有趣的工具,比如铲子、镐头、铁锹、木板和手推车。晚上,他们在带圆孔的铁坩埚里用煤渣点火,工地附近还会挂上红灯。当然了,孩子们没在晚上出去过,只是一天傍晚,彼得从房间的天窗爬上屋顶,看见远方路堑边上有一盏红灯在闪闪发光。

孩子们经常去看工地,今天见到镐头、铁锹和木板都被装在手推车里推来推去,这有趣的情景让他们把循纸追踪都忘到了脑后。所以当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他们都吓了一跳。“劳驾借过一下。”是“野兔”——一个骨架挺大、四肢粗壮的男孩,他黑色的头发扁扁地贴在了汗湿的额头上,肩上斜挎的带子固定着一包纸屑。孩子们后退了几步。“野兔”沿着铁路跑过去,工人们靠在镐头上看着他。他跑得很稳,进入隧道口就消失不见了。

“那可不合章程。”工头说。

“有什么好担心的?”年纪最大的工人说,“我总说待人宽容如待己。难道你没年轻过吗,贝茨先生?”

“我应该往上汇报的。”工头说。

“我总说,干吗要破坏体育运动呢?”

“乘客不得以任何借口横穿铁路。”工头含糊地念叨。

“他不是乘客。”一个工人说。

“也没横穿铁路,我们就没看见他横穿。”另一个工人说。

“也没说任何借口。”第三个工人说。

“还有,”年纪最大的工人说,“他已经跑没影儿了。我总说眼不见心不烦。”

现在,跟着“野兔”留下的点点白色纸屑,“猎狗”们追踪而来。一共有三十个人,都走下陡峭的、梯子似的台阶,三三两两,六七成群。他们经过时,伯比、菲莉丝和彼得数着人数。最前面的几个在台阶底下犹豫了一会儿,发现了铁路沿线的白色纸屑,于是转身朝隧道走去,然后他们都消失在了黑色的隧道口。最后一个穿着红色的运动衫,他消失在黑暗里,就像蜡烛被吹灭了。

“他们不知道自己走到什么里去了。”工头说,“在黑暗中奔跑可不容易,而且隧道要拐两三个弯呢。”

“你觉得,他们会用很长时间才能走出去吗?”彼得问。

“用一个小时,或更长时间,我都不觉得奇怪。”

“那咱们从上面直接过去,看他们从隧道那头出来吧。”彼得说,“咱们到那儿时肯定比他们早多了。”

这个主意听起来不错,于是他们动身了。

他们爬上陡峭的台阶——以前他们就从那儿给小野兔的坟墓摘过野樱桃花——往路堑顶端爬去,还要扭脸看向被隧道贯穿的小山,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像阿尔卑斯山。”伯比气喘吁吁地说。

“或安第斯山。”彼得说。

“这像喜马——那山叫什么来着?”菲莉丝喘着气说,“无尽之山。咱们停下歇会儿吧。”

“坚持!”彼得也喘得厉害,“一会儿你就能喘口气儿了。”

菲莉丝答应再坚持一下,他们就继续爬。路过平坦的草地和较缓的斜坡时,他们就跑着。他们爬过石头,拽着树枝攀上岩石,爬过树干和岩石中的窄缝,一直继续,不停向上,最后,终于站在了一直想去的山顶上。

“休息!”彼得大叫一声,平倒在草地上。山顶上是一片平坦的草地,上面点缀着满是青苔的岩石和小山白蜡树。

女孩们也倒在了草地上。

“时间还充裕。”彼得喘着气说,“之后都是下山的路了。”

他们休息够了,能坐起来打量四周了。这时伯比大叫道:“哦,快看!”

“看什么?”菲莉丝说。

“景色。”伯比说。

“我讨厌景色。”菲莉丝说,“你也是吧,彼得?”

“咱们继续走吧。”彼得说。

“可这跟你去海边时在马车里看到的景色不一样,那时只有海、沙子和光秃秃的山。而这儿就像妈妈的一本诗集里说的,是‘多彩的乡村’。”

“还不错。”彼得说,“看引水渠夹着山谷,像大蜈蚣似的。从树林里伸出的教堂的尖塔,真像墨水台上的钢笔。我觉得这更像‘他在那儿看到十二座城市的旗帜闪耀’。”

“我喜欢这景色。”伯比说,“值得爬上来。”

“为了循纸追踪才值得爬上来,如果咱们没有错过的话。”菲莉丝说,“继续走吧,之后都是下山的路了。”

“这句话我十分钟以前说过。”彼得说。

“好吧,我现在说的。”菲莉丝说,“走吧。”

“时间还足够。”彼得说。

的确如此,因为他们到达隧道口顶部时——他们比预计的远了几百码,还慢慢翻过了山——还没有一点儿“野兔”或“猎狗”的踪迹。

“他们早走了,很明显。”菲莉丝说。他们靠在隧道上方的砖砌护墙上。

“我看没有。”伯比说,“可就算他们走了,这儿也很棒啊。咱们可以看火车像龙离巢一样从隧道出来。咱们还从没从上面看过呢。”

“这回可能要看到了。”菲莉丝有点儿满足地说。

那里真是最让人激动的地方。隧道上方到铁路的距离比他们预想的要高多了,他们就好像站在一座桥上,只不过这座桥长满了灌木、攀援植物、草丛和野花。

“我知道循纸追踪早就过去了。”菲莉丝每两分钟就说一次,所以看到彼得突然俯身在护墙上大叫时,她不知道自己是高兴还是失望。

“快看,他来了!”

他们马上趴到被太阳晒得温热的砖墙上,及时地看到了“野兔”非常缓慢地从隧道的阴影里走出来。

“看吧,我说什么来着。”彼得说,“现在该有‘猎狗’了!”

很快“猎狗”们出来了,三三两两,六七成群。他们走得也很慢,看起来非常疲惫。有两三个人出来时已经被其他人远远地落在了后面。

“好了,他们都出来了。”伯比说,“现在咱们干吗?”

“到那边的树林里吃午饭。”菲莉丝说,“在这上面咱们能看着他们走好几英里呢。”

“没有都出来呢,那几个不是最后的。”彼得说,“有个穿红运动衫的还没出来呢。咱们等到最后一个出来吧。”

可他们等啊、等啊、等啊,穿红运动衫的男孩始终没有出现。

“咱们吃午饭吧,我饿得胃都疼了。”菲莉丝说,“穿红运动衫那个肯定跟别人一起出来了,是你没看着。”

但伯比和彼得一致认为他没跟别人一起出来。

“咱们去隧道口吧,说不定在那儿能看见他从里面出来呢。”彼得说,“我觉得他可能晕了,在哪个检修孔里歇着呢。你留在这儿看着,伯比,等我从下面发了信号你再下来。不然这么多树挡着,我们一起下去时可能会错过他。”

彼得和菲莉丝先下去了,伯比在上面等信号。收到信号后,她也飞快地跑下蜿蜒在苔藓和树根间的曲折滑脚的小路,在两棵山茱萸树中间跟他们俩在铁轨上汇合了。这期间他们始终没有看到红衫“猎狗”的踪影。

“哦,咱们就吃点儿东西吧。”菲莉丝哀叫道,“不然我会饿死的,到时你们会后悔的。”

“看在上帝的分儿上,给她点儿三明治,让她闭嘴。”彼得没好气地说。

“听着,”他转向伯比补充道,“咱们最好也吃点儿,因为咱们可能得用劲儿;但只能吃一个,因为没时间了。”

“什么?”伯比问,她的嘴巴已经鼓鼓的了,因为她和菲莉丝一样饿。

“你没看出来吗?”彼得说,让人印象非常深刻,“红衫‘猎狗’出事了,肯定是。可能就在咱们说话时,他的脑袋就枕在铁轨上,对路过的特快列车毫无招架之力呢。”

“哦,别像书上那样说话。”伯比大叫,匆匆吞下三明治,“来吧菲儿,紧跟着我。如果火车来了,就贴着隧道墙站好,紧紧抓住衬裙。”

“再给我一块三明治。”菲莉丝恳求道,“我会做到的。”

“我先进去。”彼得说,“这是我的主意。”说完他走了进去。

你肯定知道进隧道是怎么回事吧?火车头发出一声尖叫,突然,火车飞跑的咔哒声变得不一样了,它变大了。大人会关上车窗,固定好车窗带子。车厢突然变得像晚上一样点上了灯,当然了,如果你坐的是本地慢车,车厢里不一定有灯。然后渐渐地,车窗外的黑暗触到丝丝模糊的白色,你会在隧道墙上看到蓝色的光。接着,火车的声音又一次变了,你又回到了新鲜的空气中,大人会松开窗户带子。车窗咔哒回到原位,窗玻璃被隧道里的昏黄空气弄得模糊。你再次看见了铁路边的电报线,每隔三十码你还能看到纵切的山楂木树篱,上面长着幼嫩的枝叶。

当然,这都是你坐在火车里面看见的隧道。可如果你自己走进隧道,一切都是那么不同了。路上铺着松动的石子和沙砾,从闪亮的铁轨延伸到墙边。你能看见隧道墙上流下黏滑的软泥似的细细水流。你会发现,跟隧道口的红砖、棕砖不同,隧道里墙上的砖是灰暗湿滑的难看的绿色。你说话时,声音也和在外面太阳下很不一样。走到隧道漆黑处还要很长时间。

视野还没黑下来时,菲莉丝抓住了伯比的裙子,扯掉了差不多半码的裙摆,不过那时谁都没发现。

“我想回去,我不喜欢这儿。”她说,“马上就要变得特别黑了,我不想在黑暗里走。不管你们说什么,我就是不。”

“别傻了。”彼得说,“我有蜡烛头和火柴,还有——那是什么?”

“那”是铁轨上传来的低沉嗡鸣,电线也随之颤抖,就在他们细听时,嗡鸣声变得越来越大了。

“是火车!”伯比说。

“哪条线?”

“让我回去!”菲莉丝大叫,挣扎着要摆脱伯比抓着她的手。

“别当胆小鬼!”伯比说,“这儿很安全。往后站。”

“快点儿!”彼得站在她们前面几码远处大叫,“快点儿!检修孔!”

火车的咆哮声越来越大了,绝对超过你把头埋在浴缸的水里,把两个水龙头都打开,同时你还用脚跟踢浴缸的锡铁边时听到的声音。但彼得用尽全力大喊,伯比听见了。她把菲莉丝拽到了检修孔处。菲莉丝当然在电线上绊了一下,两条腿都擦破了。可他们把她拽了进去,三个人站在漆黑潮湿的拱形凹洞里。而火车的声音越来越大,好像要把他们的耳朵震聋一样。这时,他们看见远处火车火焰般的眼睛,每一秒都在变得更大更亮。

“它是龙!我一直知道它是!它在这儿现出原形了,在黑暗中!”菲莉丝大喊。但没有人能听见她,因为火车也在大喊,声音比她的大多了。

现在,随着疾风、咆哮、吱嘎声、长而耀眼的车窗灯光、浓烟的味道和灼热的气流,火车猛地冲过去,在隧道拱顶留下了刺耳的叮当回响。菲莉丝和伯比紧紧抱着对方,就连彼得也抱住了伯比的胳膊。“省得她吓到。”他后来解释说。

现在,慢慢地,渐渐地,火车尾灯变得越来越小。噪音也一样,带着最后一股风声,火车离开了隧道,寂静再次回到了潮湿的墙壁和滴水的拱顶中间。

“哦!”三个孩子一起低声叹道。

彼得用一只颤抖的手点燃了蜡烛头。

“快点儿。”他说,但他得清清嗓子才能发出自然的声音。

“哦,”菲莉丝说,“如果红衣‘猎狗’挡在了火车路上怎么办?!”

“咱们得去看看。”彼得说。

“我们不能出去找几个车站的人来看吗?”菲莉丝说。

“你愿意留在这儿等我们?”伯比严厉地说,她当然知道答案。

于是,他们三个继续走向隧道漆黑的更深处。彼得打头,高举蜡烛头照路。蜡油流到了他的手指上,还有些落到了袖子上。那天晚上睡觉时他才发现,蜡油从他手腕到胳膊肘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痕迹。

离火车经过时他们站的地方还不到一百五十码处,彼得停下了,高喊一声“你好”,之后走得比刚才更快了。另外两个追上时,他已经停住了,停在离他们要找的人不到一码远的地方。

菲莉丝看见一抹红光,马上紧紧闭上眼睛。在那里,铺着卵石的弯曲的下行铁轨边,躺着红衫“猎狗”。他背靠墙壁,胳膊绵软无力地垂在身边,眼睛闭着。

“那红的,是血吗?他被杀了吗?”菲莉丝说着眼睛闭得更紧了。

“被杀?胡说!”彼得说,“除了衣服红,他哪儿都不红。他只是昏过去了。咱们该怎么办?”

“咱们能搬动他吗?”伯比问。

“不知道,他块头不小。”

“用水擦擦他的额头呢?不行,咱们没有水。不过牛奶也是湿的,我们这儿有一整瓶呢。”

“行。”彼得说,“人们救伤员时还会摩擦他们的手。”

“还会烧羽毛,我知道。”菲莉丝说。

“咱们一根羽毛都没有,说那个有用吗?”

“巧得很,我的口袋里正好有一个羽毛球。”菲莉丝用恼火的、胜利的语调说,“拿着!”

于是彼得摩擦着红衣男孩的手,伯比在他鼻子底下一根接一根地烧羽毛球的羽毛,菲莉丝往他额头上弹温热的牛奶。

三个人都诚挚地、迅速地不停说道:

“哦,睁开眼,跟我说话!看在我的分儿上,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