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九鲤湖日记 福建兴化府仙游县
九鲤湖在福建仙游县东北约十三公里处。相传汉武帝时，有何氏九仙在此骑鲤升天，故名。湖在万山之巅，瀑布分九漈，以前四漈景色最佳。仙游县隶兴化府，即今福建仙游县。《游九鲤湖日记》是泰昌元年（1620）徐霞客游江郎山、九鲤湖、石竹山的游记。
徐霞客于是年五月初六日起程，族叔徐芳若同行，途经浙江、福建两省，共用了六十三天。五月二十三日过浙江江山县，由远及近，详细欣赏了江郎山。六月初八、初九两天，游福建仙游县九鲤湖。六月十一日游福建福清县的石竹山。三处胜景各具特点，游记描述亦各不相同。对江郎山的描写，重在形的变化；石竹山则写山上景物；对九鲤湖，则浓墨重彩，详细描绘水瀑的变化，对水势、水态、崖石深潭、颓波突浪之特色掌握准确，令人读时直如身临其境。
浙、闽之游旧矣。余志在蜀之峨眉、粤之桂林①，及太华、恒岳诸山；若罗浮②、衡岳，次也；至越之五泄、闽之九漈③，又次也。然蜀、广、关中，母老道远，未能卒游；衡湘④可以假道，不必专游。计其近者，莫若由江郎、三石抵九漈。遂以庚申午节⑤后一日，期芳若叔父启行，正枫亭⑥荔枝新熟时也。
【注释】
①粤之桂林，桂林在广西，但广西与广东在古代为“百粤”
（粤为古代民族名）之地，故两广合称“两粤”。
②罗浮，又称“东樵山”，在广东博罗县境东江之滨。罗山在东，绝顶飞云顶海拔1282米。西有浮山，传为蓬莱一山，浮海而至，与罗山并体，故称“罗浮”。中有石梁相连，称“铁桥”。该山为道教名山，相传东晋葛洪在此炼丹。南汉时曾在山中建天华宫。山体灵秀，泉瀑甚多。
③越，“浙江省”的简称。浙江为古越国地，因此得名。越国中心会稽，在今浙江绍兴市。五泄（xiè），在今浙江诸暨市西北约三十公里处。瀑布从山巅奔泻而下，凡五级，景色各异，汇为五泄溪，有五泄寺，为游览胜地。泄，瀑布。漈（iì），福建、江西一带方言称瀑布为“漈”。记中描述瀑布时，皆沿用“九漈”的说法。
④衡湘，衡山和湘江，都在湖南境内。假道，借道，即顺道路过。因为如果游览桂林，就可以路过湖南，所以下文说“不必专游”。
⑤庚申，指泰昌元年，即1620年。午节，即端午节，在每年农历五月初五日。
⑥枫亭，明代曾设枫亭市巡检司。今在仙游县东南隅。
【译文】
去浙江、福建旅游已是过去的事了。我的愿望是游四川峨眉、广西桂林，以及太华山、恒山等名山；至于出游罗浮山、衡山，则是下一步的计划；去浙江五泄、福建九漈，又是再下一步的计划。但是去四川、广西和陕西关中，因为母亲年迈、路程遥远，不能立即出游；衡山、湘江，可以在路过的时候游览，不必专程旅游。考虑去近处，最好就是经过江郎山、三石，然后到九漈。于是在庚申年端午节的第二天，和叔父芳若按计划启程，恰恰是枫亭市巡检司一带荔枝刚刚成熟的时节。
二十三日 始过江山之青湖①。山渐合，东支多危峰峭嶂，西伏不起。悬望东支尽处，其南一峰特耸，摩云插天，势欲飞动。
问之，即江郎山②也。望而趋，二十里，过石门街③。渐趋渐近，忽裂而为二，转而为三；已复半岐其首，根直剖下；迫之，则又上锐下敛，若断而复连者，移步换形，与云同幻矣！夫雁宕灵峰，黄山石笋，森立峭拔，已为瑰观；然俱在深谷中，诸峰互相掩映，反失其奇。即缙云鼎湖④，穹然独起，势更伟峻；但步虚山即峙于旁，各不相降⑤，远望若与为一。不若此峰特出众山之上，自为变幻，而各尽其奇也。
【注释】
①江山，明代时为县，隶属衢州府，即今浙江江山市。青湖，在江山市南，今又作“清湖”。
②江郎山，又名“金纯山”“须郎山”，在江山城东南二十五公里处，三石峰直插天穹，俗呼为“三爿（pán）石”。传有江氏兄弟三人登巅化石，故名。
③石门街，今仍称“石门”，在江山市南境。
④缙云，明代时为县，隶属处州府，即今浙江缙云县。缙云县城东八公里处的缙云山，亦称“仙都山”，为风景胜地，好溪两岸十公里范围内，胜景不绝，尤以鼎湖峰最著。鼎湖峰又名“玉笋峰”，东靠步虚山，西临好溪水。峰顶有湖，故称“鼎湖”。
⑤各不相降，意为两山高度差不多，不相上下。
【译文】
二十三日 开始经过江山县的青湖。山峦渐渐重合，东边大多是陡直的山峰，十分峻峭，犹如屏障；西边的山势不高，缓缓地低伏着。远眺东边山峦尽头处，南部有一座高峰特别突出，直插云天，那气势似是要振翅起飞。问别人，知道就是江郎山。
盯着江郎山朝前赶，走了二十里，过石门街。越行离山越近，山忽然分为两座，再变成三座；不一会儿，山头又一分为二，直直地向下剖去；靠近山，则又是山头尖锐、下面收敛，像要断开、却又相连，人一移动脚步，山形便变换，真是与云彩一般变幻莫测啊！雁宕山有灵峰，黄山有石笋，密密层层、峻峭挺立，已经是瑰丽的景观，但都处于深山峡谷，诸多山峰互相掩映，反而失掉了各自的“奇”。至于缙云县的鼎湖峰，独立高耸，气势更加伟峻；只是步虚山就峙立在旁，两山不相上下，远望好像是一座山。比不上这江郎山突于众峰之上，姿态万千，尽显其奇啊。
六月初七日 抵兴化府①。
【注释】
①兴化府，又称“莆郡”，即今福建省莆田市。莆田山川毓秀，人杰地灵，科甲联芳，人才辈出，有“文献名邦”的誉称。
【译文】
六月初七日 到达兴化府。
初八日 出莆郡西门，西北行五里，登岭，四十里，至莒溪，降陟不啻①数岭矣。莒溪即九漈下流。过莒溪公馆，二里，由石步过溪。又二里，一侧径西向山坳，北复有一磴，可转上山。
时山深日酷，路绝人行，迷不知所往。余意鲤湖之水，历九漈而下，上跻必有奇境，遂趋石磴道。芳叔与奴辈惮高陟，皆以为误。顷之，径渐塞，彼益以为误，而余行益励。既而愈上愈高，杳无所极，烈日铄铄②，余亦自苦倦矣。数里，跻岭头，以为绝顶也；转而西，山之上高峰复有倍此者。循山屈曲行，三里，平畴****，正似武陵误入，不复知在万峰顶上也。中道有亭，西来为仙游道，东即余所行。南过通仙桥，越小岭而下，为公馆，为钟鼓楼之蓬莱石，则雷轰漈在焉。涧出蓬莱石旁，其底石平如砺，水漫流石面，匀如铺彀。少下，而平者多洼，其间圆穴，为灶，为臼，为樽，为井，皆以“丹”名，九仙③之遗也。平流至此，忽下堕湖中，如万马初发，诚有雷霆之势，则第一漈之奇也。九仙祠即峙其西，前临鲤湖。湖不甚浩**，而澄碧一泓，于万山之上，围青漾翠，造物之酝灵亦异矣！祠右有石鼓、元珠、古梅洞诸胜。梅洞在祠侧，驾大石而成者，有罅成门。透而上，旧有九仙阁，祠前旧有水晶宫，今俱圮。当祠而隔湖下坠，则二漈至九漈之水也。余循湖右行，已至第三漈，急与芳叔返。曰：“今夕当淡神休力，静晤九仙。劳心目以奇胜，且俟明日也。”返祠，往蓬莱石，跣足步涧中。石濑④平旷，清流轻浅，十洲三岛⑤，竟褰衣⑥而涉也。晚坐祠前，新月正悬峰顶，俯挹平湖，神情俱朗，静中沨沨⑦，时触雷漈声。是夜祈梦祠中。
【注释】
①不啻（chì），不仅，不只。
②铄铄（shuò），光芒闪动的样子。铄，通“烁”。
③九仙，见《大清一统志》：“何氏九仙，其世代莫可考。
兄弟九人居仙游东北山中修道，因名其山曰九仙山。又居湖侧炼丹，丹成，各乘赤鲤仙去，名其湖曰九鲤湖。”
④濑（lài），从沙石上流过的急水。
⑤十洲，指祖洲、瀛洲、玄洲、炎洲、长洲、元洲、流洲、生洲、凤麟洲、聚窟洲。三岛，指蓬莱岛、方丈岛、昆仑岛。
“十洲”“三岛”皆是古代传说中神仙居住的地方，此处喻指仙境一样遍布水中的沙洲和小岛。
⑥褰（qiān）衣，撩起衣服。褰，用手提起。
⑦沨沨（féng féng），水声。
【译文】
初八日 从兴化府城西门出发，往西北行五里，攀登山岭，行四十里到莒溪，一路翻越了不止数座山岭。莒溪是九漈的下游。经过莒溪公馆，行二里，从石步渡过溪水。又走二里，一条小路往西伸向山坳，北边又有一条石阶道，可以绕上山。这时山岭深邃、太阳酷热，路上没有一个行人，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我估计九鲤湖的水顺着九漈而下，往上攀登定有奇境，于是从石阶道走。芳叔和仆人害怕登高，都认为走错了。不久，四周渐渐狭窄，他们更以为走错了，我却越走越振奋。很快就愈上愈高，路途看上去像是深远得没有尽头，烈日炎炎，我自己也觉得劳累疲倦。又过了数里，登上岭头，以为是最高顶峰；折转到西山上，还有高过此岭一倍的山峰。沿着山岭来回曲折行走，三里，平坦的田地空旷辽远，正像武陵人误入桃花源的故事一样，不复以为是在万座峰顶之上。途中有亭，从西边伸来的是去仙游县的路，东边就是我所走的路。往南经过通仙桥，翻过小岭向下是公馆，有钟鼓楼的蓬莱石，而雷轰漈也在这里。涧水从蓬莱石旁边流出，底下的石头像磨石一样平，水从石面上漫流而过，匀称得如同铺了一层绉纱。稍稍往下，平滑的底部出现许多洼坑，洼坑之中的圆孔，分别称为灶、臼、樽、井，都用“丹”字来命名，是九鲤仙的遗迹。涧水平缓地流到这里，突然往下落入湖中，犹如万马初发，确有雷霆万钧之势，这就是九漈中第一级瀑布的奇观。九仙祠就建立在瀑布西边，前面就是九鲤湖。湖水不甚浩**，但在万山中显出一片清澈碧蓝，绿树围绕、清波**漾，足见大自然造物的神奇！九仙祠右边有石鼓、元珠、古梅洞等胜境。
古梅洞在祠旁边，由大石架空而成，石上的缝隙形成门。穿过石缝往上走，原本有九仙阁，和九仙祠前的水晶宫一样，都遭毁坏了。正对着九仙祠的从九鲤湖往下坠落的水，就是第二级到第九级的瀑布。我顺着九鲤湖往右走，已经到了第三级瀑布，急忙和芳叔一齐返回。我说：“今晚应清静心神，休养生息，静候九仙托梦。劳烦心眼游览奇观胜景的事情，姑且等到明天再说吧。”
回到九仙祠，去蓬莱石，光着脚在涧中穿行。涧底平坦旷远，水清而浅，轻轻流淌，遍布水中的沙洲小岛有如仙境一样，撩起衣襟就越过去了。晚上坐在祠前，初升的月亮正悬挂在峰顶，低头俯视平静的湖水，景色和谐心情舒畅，寂静中只有潺潺的水声，不时还听到雷漈瀑布的声响。这一夜在祠中祈祷九仙托梦。
初九日 辞九仙，下穷九漈。九漈去鲤湖且数里，三漈而下，久已道绝。数月前，莆田祭酒①尧俞，令陆善开复鸟道，直通九漈，出莒溪。悔昨不由侧径溯漈而上，乃纡从大道，坐失此奇。遂束装改途，竟出九漈。瀑布为第二漈，在湖之南，正与九仙祠相对。湖穷而水由此飞堕深峡，峡石如劈，两崖壁立万仞。
水初出湖，为石所扼，势不得出，怒从空坠，飞喷冲激，水石各极雄观。再下为第三漈之珠帘泉，景与瀑布同。右崖有亭，曰观澜。一石曰天然坐，亦有亭覆之。从此上下岭涧，盘折峡中。峡壁上覆下宽，珠帘之水，从正面坠下；玉箸之水，从旁霭沸溢。
两泉并悬，峡壁下削，铁障四围，上与天并，玉龙双舞，下极潭际。潭水深泓澄碧，虽小于鲤湖，而峻壁环锁，瀑流交映，集奇撮胜，惟此为最！所谓第四漈也。
【注释】
①祭酒，古代飨宴时酹酒祭神的长者，后亦以泛称年长或位尊者。“祭酒”亦学官名，即国子监祭酒，为国子监的主管。
【译文】
初九日 离开九仙祠，去探游九漈的尽头。九漈距离九鲤湖大约数里远，从第三级瀑布往下走，道路已经断绝了许久。几个月前，国子监祭酒、莆田县人尧俞，命令陆善修复开通这条险峻的山路，直达九漈，可以从莒溪进出。我不禁后悔昨天没有从旁侧的小路溯瀑布而上，而是绕道顺着大路走，失掉了观览这一奇景的机会。于是整理行装改道而行，直接从九漈出去。第二漈瀑布在九鲤湖的南边，正好与九仙祠相对。湖尽头处水就向深谷飞坠下去，深谷如同被刀劈开，两边的山崖像墙壁一样陡立，高达万丈。水一从湖里流出，便被岩石阻拦，水势不畅，汹涌的水流从空中坠落，浪花飞溅，水流和山石相映，都显得极其雄伟壮观。再往下是第三漈珠帘泉，景致和瀑布相同。右边的山崖上有亭子，名为观澜亭。一块名叫天然坐的石头，也有亭子覆盖。从这里上岭下涧，在峡谷中曲折行走。峡谷两边的山壁上面倾覆、下面宽阔，珠帘瀑布泉从正面坠落下来，玉箸泉瀑布从旁边水雾腾腾地涌出。两股瀑布并列悬挂，峡谷两壁下方陡峭，四周都是铁壁般的山崖，山高几与天齐，两道瀑布像玉龙飞舞，往下倾入潭中。潭水极深，色泽碧绿清澄，虽然面积比九鲤湖小，但周遭峭壁环绕，瀑布交相辉映，奇景荟萃，堪称风景最佳！这就是所说的第四漈。
初至涧底，芳叔急于出峡，坐待峡口，不复入。余独缘涧石而进，踞潭边石上，仰视双瀑从空夭矫，崖石上覆如瓮口。
旭日正在崖端，与颓波突浪，掩晕流辉。俯仰应接，不能舍去。循涧复下，忽两峡削起，一水斜回，涧右之路已穷。左望，有木板飞架危矶①断磴间，乱流而渡，可以攀跻。遂涉涧从左，则五漈之石门矣。两崖至是，壁凑仅容一线，欲合不合，欲开不开，下涌奔泉，上碍云影。人缘陟其间，如猕猿②然，阴风吹之，凛凛③欲堕。盖自四漈来，山深路绝，幽峭已极，惟闻泉声鸟语耳。
【注释】
①矶（jī），水边突出的岩石。
②猕（mí）猿，猴的一种，亦称“恒河猴”，群居山林中，喧哗好闹，采食野果、野菜等。我国南方各省皆有。
③凛凛，心惊胆寒的样子。
【译文】
刚到涧底，芳叔忙着走出峡谷，在峡谷口坐着等我，没有再进来。我独自沿着涧底的石道前进，坐在潭边的石头上，抬头注视两道瀑布在空中如蛟龙间飞流而下，崖石上部倾覆，如瓮口一般。旭日正好升到崖石顶端，和坠落的水波、腾跃的浪珠，互相掩映，流光溢彩。我俯仰观赏而应接不暇，舍不得离去。顺着山涧再往下走，峡谷两边突然陡峭起来，一股溪水弯斜流淌，山涧右边的路已经断了。向左边看去，只见木板架在陡岩上的残阶之间，横渡溪流，就可以攀越。于是渡过溪流从左边走，到了第五漈——石门。两边的山崖在这里向中间夹紧，仅容得下一线距离，似合未合，似开未开，下面山泉汹涌奔腾，上面云遮雾盖。
人在中间攀缘，如同猕猴一般，寒风吹来，让人心惊胆寒，几乎要掉下去。从第四漈以来，山谷深邃，道路断绝，幽深陡峭到了极点，只听得到泉水声和鸟鸣声。
出五漈，山势渐开。涧右危嶂屏列，左则飞凤峰回翔对之，乱流绕其下，或为澄潭，或为倒峡①。若六漈之五星，七漈之飞凤，八漈之棋盘石，九漈之将军岩，皆次第得名矣。然一带云蒸霞蔚，得趣故在山水中，岂必刻迹而求乎？盖水乘峡展，既得自恣，其旁崩崖颓石，斜插为岩，横架为室，层叠成楼，屈曲成洞；悬则瀑，环则流，潴②则泉；皆可坐可卧，可倚可濯，荫竹木而弄云烟。数里之间，目不能移，足不能前者竟日。每下一处，见有别穴，必穿岩通隙而入，曲达旁疏，不可一境穷也③！若水之或悬或渟④，或翼飞叠注，即匡庐三叠、雁宕龙湫，各以一长擅胜，未若此山微体皆具⑤也。
【注释】
①倒峡，江水倾峡而出。
②潴（zhū），水积聚的地方。
③不可一境穷也，意为妙境层出不穷。
④渟（tíng），水积聚而不流通。
⑤微体皆具，各种局部的美感也都具备。
【译文】
走出第五漈，山势渐渐开阔。山涧右边的陡崖如同屏障排列，左边的飞凤峰盘旋飞翔而对，水流纵横交错地环绕在下面，有的积聚成清澈的水潭，有的则倾峡而出。至于第六漈五星，第七漈飞凤，第八漈棋盘石，第九漈将军岩，都是按顺序得名。既然这一带云蒸霞蔚，所以情趣自在山水之中，又何必刻意追求一景一物的形迹呢？水流顺着峡谷的形势伸展，洒脱自得，无拘无束，水流两旁崩塌的山崖巨石，斜插的是岩岸，横架的为石室，层叠的像石楼，曲折弯转的成石洞；飞悬空中的则为瀑布，绕石环流的则为小溪，积聚起来的则为清泉；山石都可以坐卧休息，泉流都能靠近洗涤，竹木成荫而云霞烟雾拨弄。数里之间的美景，能让人一整天都目不斜视，流连忘返。每下到一处，看见有其他的洞穴，我一定会穿过岩缝进去，洞穴曲折旁通，不能一下子穷尽其中的妙处！至于水流，有的悬挂山崖，有的汇聚一起，有的如鸟翅腾飞，叠水喷注，即使是庐山三叠泉瀑布、雁宕山龙湫瀑布，只能凭借一个特点取胜，不像这座山，无论是从局部还是整体来看，风光都各有其美。
出九漈，沿涧依山转，东向五里，始有耕云樵石①之家，然见人至，未有不惊讶者。又五里，至莒溪之石步，出向道②。
【注释】
①耕云樵石，在深山石崖中耕作采薪。
②向道，先前来时走的道路。
【译文】
从九漈出来，顺山涧靠着山转，往东走五里，才见有人家在白云飘**的山上耕种、打柴，而他们看到有人来，都十分惊讶。
又走了五里，到达莒溪的石步，从来时的路出去。
初十日 过蒜岭驿，至榆溪①。闻横路②驿西十里，有石竹山，岩石最胜，亦为九仙祈梦所。闽有“春游石竹，秋游鲤湖”
语，虽未合其时，然不可失之交臂也。乘兴遂行。以横路去此尚十五里，乃宿榆溪。
【注释】
①榆溪，今作“渔溪”，在福建福清市南境的公路边。
②横路，《读史方舆纪要》中作“宏路驿”，即今宏路，在福清市西侧的交通要道上。
【译文】
初十日 经过蒜岭驿，到达榆溪。听说横路驿西边十里处，有石竹山，山上的岩石最为有名，也是九仙祈祷、圆梦的地方。
福建流传着“春游石竹，秋游九鲤”的话，现在游石竹山虽不是最佳节令，但是不能错过游览机会。于是乘兴出游。因为横路驿距离榆溪还有十五里，于是就在榆溪住宿。
十一日 至波黎铺，即从小路为石竹①游。西向山五里，越一小岭。又五里，渡溪，即石竹南麓。循麓西转，仰见峰顶丛崖，如攒如劈。西北行久之，有楼傍山西向，乃登山道也。石磴颇峻，遂短衣历级而上。磴路曲折，木石阴翳，虬枝老藤，盘结危石，欹崖之上，啼猿上下，应答不绝。忽有亭突踞危石，拔迥②凌虚，无与为对。亭当山之半。再折，石级巍然直上，级穷，则飞岩檐覆垂半空。再上两折，入石洞侧门，出即九仙阁，轩敞雅洁。左为僧庐，俱倚山凌空，可徙倚凭眺。阁后五六峭峰离立，高皆数十丈，每峰各去二三尺。峰罅石壁如削成，路屈曲罅中，可透漏各峰之顶。松偃藤延，纵目成胜。僧供茗芳逸，山所产也。侧径下，至垂岩，路左更有一径。余曰：“此必有异。”
从之，果一石洞嵌空立。穿洞而下，即至半山亭。下山，出横路而返。
【注释】
①石竹，即石竹山，在福清市横路驿西。传为林玄光炼丹、骑虎、升天之地。山上有九仙阁、紫云洞等胜景。
②拔迥（jiǒng），挺拔高远。迥，远。
【译文】
十一日 到波黎铺后，就从小路去游石竹山。往西朝着山的方向走了五里，越过一座小岭。又走五里，横渡溪水，就到了石竹山南麓。沿着山麓往西转，抬头看见峰顶上崖石丛生，形如攒聚、如刀劈般。往西北方向走了很久，见有座楼背靠着山、面朝西，这里就是登山道。石阶很陡，于是身着短衣沿石阶而上。石阶弯转曲折，树荫遮蔽，扭曲如龙的树干老藤盘绕在陡峭倾斜的岩石上，猿猴上下跳跃，啼叫声不断。忽见陡峭的大石块上有座亭子，挺拔高远，凌空而立，没有什么与之相对。亭子位于山腰。再转过一道弯，石阶陡然直上，石阶尽头处，飞起的岩石像屋檐一样悬覆在半空中。又往上转了两道弯，从石洞侧门进去，一出洞就是九仙阁，九仙阁高大宽敞、雅致整洁。左边为僧人的住房，都是倚着山凌空而建，可以倚窗远眺。阁后耸立着五六座峻峭的山峰，都高达数十丈，每座峰之间相距二三尺，间隙如同用刀劈出来的一样，道路从缝隙间曲折地穿过，可以穿行到各座山峰顶上。松树卧伏，老藤蔓延，目光所及之处都是胜景。僧人送来香味四溢的茶，是山中出产的。从旁边的小路下山，到达陡岩，路左边另有一条小路。我说：“从这里走肯定有奇异的景致。”于是顺小路走，果然有一个石洞镶嵌在山腰。从洞中穿过下山，就到了半山亭。接着下山，到横路驿后返回家乡。
是游也，为日六十有三，历省二，经县十九，府十一，游名山者三。
【译文】
这次出游，一共花了六十三天，跨越两个省，经过十九个县、十一个府，游历了三座名山。